第十五章 妒火中烧
整个皇宫区域就如同偌大的迷宫，从圣王时代一直延续千年，历代皇帝从最初古贡多莱王国的君王大厅一直扩建。
先是普普通通的古城堡，再到到围绕一周的星辰护墙，周围陆陆续续栽满银杏、水杉、黄杨等植物。
再由皇室的园丁规划、栽培、修剪，克列昂迷宫御花园逐渐成为了皇宫标志性的景点。
伊纹紧跟在露娜的身后，虽然露娜支走了那些侍女和殿军，但是他仍然能感觉到周围的树墙后面，小侍女们正在偷偷摸摸地跟着他们。
相比于她们的紧张，露娜却毫不在意，她热情地介绍着皇宫的每一处地方，伊纹从一开始的沉默寡言，也慢慢地学会主动说些话。
尽管绞尽脑汁，他也就冒出几句“那朵花挺美”或者“这里挺大”之类毫无诗意的感叹。
“再过不久，那边的绿地上就要修建一座新的小礼拜堂了。”露娜笑笑，“听说全国各地的艺术家都赶着献上自己的设计蓝图呢。真希望白神保佑我们的国家永远太平。”
“那倒希望神不会只是袖手旁观。”伊纹忍不住接道。在他心里，他早已对所谓信仰失去了希望，神从来就没有拯救过他。
不等露娜回应伊纹的话，两人忽然听到前面转角的树墙有什么人在交谈，声音越来越近。
其中一个人在说：“就是那个‘老农夫’艾瑞克大人土里土气的儿子，他死皮赖脸在别人面前追求露娜，被殿军给赶了回去，然后还像头发情的野猪一样一直紧追不放。我想要去帮帮露娜小姐，结果那小农夫还作势要拔剑威胁我……”
有时候，还真是冤家路窄。
就在那之后，伊纹迎面碰上了之前那位爱惹事的小少爷。
“啊，就是他！就是他！哇，他居然还在纠缠露娜，我的天哪！”小少爷大吃一惊，他从来没想过露娜居然会跟那臭小子走到一起，一股巨大的醋意涌上舌尖，逼得他开始胡说八道，“必须给那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小少爷刚准备发作，他的身后，一位相貌冷酷的少年按着他的肩膀，把他轻轻推到了一边。
“露娜，我好像说过了很多遍。”
“哥哥？”露娜一个激灵，她慢慢把扇子重新挡在了面前。
“宫廷礼仪忘了一干二净！”少年一抖披肩，毫不客气地说道，踏着长筒马靴走近伊纹和露娜的身前，金马刺叮当作响，长长的下摆风中猎猎。
他十分高挑，尤其是在他漆黑的金丝长衣的衬托下，金腰带紧束他的腰间，显得比伊纹还要高那么一些。
他也很年轻，甚至比伊纹年纪还要小那么一点，但是脸上却明显浮现出一种霜一般的冷峻，仿佛笼罩在凛冬之下。
他大概也是很注重形象的人，黑色长发梳得整整齐齐，在阳光下如同打了蜡一般富有光泽，他的一对剑眉也更增添了他由内向外流露出的英气和高傲。
少年斜眼盯着伊纹，丝毫没有给予应有的尊重，如同主人命令卑贱的奴隶，“告诉我，你是什么东西？”
伊纹却冷冷回答道：“抱歉，我的名字不叫‘东西’。”
伊纹的态度令少年感到出乎意料，眼睛顿时如刀一般，几乎要把伊纹的内心都要刺穿，“我最后问你一遍。”
“哥……”露娜焦急地轻轻拉住少年的肩膀。
“伊纹·弗雷德里希。”伊纹依然不卑不亢。
“让开。”少年直接挣开露娜的手，昂首阔步，径直逼向伊纹，两人的目光在那一刻对视，就像两道闪电激烈碰撞，“很好，‘小农夫’伊纹·弗雷德里希，你知道宫廷里的规矩么？”
少年背着双手像看一只珍稀动物一样四下打量着伊纹：
看起来瘦弱，但握拳的手却很有力量。当然，最在意的还是他脸上的表情，似乎经历过许多人世间的悲伤，也不知道这小农夫究竟遭遇过什么……
这倒令少年想起了某个人。
“算了，你这种粗鄙的家伙怎么可能会知道？”少年说。
“就是就是！”小少爷也不忘一旁附和，就像小狗找到主人，再怎么样也总能对着敌人吼一下。见到自家靠山占尽风头，他开心得手舞足蹈，就差挥舞旗帜高呼“威武”了。
说罢，少年回头盯着自己的妹妹，冷冰冰地说道，“立刻跟我回去，听到了吗，露娜？”
露娜看着哥哥生气的样子，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默默低下头，很委屈地说：“我知道啦。”
少年牵住露娜的手，正要将她带走，然而这时候，却听到“唰”地一声长剑出鞘，剑尖指着少年的身后，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伊纹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说道：“放，开，她。”
少年一愣，这个人是脑子有病吗？
“你在说什么？”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古怪的乡巴佬，“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我只需要知道，欺侮我朋友的人，无论是谁，我绝不原谅。”说着，伊纹双腿并立，单手执剑，左手背于身后，手中的“铁马金戈”直指着少年的胸口，在阳光的照耀下，剑身如同镀上了一层金箔，耀眼夺目。
这是相当正式的“邀请”，少年眼睛一亮。有趣，很有趣。对手倒也并非只是逞嘴皮子的下人。
露娜发现伊纹竟然是认真的，局势愈发剑拔弩张，她连忙着急地喊道：“伊纹，你别这样，他可是……”
少年当即用手拦在了露娜的面前，“由得他，他也许会是个不错的玩伴。”
他的脸上微微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内心悄然泛起兴奋的波澜。
他缓缓将手搭在自己的佩剑上，像是准备表演一个优雅的舞蹈，黑色皮靴站准走位，落叶飘过少年的脸庞。
他自信而沉稳，刺剑挥舞一道流水般的银光，对准伊纹的心脏。
“我接受你无礼的挑战，伊纹·弗雷德里希。”
但愿，你能让我感到愉悦。
黑发少年似乎和其他的纨绔子弟有所不同，伊纹发觉他的起势表面优雅轻柔，实则却暗藏着极大的力量。
他试探时进退的步伐平稳而富有章法，鞋尖点地时无声无息，剑的移动轨迹拿捏有度……
少年显然得到过名师的指点，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你先上？还是……我呢？”
少年话音未落，立刻便抢手快攻，绕侧闪到了伊纹身旁，伊纹还不及思考，他手中那柄带着螺旋护手的暗金刺剑在空气中留下一长串黑色幻影——“刺喇”！
伊纹的剑身闪过火花，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旋转划圆，剑柄险些脱手！
“要是你不小心残废了，我会很愧疚的。”少年说道。
的确是非常巧妙的剑术，攻势看似凌厉无匹，然而却是利用巧劲，如同圆规画出几何图形那样，确定一个中心点。
少年手中的刺剑已如同蛰伏的蚁狮般窜出，黑光残影螺旋，直逼伊纹的右臂。
少年满以为这次将一击卸下伊纹的剑，岂料，伊纹却并不想顺着他的意思，仅仅只是往右边一闪。
“如果你要伤害你自己的话，我不会愧疚。”伊纹回敬。
几块扭曲的布条从剑尖上滑落，宛如破碎的蝉翼，这眨眼间的攻势不禁让一旁的露娜惊呼一声，一个平凡的陌生男孩怎么可能胜过遍访中洲名师的哥哥呢？
少年的剑一瞬间扯破伊纹的衣袖，留下好几道弧形的裂口，然而却无法收回自己的剑，径直刺入了树墙。
——咔嚓！破开一个小洞，半黄的叶片也随着剑的旋转轨迹风中回旋。
“看来老农夫没少教你。”少年把剑一抽，立于面前，寒光将他的面容一分为二，一面是不屑，一面却是不确定的喜悦和兴奋，“拿出你全部的实力，你究竟能让我愉悦到什么地步呢，小农夫？”
伊纹默默将剑握在胸前，并不理会少年的挑衅。
“放马过来吧。”他的眼中涌起一股决绝。
少年的眼中也悄然化为淡淡的血色，嘴角浮起一抹浅笑，“没错。是这样。拿出全部的实力……全部。来啊，来啊，攻击我，否则我就会杀了你。”
刺剑在空中瞬闪过一个“z”字的轨迹，少年沉溺于激烈的战斗中无法自拔。
他似乎不再留情，只为了愉悦的战斗，一瞬间，他的动作快到让紧盯着刺剑动作的伊纹都晃了眼。
他滑向左边，又绕至身后，黑色闪电将落叶一分为二，在“z”字轨迹收尾消逝的瞬间，细长的剑身融入了落日的余光中，仿佛凭空消失，又宛如少年将整个夕阳都汇于一点，穿破火烧云的天光仿佛血红的舞台灯。
夕阳破碎，耀眼的光芒割裂伊纹的视野，面对少年的攻击他完全无从下手！
“干掉他，干掉他！把那乡巴佬变成筛子，戳穿他的全身上下！”小少爷看到伊纹落入下风，激动得手舞足蹈，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太解气！太解气！他的仆人们识时务地跟着少爷为黑发少年助威呐喊。
露娜急了，伊纹根本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她想要去阻止哥哥和伊纹之间的决斗，可眼前的两人就如同古贡多莱竞技场中厮杀的角斗士，她根本不敢靠近。
但她从来都不是坐视不管的人，抿抿双唇，她“咔”地收起折扇，闭上眼睛，必须阻止他们犯傻！
然而，她却感觉手腕一凉，小少爷抓住了她的手，他深情地在她的手背一吻，“小姐。您放心，殿下他一定会轻而易举地把那个骚扰您的臭鼬打得满地找牙，没有人再会打扰到我们，也许接下来的场面会不太适合您的‘观赏’，但没关系，我会一直陪伴在您的身边。”
露娜的双眼微微睁开，手中的折扇却狠狠地抽在小少爷的手腕上，“松开。”
“您说什么？”
“否则我会让殿军把你扔进高廷狱的最底层，永世不得翻身。”露娜一瞬间冷若冰霜，“最后一次，松手。”
小少爷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您……您竟然……”
他回头看着和黑发少年决斗的伊纹，心中翻江倒海。
难道就凭他？一个卑微的家伙，就凭他那些虚假的蜜语和几下三脚猫剑技就能让露娜厌恶我？
小少爷松开手，心中恶毒地诅咒伊纹。
我，里赫·冯·斯坦因，帝策勋爵之子，向来是让他人俯首称臣！
小少爷一闭上眼睛，闪过脑海的都是其他人羡慕的目光。
每次到贵族浴场，那些讨人喜欢的女仆们都会争先恐后地为他脱去上衣，以极度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完美无瑕的身体。
他优雅地走过马赛克花纹的浴池道路，像油画里迷倒众生的精灵王子一般，花儿也要为他开道，万物生灵都羞于直视。
然而从小到大，自己何曾如同今日这般狼狈过？！
但愿伊纹被一剑刺死，不，切断喉咙，像布隆萨斯人对待砧板上待宰的杂种狗一样，碎尸万段！
“阻止所有企图进入花园的人，今天的事情，不能有其他人知道。”小少爷对仆人下令道。
“里赫·冯·斯坦因！你……你难道不怕死吗？”露娜希望能够用威胁让他退却，然而小少爷开始只是感到犹豫，可是一想到伊纹他便怒火攻心，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他不明白露娜为什么讨厌他，他坚信自己是完美的，把今天所有的不顺都归结于伊纹，把所有的耻辱也归结于伊纹，颜面丧尽的小狗也能变成乱咬人的疯狗。
让他消失不见，露娜就能回到我的身边！斯坦因少爷气到极致反而露出病态的笑容。
从来也没有人能让我丢脸到这个地步，我可是帝策勋爵的儿子，不是窝囊废！
他壮起胆子，伸手挡在露娜的身前，他再也不害怕了，低头贴在她的脸颊上说道：“嗯，我……会负责让您看到演出最精彩的高潮。愿为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哪怕是用掉我家族最珍贵的丹书铁券，被下狱或是流放，我也在所不惜。”
他的鼻尖和侧脸死死地纠缠着露娜的脸颊与脖颈，露娜和侍女们迫切而焦急地望着决斗中的殿下和远处的殿军，希望他们能看到，哪怕一眼。
然而，斯坦因少爷直接拔出了腰间的装饰剑，轻轻比划，“我希望你们能配合一点，我不希望有人受伤，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今天只属于我和我的爱人，我会陪着她看完整场表演。”
他小声地笑，如痴如醉，他好像已经看到了伊纹的死亡，以及未来与露娜的婚礼。
“你疯了。”
伊纹和黑发少年之间的战斗愈发激烈，完全无暇顾及周围的情况。露娜着急得跺脚，想要喊叫，却被斯坦因少爷一下子捂住嘴巴。
“好好欣赏吧，我的爱人，这华美的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