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平心而论，就姓名这件事上，陈临并不是有意隐瞒季云墨。

就好比两人最初在小院的相遇，不过是因为觉得两人间并不可能有过多交集之处，所以才会敷衍的说出一些本不该说的话……当然，在他的理解中，对于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其实说什么都不能算作是谎言。

好在这会一帮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李师师身上。攀谈间，当首的那位陈卧子本家堂兄身为组织者，便出声邀请几人来到进到船舱内间入座，随即又向陈临几人将座上的剩余两位——周邦彦与唐进维——代为介绍了一番，言谈彬彬有礼，世家的举止做派袒露无疑。

席间，陈临目光也在那位周邦彦的身上打量了一番，据说这位老先生今年已经是年过五十，才气名冠京师，而之所以为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要来到许州访友，顺便追随李师师……不过后者的理由显然更能令人信服。

在陈临打量这位周老先生的同时，周邦彦也轻佻的扫了在座众人一眼，说实话，依照他本来性格，根本不欲与这些年轻小辈交际，只是碍于李师师的面子这才勉强留下，听到陈卧子那位本家堂兄提到他时，周老先生只是淡淡的抬了抬手，不咸不淡的丢出一句：“在下周邦彦”，便不再出声理会几人。

旁边那位唐进维其实也要大过在座几人，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据说还是一位有官在身的官吏，至于具体究竟是在何处为官，倒是不曾透露。

不过比起周邦彦的冷漠，这位唐先生倒是稍微健谈了些，虽同样是一心系在李师师身上，但偶尔也会出声，随着桌上话题与几人交流上一番。

陪着这样一帮人虚与委蛇的坐在一起饮酒聊天，陈临待了不多会便彻底没了兴趣，眼看在座几人一个劲的找话题与李师师攀谈，便笑着起身：“贪杯多饮了几杯，头实在涨得厉害，为防待会在师师大家面前出丑，我还是先出去透透风，少陪了各位。”

李师师身为京师名花，况且她自己有何尝不是每天坚持着故作强颜欢笑，自然听得出陈临话里的含义。德铭其实也不喜这样的场面，他拉了拉李牧，想同他一起出来陪着陈临，只是当看到季云墨先他们一步起身后，便老实坐了下来，想要给两人留些空间。

“是不是很看不惯这里啊。”

追着陈临出了船舱外，季云墨来到凭栏边，目光在彩灯辉映的画舫间巡弋而下，话音轻盈柔和。

“其实我以前刚出飘香院时也是如此，每次一看到这些就心里堵得要命，总觉得这辈子再也见不，听不得这些，否则一想到就会呕吐，觉得这世界上根本没什么真正的感情，有的只是虚情假意的应和……”

“就好比那周公子，都年过五十的人，还是当朝官员，竟然还整日只知道寻欢作乐的追随美人膝下……”

“陈公子其实也是看不上这些人吧，觉得他们是在太过讨厌……”

陈临面露古怪的看着她在旁边絮絮叨叨的说着，河边风大，一些话儿落进风里，被扯的稀碎。陈临其实也没听个全面，直到这时才轻笑着道：“云墨这些话，其实还是有些偏激了……世人爱美之心属再正常不过，就好比若是有一位我若生的丑陋，面上长满浓疮恶癣，体臭不可近人，云墨还会与我站在一起？又好比我若生的貌比潘安，俊秀英俊，但出口粗俗不堪，令你恨不得想要掐死我，你又是否愿意与我交谈？”

“我虽没见过潘安，但子然你的确生的俊秀英俊。”

“你……这算是夸我吗？”

“算吧……”

待到季云墨这话说完，与陈临目光交汇在一起，不待他开口，就忍不住自己先大笑起来。

“只是总觉得与他们相性不合罢了。”陈临笑吟吟的站在那，举目远眺：“其实在我心里，无论是这世界也好，此间世人也好，总归是来到了，接触了，才能产生因果，生出羁绊……就好比你我两个，若当初我搬到小院时，井绳未断，便不会去登门借水，若是那样的话，那云墨你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位无名无姓的邻人，纵是生得美丽，拥有多么有趣的灵魂，便也与我无关。所以这世家种种事，我们讨厌也好，喜欢也好，总是接触了才能明白自己心意，清楚是好是坏，如人饮水，尝过方才知冷暖。”

季云墨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所以，子然你其实并不讨厌那些人是吗？”

“不，我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