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拿莱尼奥的男人们
当听说诺尔梅齐再次拜访时,亚历山大丝毫没有为这位朱利佩伯爵如此频繁的串门子感到意外。
他先是请一位客人稍等,然后来到了伯爵正在等待的房间。
诺尔梅齐正看着墙上一幅画出神,画上画的是阿方索一世平分两西西里时把两顶相同的王冠分别戴到他的两个儿子头上的情景。
跪在地上的两位西西里国王谦卑而又恭顺,而在远处观礼的人群则双手合什,虔诚的望着阿方索一世头顶上飞翔的两个头披圣光的天使。
“我的祖父就在这些人里面。”看到亚历山大,诺尔梅齐指了指画中那些面容模糊的观礼者“他当时是阿方索国王身边的侍从,说起来原本我的祖父可以跟着阿方索一世返回阿拉贡的,不过后来他还是留了下来。”
“或许那样可能更好,”亚历山大也站在那副画前看了看,这才问到“那么伯爵你这次来访又是为了什么呢。”
诺尔梅齐没有立刻开口,他似乎在琢磨该怎么说的,过了一会才用稍显谨慎的语气说:“是这样的,虽然法国人占领了那不勒斯,但是因为需要我们的合作,所以不论是港口还是船只都始终由我带领的那不勒斯由当地人组成的一个委员会指挥,你知道法国人会答应这么做也只是为了便于他们的统治,不过这么一来我觉得对您或是说对女王陛下都还是有些好处的。”
亚历山大微微点头表示已经听到,不过却没有开口接话,而是做了个请伯爵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诺尔梅齐终于无奈的继续说下去“我们认为可以为女王的军队提供一些便利,譬如船只和一些相应的补给,当然这些都只是那些船主和商会自己的决定,您知道商人们总是唯利是图的。”
“没错,商人的确都是唯利是图的,”亚历山大很是捧场的应了声,看到诺尔梅齐也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亚历山大不禁轻轻一笑然后才问“那么夏尔仑已经决定帮助我们了?”
“这的确是他主动提出来的,”诺尔梅齐松了口气直接把话挑明“大概在他看来这是能够牵制阿拉贡的一次难得的机会,而且我可以感觉的出来他似乎对阿拉贡人有着很强的防备。”
亚历山大无声的点点头,轻声说了句:“没错,他的确应该很小心,特别是这次来的阿拉贡人。”
看到诺尔梅齐露出疑惑神色,亚历山大却没有对他解释。
来自法国人的暗中支援是早在亚历山大意料之中的,而诺尔梅齐关于夏尔仑对阿拉贡人的谨慎态度也的确没有说错。
很显然夏尔仑对贡萨洛德科尔多瓦的忌惮之心已经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不过这也难怪,凡是曾经参加过几年前的查理八世远征的法国将领,几乎没有人敢于忽视那位卡斯蒂利亚的贵族将军。
而亚历山大自己更不会忘记这个西班牙大方阵的创立者。
大概贡萨洛的大方阵如今已经初见效果了吧,亚历山大心里不由这么想着,他不会忘记当初在罗马贡萨洛的家中与他一起讨论方阵雏形的情景,说起来那个时候贡萨洛大概不会想到,可亚历山大却已经知道,将来总有一天他们两个会在战场上再次见面。
诺尔梅齐的任务并没有结束,除了与亚历山大的秘约,他还有个颇为重要的,也是为了确保能让比利谢利方面能够彻底放心远征的任务要完成。
那就是由夏尔仑提出的与科森察之间的互不侵犯条约。
比利谢利的那不勒斯军队一旦远征,留守科森察的守军势必空虚单薄,这显然是让人很不放心的隐患,而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夏尔仑则用科森察历史上是独立的伯爵领地而不是那不勒斯王国的属地为理由,宣布愿意与科森察伯爵领主,而不是那不勒斯女王签署一份停战协议。
这个理由看上去似乎有些牵强,纯粹是为了给比利谢利能够最大程度的调动科森察军队寻找借口,但是亚历山大却多少从其中看到了夏尔仑的另一番心思。
在与比利谢利达成协议的同时为将来那不勒斯的残余势力埋下伏笔,夏尔仑似乎对于这种既卖了别人的好,同时又顺便挖坑的把戏玩的很是顺手。
只是要想玩这种把戏的一个关键前提,是如果箬莎再婚,那么科森察就很可能会随着她成为嫁妆才会与其他国家合并……
想到这些亚历山大略感好笑的摇摇头,然后看着诺尔梅齐的身影消失在远处通往箬莎房间的走廊拐角。
然后他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在那里正有一位客人等着他呢。
约瑟夫布契尼有点焦急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到亚历山大进来他立刻停下来望过去。
“怎么,已经等急了吗?”看着犹太人似乎并不掩饰的焦急,亚历山大颇为有趣的问。
“伯爵如果任何人都像我这样肩负着如此重任,却在中途不得不等着您回来都会很焦急的。”布契尼并没有掩盖明显的不满,他走到桌边坐下来小心的打开之前亚历山大离开前当着两个人的面用蜡封封死的文件,然后拿起笔沾了沾墨水做好了继续书写的准备“接下来您可以继续说了。”
“是这样的,我们大家一起完成了一项很重大的工作,那就是把一直在资金上支持马克西米安皇帝的富格尔家打入了深渊,”亚历山大说到这的时候看到布契尼赞同的点点头,就笑了笑继续说“那么我觉得我们有必要代替富格尔的地位,或许在这个时候对皇帝表示支持能够得到更大的好处。”
“大人,这就是你忽然决定出手帮助奥地利的原因?”布契尼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亚历山大“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替代富格尔家,要知道如果是这样那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不过最重要的是我从这里面实在看不出能够获得多少利润。”
“我的朋友,支持皇帝当然不太可能获得多少好处,这我们可以从我们的同行富格尔家那里就能看到,不过如果我对你说这可以让奥地利成功的牵制住法国人呢,你认为以奥地利的实力,需要多久可以令法国因为卷入这场战争而导致财政出现危机?”
布契尼一愣,这个他的确没有想过。
在布契尼的想象中,亚历山大应该是更多的希望通过自贸联盟这个无孔不入的庞然大物悄无声息的侵蚀意大利甚而是的欧洲的其他地方。
只是即便这样,他也应该不会贸然打法国的主意,可现在看来,布契尼却有点对自己的判断没有把握了。
“要想一想啊朋友,”亚历山大微微露出一丝不满,他轻轻指了指布契尼面前的信“我们或许不会真的去打法国人的主意,但是你要知道当你给带来关于你们的长老会已经同意了你的建议和我合作的消息之后,我们大家的利益就真的结合在一起了,而这一次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们要面临的不止是欧洲,而且还会有一个全新世界在等待着你们。”
几个身穿破烂袍子的男人晃悠悠的从王宫门前不远处的坡道上经过,因为站得位置较高,王宫门口的警卫可以向下很清楚的看到这些人别在头上帽子里的莱尼奥。
这种叫莱尼奥的东西是一种匕首,这种块头不大,不论是握柄还是刀鞘因为都是很结实的木头因而得名的小凶器在当地人看来不论是惹是生非还是敲诈勒索,都是很不错的趁手家伙。
当地人喜欢把莱尼奥藏在看上去没什么威胁的头巾或是靴子里,如果赶上急事干脆就攥在手里,圆鼓鼓的刀柄和同样圆鼓鼓的刀鞘从外表看就好像一小节短粗的小木棍一点都不起眼,不过一旦这种东西拔出来,稍显弯曲的锋利刀刃足以能给人造成致命的伤害。
卫兵没理那几个一看就是打算到什么地方去找麻烦的男人,在巴勒莫这种人到处都是,很多家庭因为家族庞大人口众多就变得说话硬气,办事霸道,这些人因为有着同一个祖宗就由血缘关系连接起了一条无法割舍的纽带,而西西里人强烈的家族观念更是助长了这种同族同根的气势。
在这些家族眼里,王国的法律是无法和他们的家族规则相比的,或者是如果有谁欺负了他们当中的一个,那就真是等于得罪了他们一大家子,这家人会呼朋唤友的找上门去,不找回场面是绝不善罢甘休的。
这样的人后来因为拉帮结伙,又因为出身西西里而成了大名鼎鼎的“黑爪党”。
不过如今他们还只是一群揣着莱尼奥到处游荡的小人物。
卫兵把目光收回来,转头向着敞开的王宫大门里看了看,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身影从院子里闪过,卫兵不由感叹的暗暗摇头。
那个女人是前任宫相大人的女儿,说起来那位倒霉的戈麦斯宫相如今早就化成了一把枯骨,而且因为据说死的并不那么名誉,所以他在死后能够得到的荣誉也并不多。
他的家人在染血之夜后不久就返回了阿拉贡,或者干脆说是被当时的贵族议团驱逐出了西西里,不过如今这位前宫相大人的女儿却回来了,只是现在她的身份是西西里总督弗洛门萨的妻子。
卫兵的眼神被总督夫人吸引,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之前从下面坡道上经过的那几个男人正密切的盯着王宫方向。
这几个人在绕过王宫大门之后不久就钻进了一条不显眼的小巷,顺着倾斜的巷子甬道一直向前,直到走到小巷尽头t形岔道正对着来路的一户房门前。
在用力敲了几下后,房门打来,几个人走了进去。
一个已经上了岁数头发灰白的老男人正盯着门口,看到几个人进来,他先是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然后目光才一个个的从几个人脸上扫过。
“告诉我你们都看到了什么了。”
“老爹,王宫很严密的,”几个人中一个年龄较小的从面前的盘子里拿起一块似乎有人刚吃过一半的骨头一边啃一边含糊的说“不过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去救那个伯爵啊,他能给我们多少钱?”
老头看看那个人没说什么,他的眼神落在一个显然是领头的中年人脸上“告诉我你也觉得不好办吗?”
“说不好,我们已经好久没进过王宫了,老爹您知道自从当初染血之夜之后我们都是很老实的,毕竟当时死了很多人,我的两个兄弟都死在了那个晚上,现在他们的寡妇还在为怎么熬过去以后的日子发愁呢。”
老人默默点点头,他并不怪这些人似乎有些胆怯退缩,毕竟几年前那场在巴勒莫爆发的动乱吓坏了太多人的胆子,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如今这位西西里总督和以往那些国王的代理人是全然不一样的。
一直到戈麦斯宫相的时候,,阿拉贡国王派驻到西西里的代理人对这片土地的态度都还算是友好仁慈的,虽然其中也曾经有些人横征暴敛中饱私囊,但是总的来说西西里人与那些阿拉贡统治者之间相处的还算不错。
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人们更多的把西西里宫相看成是一种象征,而那些被派到这里来的统治者们大多数更大的愿望是在任期满了之后尽快离开这里返回阿拉贡本土。
但是这一切都以戈麦斯宫相的死结束了。
弗洛门萨是个残酷而又可怕的统治者,当他初到西西里的时候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可只不到一个月之后,西西里人就都知道了他的冷酷与无情。
贵族议团被强硬解散,其中很多人被以叛国罪面临审判,而对于曾经参加过染血之夜的人,弗洛门萨则是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态度,在整个巴勒莫采取了近乎血腥式的搜捕与判决。
因为惧怕这位总督,很多人选择逃离巴勒莫,毕竟这么多年来阿拉贡虽然对西西里维持着统治,但是真正被他们控制在手的也就是那几座大城市,一些偏远地方还是安全的。
可很多人显然小看了弗洛门萨试图重新让西西里归于阿拉贡国王统治之下的决心,他派出了他的军队到处搜捕,除非是已经逃出很远的,一些只是躲到巴勒莫近郊乡下农庄里避难的贵族和平民,还是受到了残酷抓捕。
用来吊死人的绞架是不缺木材的,一处处迅速竖立起来的行刑架让人毛骨悚然,一时间弗洛门萨颇有要在西西里重现伊比利亚半岛宗教审判所风格的势头。
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不感到畏惧,即便是以西西里人来说,弗洛门萨的冷酷统治也的确让他们闻风丧胆。
“我们得想办法混进王宫去,”老头对几个人说“伯爵在里面呆的时间太久会有危险的。”
“可是老爹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救那个贵族,我们自己现在的日子已经够不好过了。”一个人有点不满的说,他的话显然说出了其他人的心声,除了那个领头的另外几个人立刻也附和起来,正在啃着肉骨头的年轻人还不停的点着头。
“为什么是吗?”老头问了句看了看几个人,他似乎先是琢磨了下怎么回答,然后突然抓起其中一个人放在桌上的莱尼奥,猛的抽出来猛的向下一刺!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惨呼,那个问为什么的人随意搭在桌上的左手被莱尼奥狠狠钉在了桌子上!
“你们问为什么,这就是我给你们的答案。”老头盯着几个似乎被吓住的人“都听着,我知道你们现在很害怕,其实我也比你们好不了多少,不过救出伯爵这事没商量。”
虽然人多势众,却没人敢站出来和老头对抗,看着那个痛苦的不住呻吟的同伴,几个人不由暗暗舔着嘴唇面面相觑。
老头看着那些人有点失望的摇摇头,手上用力一拔,伴着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莱尼奥短刀带着一串血珠在空中划出了一条弧线。
老头张张嘴,就在他要继续开口时,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外面有人。”一个守在门口的人立刻本能的握住了揣在腰里的莱尼奥短刀,在得到老头时候后他小心翼翼的把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然后他看着站在门外的一个面容普通,看上去就好像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摆摊小贩似的男人问着:“你找谁?”
“布希达特老爹是在这里住吗?”站在门外的人向询问者笑了笑“我带来了他在乡下的亲戚给他捎来的口信。”
门口的人狐疑的看了看这个人,大家都知道布希达特老爹的确不是巴勒莫人,他出身乡村,当初是自己一个人单身匹马的到巴勒莫来闯天下,所以这人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
那人想着不由回头向屋里打着招呼:“老爹,外面有个人说是替你乡下亲戚带来了个口信。”
老头微微皱了皱眉,他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还是点头示意让那人打开房门,让外面那人进了屋。
只是当看到那个看上去就像个行脚小贩的男人后,被称为布希达特老爹的老头一下子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惊诧低呼:“克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