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书房论事
“那老师想要达成怎样的结果?是要惩治这些书吏吗?还是只要让他们配合老师处理政务即可?又或者是如他们所愿?”李延庆思量一番后问道。
李延庆需要知道吴观真正的想法,这样才能依照情况来给出建议,所以先给出了上中下三策来供吴观选择。
所谓上中下三策一般来说并不是指计策的好坏,而是将计策按照风险的高低进行排列,高风险往往意味着高回报。
所以有时候上策通常看起来很诱人,而史书中的决策者却一般不选择看起来很美好的上策,往往选择中策或者下策。
吴观闻言陷入了沉思,惩治他们吗?还是互相妥协就好?又或者是干脆撒手不管,将政务丢给书吏们去管,自己如他们所愿做个甩手掌柜,任由他们放贷?
书吏们的行为固然可憎,仗着权势在地方为所欲为,经营高利贷等暴力行业,靠着自身的难以替代性来胁迫官员,但大部分政务也的确是靠着书吏们来处理。
就比如这次的借贷与民政策,至今已发放了两万余份贷款,一共签了有两万多份文契。
这些文契的原件都放在宋城的节度使府中,以便日后节度使府收取本息。
按照律法另外还需要誊写一份备件放在宋城府衙之中,以备将来出现争议时有据可查。
这两万余份文契都是府衙的书吏们誊写的,若是因惩治书吏,导致府衙的几十名书吏罢工。
那么这类誊写的工作,日后就都得由当今宋州府衙仅有的六个官员来完成了。
而现在已是九月中旬,等到十月初一就会开始秋税的收取。
届时宋州四万余户,二十多万百姓的赋税都得由这些书吏们来对账、备案,还需要再誊写一份上交到开封的三司。
吴观自认为没有能力处理这么多的政务,窦侃和赵兴业肯定也不行,到时候三名主官再加上三个九品的参军,就是累死在府衙,也难以完成任务。
“那么与书吏们和解,让他们配合我处理政务,需要如何做呢?”经过一番深思,吴观最终选择了中策。
上策行不通,下策又显得自己太过软弱,吴观肯定是不能选的,如此就只剩和解一条路了。
“那老师可以先去拜访一下窦判官,试探一下,看看窦判官是否也被书吏们抵触。”李延庆知道老师一定会选择中策,早就准备好了措辞。
李延庆很清楚书吏的弊害,自从在唐朝出现后,书吏就一直是中国历代封建官僚社会的顽疾,一直延续到清末还是如此。
宋代官场评价一个地方官是否合格,首先就是看这个官员能否摆平一地的书吏,然后做一点实事出来。
清朝有一种说法是“与吏共天下”,“天下者州县之积也,治乱兴衰悉系乎此。”
因为在古代要培养一个合格的书吏实在是太难了,不光要能说会写,还要通政务、懂律法、明税赋。
而各级官衙需要的书吏又太多,光一个县就需要八名书吏,府衙则需要三十名以上的书吏,少了就会造成政令的不通。
书吏们又都是本地人,他们父死子继、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就会造成惩治也不是,不惩治也不是的两难局面。
“那我明日就去拜访窦判官。”吴观轻轻颔首以示赞同。
李延庆分析道:“窦判官性子急,他若是遭受此事,老师必然是一探便知,届时可以联合窦判官一起行事,与书吏们坐下来谈一谈,互相退一步,即可海阔天空。”
“那要是窦判官并未遭到书吏们的抵触,只有我遭到了呢?”吴观又问道。
“那就不管!”李延庆笑了笑。
吴观闻言有些惊讶:“不管?”
“没错!不管即可”
李延庆作为旁观者洞若观火:“老师只是节度掌书记而已,目前我爹爹也不在宋州,宋州的主政官还是窦判官,老师的职权也很轻,只要政令通畅,先不要碰这个棘手的麻烦为好。”
吴观想了想,同意了李延庆的观点:“三郎说得对,若是只有我一人遭受书吏抵触,不如先放一放,等相公来了宋州再整治他们。”
“嗯,我们在此地根基太浅,况且老师只用在宋州为官两年到三年,也无需政绩,还是放一放为好。”
李延庆还没自大到能解决书吏的顽疾,这可是缠绕了中国封建社会一千多年的跗骨之蛆!
就算用雷霆手段解决了宋州府衙的书吏,坏处也远大于利益,更何况李延庆也找不到人手来代替这些书吏。
父亲李重进的节度使一任一般是两三年的样子,掌书记吴观是跟着节度使走的,到时候换个地方任掌书记即可。
李延庆认为要想真正解决书吏的问题,只有降低学习成本,扩大教育人群,建立专门培训基层文职人员的学校才行得通。
但显然这不是李延庆的当务之急,也没有这个精力来实施,只能先放一放了。
“只能如此了。”吴观叹息,拿起桌上的信:“我去找信使送往开封,三郎就回屋休息吧,时候不早了。”
“窦判官递了折子去政事堂吗?”李延庆闻言问道,处置竹奉璘、打击魏仁浦才是当务之急。
“下午竹奉璘被投进州狱时,窦判官就将折子递上去了,四百里加急,半天功夫就能到开封,比我们这封快得多。”吴观站起身,打开了书房的门。
四百里加急就是指每天传递四百里的意思,宋城离开封二百里出头,靠着驿站系统只需半天即可送抵开封。
这是靠着每过一个驿站就换人换马来达成的,只有官员的重要折子,朝廷的重要旨意,以及边关的紧急军情才可使用这种级别的传递速度。
凉凉的秋风灌入书房,李延庆紧了紧身上的鹤氅:“那明天晚上或许就能收到朝廷的旨意了,等明天一早魏仁浦知晓了宋州的情况,不知他会有何举动。”
对于魏仁浦,李延庆知之甚少,只是通过史书知道他的一些生平。
如今针对当朝枢密使魏仁浦,开封的朝堂上即将爆发一场斗争,而这一切都是由李延庆所谋划的,这令他有些期待和激动,同时不免生出些许担忧。
“那就不是我们分内之事了,我们已然尽力而为,其它全看京中的几位相公了。”吴观抬头望了望澄澈透明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