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资本的疯狂
有钱的确是件很美好的事情,至少马基雅弗利已经有了深深的体会,只是这个体会过程并不很愉快。
因为佛罗伦萨人发现自己原本还算宽裕的手头有点拮据了。
来的时候,因为考虑到这趟外交使命可能不会很顺畅,马基雅弗利是做好了长期在外的准备的。
为此为了支撑接下来的应酬,离开佛罗伦萨的时候带了笔还算丰厚的款子。
但是来到比萨不到半个月,马基雅弗利就开始有点发愁了。
比萨港口每天都会有人很多船只靠岸,这些船近的有些来自热那亚,那不勒斯这些地方,有些则是来自地中海里的佩奇亚,皮亚诺甚至是科西嘉的这些岛屿,而更远些的,他有一次看到了两条从巴里阿里群岛来的商船。
这些从各地来的商船为比萨带来了足够多的商品的同时,也让比萨的黄金如流水般向外流淌着。
一时间似乎城市里每个人都变穷了,用黄金换来的大批货物堆积在港口,而口袋里变得瘪瘪的窘迫让所有人都恨不得把那些货物一夜间换成黄金。
不过让很多商人真正羡慕的是那些在比萨得到了优待的同行,低廉的货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存放费用,还有在如此明显的优势上即便是降低了很多价格依旧利润丰厚的回报,这一切都让来自其他地方的商人眼红却又没有办法。
但是那些被他们羡慕的商人显然更加精明,那些人的眼光早已经不是放在比萨而是更远的内陆城市,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说在比萨依靠低廉价格的优势,依旧能获得比之前多出将近1成的利润,那么他们只需要依旧维持原价,在那些内陆城市他们的回报就是比原来多出2成,甚至更多的暴利!
丰厚的回报刺激着那些追求财富的商人们,他们的眼睛已经被黄金闪烁的光亮迷惑,为了这个他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铤而走险的把所有身家都投进去。
一些自贸区商人的目光投向了那些没有获得免税优惠的同行。
比萨城里到处都是在交头接耳谈买卖的人,其中一些酒馆和旅店成了商人们聚集的地方,而各个行会则是那些已经谈妥的双方交割签约的地方。
必须承认自古以来海洋就成为了无数冒险家的乐园,在无垠大海的另一边是什么,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去发现挖掘,从那里能不能让我获得梦寐以求的财富和实现以前只被视为是异想天开的梦想。
为了追求这一切,无数的人冒险踏上征服海洋的道路,而他们的勇敢举动也为他们换取来了巨大的回报。
海洋贸易的利润是令人咋舌的,只是这种利润背后也有着巨大的风险,同时除了要面对来自海上的威胁,在陆地上也有着令人烦恼的麻烦。
数额巨大的关税让很多商人感到头疼,他们觉得自己辛苦的成果都进了那些贪心的收税官的腰包,虽然到手的利润依然不小,可只要想想那掏出去的一笔笔的各种税金,没有人不觉得肉疼。
而这个时候,就会有人很亲密的走过来和你搭讪。
这些往往都是些当地人,他们整天无所事事的在港口,酒馆还有行会会所门口溜达,一旦看到那些商人打扮的外乡人就会走过去,他们先向你露出个古怪的三角圆环,外面蚀刻着一圈拉丁文的纹章,一旦确定你不属于他们这个圈子里的,那些人脸上就会挂上最亲切的笑容,然后开始向你兜售一笔按照他们的说法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那些需要缴纳昂贵入港费和船税的商人被纷纷告知,有人可以为他们提供在港口自贸区划定的仓库里囤货的机会,只要他们愿意付出一笔合适的费用,就可以免于缴纳高昂的入关税。
那些人把这笔费用叫手续费,而这种用临时转交货物拥有权的方式的避税手段,叫“货代权”。
这种货代权很快就成了颇受普通商人们喜欢的避税模式,想想虽然依旧需要花一笔钱,但是至少要比直接纳税低廉不少。
只是一想到那些商品一旦离开自贸区进入比萨依旧还要缴纳费用,这就又让商人们感到头痛,毕竟虽然比入港税费便宜不少,可依旧是笔不菲的费用。
而往往在这个时候,那些乐于助人的货代行家们就又再次登场了。
“你不是为了赚钱才来比萨的吗,那么在哪赚钱不是赚?为什么一定要把那些货物送到佛罗伦萨,德墨纳或是帕尔马那些地方去呢?难道在这里直接交割不是更好吗,放心吧朋友我是不会害你的,我给你的价钱也许比那些地方低,可这样你也能剩下一大笔费用不是,想想那些运费,人工,还有路上糟糕的道路,还不要说那些贪心的收税官早就盯着你的钱袋了,好好想想哪个更划算,更何况如果你还要浪费宝贵的时间。按照某位大人的说法,时间就是弗洛林,在这里直接把货卖给我们,省下来的时间足够你再跑上个来回,你又赚上一笔了。”
这样的交谈在整个比萨到处都是,无孔不入的掮客们紧紧盯着那那些到处碰壁的外来商人们。
同时他们也紧盯着自贸区联盟里的商人,每当看到个似乎混得不错的家伙时,他们就会赶紧凑上去很亲热的打着招呼:“嘿,伙计,我这有个正急着出手一批生橄榄油的家伙,他是从科西嘉来的,你知道现在他们还没加入我们的自贸区,所以他现在正在码头上发愁交完船税之后手头就不太宽裕了,怎么样有兴趣吗……”
比萨人疯了,他们知道在那不勒斯和热那亚还有塔兰托和巴勒莫这些地方也正上演着如比萨近似的一幕,这让比萨人就更加疯狂,因为他们知道这对他们来说只是开始,而那些更大的港口码头却在之前已经这么做了。
巨大的利益在推动着每个人,掮客们已经不只是满足于上街招揽顾客,一个脑子灵活的家伙在货场附近租了间小房子,然后这个人就开始在一块块木板上用削尖的碳笔卖了起来东西。
不过让很多人不明白的是,这个从巴里阿里来的叫马修斯·堤埃戈的商人,卖的只是商品的名字。
他会在木板上把某个商人还远在另一个地方的一批珍贵的胡椒明码标价的写在上面,然后再公开喊价的询问谁需要这批货,在交易经过这个马修斯·堤埃戈的公证确认交易之后,一笔相当于商品十分一或是更小比例的保证金就被存入了马修斯·堤埃戈在比萨商会的名下账户里。
而假设一旦那些交易商品在市场上忽然降价或是涨价,交易双方则需要分别承担各自不等的额差。
这个叫做交易所的东西的出现,让商人们看到了异乎寻常的机会,因为他们忽然发现,即便自己手头没有货物,或是当时没有足够的货款支付,只要先在这里用一小部分钱进行的交易,就有充裕的时间筹集更多的货物和资金。
再也没有比用最少的钱买到更多的商品,和用同一批商品却能更多次的换取金钱让人们感到高兴的了。
这意味着和之前相比,付出同等的投资,却能得到更多的回报。
至于那个马修斯·堤埃戈的信用,人们还是相信他的。
这是因为这个人不但自己同样在比萨商会里存入了一笔不小的抵押金,同时他还得到了由那不勒斯的莫迪洛伯爵,科森察伯爵小姐,还有热那亚的罗维雷家族与比萨公爵与的蒙蒂纳伯爵的联名担保,这就足以让商人们相信,即便这个人逃跑了,他们的钱也不会落空。
马基雅弗利密切的注意着比萨发生的一切,他觉得这段时间来的变化有点让他感到眼花缭乱,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有种感觉,似乎在比萨发生的一切最终可能会对佛罗伦萨发生很大的影响。
另一方面,马基雅弗利也不得不认真考察比萨的市场,因为他需要一份工作。
将近大半个月的滞留让马基雅弗利的口袋已经瘪了不少,除了房租已经提前支付不需要担心,可他却不能不为自己和两个随从的日常开销精打细算。
另外做为佛罗伦萨使者,他还必须维持必要的体面,这就要他不得不为接下来的日子仔细考虑。
马基雅弗利决定去找份工作,而在这之前他必须搞清楚干什么最赚钱。
他考察了掮客这门行当,可很快就发现这与他的身份有很大的冲突。
他很难想象自己将来某天正与蒙蒂纳伯爵或是比萨公爵正在进行严肃的会谈时,却有个之前被他用花言巧语哄骗贱卖了自己货物发现上当的商人突然出现在面前,然后揪着他的衣领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大声咒骂的情景。
而后他又否决了去商会里当纠纷仲裁人,虽然这份工作倒还体面,可却是很容易得罪人的一个差事,而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有人破坏他的这次使命。
最后马基雅弗利决定当一个的信贷监管人。
这是个原本并不新鲜,可随着自贸区的兴起,忽然变得红火起来的职业。
按照亚历山大“用最少的钱调动最大资源”的说法,在自贸区里的商人们可以通过一种叫做信用贷款的方式,即便当时没有足够的资金,可只要能提供相应的抵押保证,就可以在其他地方凭着一纸信用证书就可以得到大宗货物的交易权。
这意味着也许两个相互需要对方商品的商人,只要签署一份信用证明,就可以迅速把自己急需的货物带走,而后其中一方只需按照之前签订的协议支付的商品之间的差额就完事了。
这种措施好处无疑就是能让商品的流通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方便迅速得多,甚至因为信用证的出现,很多时候商人们只要携带一张纸而不是大笔的金钱,就可以在整个自贸区联盟内到处跑。
不过和好处相比,虚假的自证是身份却也是这种看似方便手段的大敌。
而马基雅弗利的工作就是审核这些商人的申请资格和监管他们的各种抵押证明。
他需要负责的就是整天坐在办公桌后面审核一份又一份商人们提交的各种申请是不是合格。
而另外一些同样做这份工作的人则要辛苦的多,因为如果申请的信用证涉及大宗货物,他们就要负责跟随商品一起到那些商人指定的城市,然后从那不勒斯,热那亚,或者是塔兰托这些地方的银行中换取相应的证书回执。
与马基雅弗利虽然枯燥却安稳的工作比起来,那些人就很辛苦甚至有些危险了。
因为虽然自始至终这些人只是拿到一份回执,但是某种程度说这种回执已经和相同价值的弗洛林或是杜卡特了。
所以这个信用证的推行因为种种原因显得多少有些艰难,至少亚历山大并不想贸然在自贸区之外冒险尝试。
马基雅弗利工作的很认真,他有种感觉,今天在比萨的经历对他以后也许会有用。
所以他很一边工作一边很仔细的记录下看到听到的一切,同时他也对比萨发生的变化感到暗暗吃惊。
马基雅弗利不知道这些变化对自己的佛罗伦萨究竟是好是坏,特别是当他听说比萨的犹太人居然公开提出想要为那个自贸区商会剔提供一笔不小的款子后,他觉得有必要见一见亚历山大。
马基雅弗利并非是个很固执的基督徒,虽然和其他人一样对犹太人没什么好感,但是却并不过于激烈,尽管也很鄙视那些用放高利贷抢夺财富的家伙,不过他原本也不想太多事。
只是一想到他那位有着精神洁癖领袖,马基雅弗利不得不决定提醒亚历山大。
在公爵宫,马基雅弗利见到了亚历山大,随意的坐在椅子里的年轻伯爵让佛罗伦萨人感觉他才是这座宫殿的真正主人。
“大人,您真的决定接受那些犹太银行家的钱吗?”马基雅弗利谨慎的问“请允许我提醒您,比萨的繁荣依旧是来自佛罗伦萨的,我们的城市是比萨最大的财富来源,这也是我为什么奉命来这里的原因,我们大家相互需要。”
亚历山大点点头,他承认马基雅弗利说的不错,比萨的繁荣的确是来自佛罗伦萨,甚至他也已经做好打算,在未来一段时间里,佛罗伦萨都将是比萨输出低廉商品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所以请原谅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接受犹太人的钱呢,”马基雅弗利有些不解的问,同时他心里却又暗暗欣喜,至少这次谈话让他知道这位伯爵对佛罗伦萨还是重视的,这个消息让他之前因为一无所获的沮丧一扫而光,他的声调也不由变得轻快了许多“大人,您知道我的领袖是位虔诚的基督徒,他憎恨一切不符合教义的东西,憎恨使人堕落的奢靡和荒淫,更憎恨那些为了金钱与魔鬼交易举动……”
说到这,马基雅弗利略显不安的看了眼亚历山大,他有些担心亚历山大会因为他这些话勃然大怒,可是想想如果那位领袖知道了进入佛罗伦萨的货物当中,渗透着属于犹太人的金钱味道而可能做出的激烈举动,他就又不得不冒险提醒这位伯爵。
“萨伏那洛拉,”亚历山大轻声说,随即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我知道你的领袖是个很高洁的人,一个把崇高理想视为人生目标的人,一个……”说到亚历山大露出个略显奇怪的微笑“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对此我是很钦佩的。”
马基雅弗利鞠躬行礼表示感谢,只是他目光中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少许的诧异。
对这位伯爵,他自认多少是已经有些了解的,除了由于在战争中博取的名声之外,如果喜爱金钱和美女不算什么缺点,这位伯爵称得上是位不错的贵族。
不过也正是因为那点缺点,证明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可现在这位伯爵对佛罗伦萨执政官却有着如此高的评价,这让马基雅弗利颇为意外。
“大人,您真是谬赞了,我代替我的执政官表示感谢,没想到您才是真正了解……”
“但是!”
佛罗伦萨人的谦让被突然打断了,同时马基雅弗利的心随着这突然提高的声调猛的一跳!
“我想知道,你的执政官如何衡量所谓的虔诚,如何知道他的理想就是崇高而别人就是卑劣,最重要的我想知道他是怎么界定哪个是低俗那个是高尚。”
亚历山大冷冷的看着马基雅弗利,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丝奇怪的微笑,不过这时候佛罗伦萨人从中看到的是嘲讽和不屑。
“一块面包他难道能吃出是基督徒或是犹太人的味道?还是一杯葡萄酒他能尝出酿酒人是不是虔诚的信徒?”亚历山大当先向着门外走去,任由佛罗伦萨人紧皱双眉跟在身后“佛罗伦萨的人民需要面包和葡萄酒,而我需要佛洛林和杜卡特,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的那位执政官认为我使用犹太人的钱有辱他高洁的名声,那么可以宣布,”说到这亚历山大转过身看着马基雅弗利“从今天开始比萨将禁止向佛罗伦萨输入任何商品,直到你们自己主动请求为止。”
霎时,马基雅弗利满脸惊诧难以置信的看着亚历山大,他想不到亚历山大怎么会做出这么个对双方都没有一点好处的决定,难道不是刚刚亚历山大还亲口承认比萨的繁荣需要佛罗伦萨的支持吗?
看着马基雅弗利愕然不解的样子,亚历山大又露出了微笑。
“外交官,我知道你刚刚找了份工作,”亚历山大低声说“既然这样你就应该能发现,我的商会能得到的是最便宜的商品,这就是说我即便没有佛罗伦萨,担负再高些的费用我也可以把货物卖到帕尔马或是德墨纳那些地方依然能赚到很大的利润。而你呢?你能保证佛罗伦萨人都不买我的东西吗,如果你们的市政厅下令禁止购买,那么还有黑市,我相信商人们是很高兴不用交税就能赚上很大一笔的,到那时候也许他们还会感谢你的那位高尚的执政官呢。”
说着亚历山大不再理会站在原地陷入沉思的马基雅弗利,在乌利乌的跟随下穿过走廊,向着托姆尼奥的主厅走去。
在那里,有一位他已经等了很久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