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十万剑
苏长燕轻轻嗯了一声,轻声笑道:“没关系,我登基那天他也没来,算是互不相欠吧。”
关长夜嗓音沙哑苦笑道:“您登基的时候他还在燕莽打仗,他就是想来也来不了。”
苏长燕愣愣地看着关长夜,不可置信道:“他……他去燕莽了?您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关长夜哭笑不得道:“他何止去燕莽了,现在燕莽已经被胤国铁骑攻下了,据说柴氏皇族已经全部死了,而带兵攻入安息城的人,就是楚瞬召。”
她目瞪口呆,红袍包裹下的柔滑身段缓缓颤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些事情是楚瞬召会去做的,她本以为自己离开他之后,他会在皇宫里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就像她陪伴他的时候那样,怎么会去燕莽打仗杀人,她不敢相信。
关长夜双拳紧握轻声道:“恕我多说一句,燕莽的皇后柴鹿牡便是死在他的手下,是我错了,不该教那小子剑术的,也不该让他逼着陛下回来这里的。”
苏幼奴摇了摇头,有些如释重负道:“真累啊……”
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他说。
他杀了那个燕莽皇后,天下的人会怎么骂他?
但她不会骂他,她只是觉得天下男女,若是喜欢对方,无论他做过什么样的错事,她都会原谅他,即便全天下的人不理解他,可她也会相信他。
在梦里,有多少次她想脱下这件皇袍一走了之,想着她偷偷跑回去胤国后重逢的场景,醒来的时候却却发现自己不能走,也不敢走。
她觉得心很痛。
关长夜轻声叹息道:“这件事也怪不了那小子,让楚瞬召去燕莽打仗一定是那个胤皇的意思,人活一世各有天命,有些人可以一辈子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很幸运,可很多人做不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只能做别人要他做的事情,接受结国。燕莽皇后死在那小子的手中也好,总比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
说到这里他猛然刹住话头,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曾经的西临皇后便是被胤军**后无法忍受**自尽而死,他心有余悸看着这个年轻女子,女子哑然失笑抬手擦去汉子唇边的血迹,微微摇了摇头。
关长夜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剁下来,苏长燕哪怕没有生气,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年轻女子幽幽道:关叔叔,以后知道有什么关于他的事情,我希望你早点告诉我,若是他需要帮助的话,我们也可以能帮就帮,我不想让他一个人承受那么多东西,一个人承受的感觉很累,我是知道的。”
等她离开后,汉子看着那片湖水,很久都没有离开。
汉子忽然想起一句话,是某位读书人说的,什么什么江湖情人终成眷属,到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沉默良久,最终挤出这两个字。
“放屁!”
汉子猛然站起身,依旧面对小湖。
随着老人的起身,湖里一同升起的还有十万把货真价实的陨神钢剑,可谓浩荡之景!
假如当年胤军入城时他还在这里的话,这湖里藏着的十万把剑,就是用来杀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铁蛮子!
十万把剑,砍十万个脑袋,还不够?
皇宫上下满剑气!
……
……
临近长春郡白莲城,楚瞬召一行人下了马,找了家酒楼歇息。
这间挂着新幡的酒楼里人头攒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酒楼伙计招呼着这群贵客上二楼就坐,那些被带往西临朝廷为官的翰林院学士们看着这里生意火爆,抬头便望着二楼的的风景,二楼的食客们也伸长了脖子看这批白袍学士,其中还有五百精骑停马于酒楼门前,楚瞬召让伙计弄一下拿手的菜给他们吃,长途跋涉未免劳累。
这一路上他听着那些学士们高谈阔论,好不热闹,这些入仕西临的学士们大多数是寒门学子,城里那些权贵们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去西临大红城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为官,说不定一辈子都很难回胤国几次,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十分拼命争取这次的机会。
当年的西临大臣被胤国铁骑屠戮了不少,剩下的也大都自尽殉国,西临复国需要大量的读书种子和武将,先前已经从胤国朝廷调了一批过去,现在楚瞬召又带了一批过来,希望她见到后会十分高兴。
楚瞬召坐在窗边喝酒,轻轻柔柔的敲门声响起,年轻世子说了句进来,一个小丫头端着菜肴走进了房间,用纤细小腿蹭了一下房门将其关上。
她看着窗边的年轻公子怯生生放下菜肴,楚瞬召打量那个小巧玲珑肌肤白皙的女孩,女孩望着脚尖,耳根红透,楚瞬召顿时玩心大起,来到餐桌前坐下夹起一块鱼肉细嚼慢咽了起来,笑道:“吃饭了没?要不坐下来一起吃?”
女孩软软哦了一声,有些紧张坐在楚瞬召对面,楚瞬召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软膏,她低声谢谢,吃得细致缓慢。
她忽然好奇问道:“公子是何方人士,方才远远得见着你们的马队从城门那边走来,好大的排场呢。”
楚瞬召笑着道:“我们从胤国
来,那些是前往西临朝廷为官的胤国学子,而我就是胤国的世子,真要去大红城见你们的女帝陛下。”
俏丽丫头呆呆地看着他,楚瞬召话里的信息量太多让她没反应过来,她连忙下咽下肉块柔声笑道:“公子尽管吩咐,今夜在这歇息一晚,公子要什么我们今晚给公子准备妥当。”
楚瞬召笑着点点头,伸手替她擦去唇边的葱花,眯眼打趣道:“像只小花猫一样。”
“公子今晚要暖床吗?不知公子今晚何时歇息?”
她说完这一句顺带着也脸红起来。楚瞬召愣了一下点了点她的额头,轻声斥责道:“你跟每个来这里的男子都说这样的话吗?”
女孩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角,在这些酒楼里的女侍除了洗碗擦桌外还兼职替酒客暖床,这是很常见的事情,在冬寒时节便更是常见了,而且在酷暑之时,她们还得拿着扇子给酒客要扇一夜都不许打瞌睡,伺候客人熟稔得很,比起那些睡觉呼噜整天的汉子,这位年轻英俊的公子瞧着也顺眼,赖在这里陪他一晚上倒也不吃亏。
楚瞬召对她笑道:“不用给我暖被窝了,晚些再拿一壶酒上来。”
楚瞬召温柔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女孩轻轻点头,微微瞪大眼睛,有些失落不解,转身离开了房间。
楚瞬召看着她关上了门,脱下鞋子在床上盘腿而坐,闭目歇息,在浅浅的睡眠中,楚瞬召总是可以看见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母亲将日出之血传承给他的同时也将那些来自先祖的记忆给了他。
渐渐地,他觉得身上的被子消失了,自己好像躺在一个简陋的小帐篷里,帐篷外是翠绿葱葱的青草,一条小溪像是白雾般流动着。
他躺在这片天地间,感觉自己的互相随着某种神秘的节奏起伏不定,整个身体都是暖洋洋一片,像是在大冬天里搂着被子睡觉一样,一种极为美好的感觉,少年渐渐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从临安城跑来西临长春郡白莲城,中间隔了三个州,整整两千里的路程,幸好父皇佩给自己的马匹脚力不俗,日行虽无千里也有四百,若是自己快速疾驰说不定现在就到大红城了,可是还带带上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们,马车一个时辰只能走五十里,每两个多时辰他们就得歇息一会。
好在自己也不着急赶路,一路上停停歇歇,有好风景就下车游玩一通,或者和那些学子们侃侃而谈。
等他们进入西临概州后,楚瞬召与一座驿站兵卒道明身份,不一会便有千骑兵力飞奔而至,说是要亲自护送他们抵达
大红城,为首的将军相貌雄刚,在确认确认楚瞬召和那些学子的身份后显得如释重负。
在胤国占据西临后三十万铁骑兵光是十五万便在西临各地驻扎,青鹰营可谓名动西临,轻甲重铠俱是仅次于风鹰铁骑军的装备。楚瞬召亲自发话,向那名将军要了一匹红龙马,这种暗青色的烈马双眼赤红,巨大的鼻孔一直喷着白气,身材比普通的战马大将近一半,骑着这马像是乘龙般爽快淋漓。
楚瞬召也是第一次见到号称胤国乘力第一的红龙马,很是好奇骑在马上,在众多白马士子中显得鹤立鸡群,少年悠游自得,如江湖剑客负剑而行,学院学子负书而行,年轻人及冠之后大多会出门历练一番。
楚瞬召当时夸赞这批甲士气盛如龙,衣甲鲜亮,比之风鹰铁骑雄威不减半分,让那些士兵打心眼高兴喜欢,言谈舒服便不由亲近了几分。
概州边境的马贼多如飞蝗,这里的兵荒马乱便是士子名流所谓的民不聊生,连铁骑兵也很难镇压这些马贼,这些马贼狡猾如蛇,射出的弓箭又远又准,他们采用游猎的进攻方式对军营发动袭击,他们的目标便是士兵身上的铠甲,他们总能找到士兵铠甲上的缝隙将羽箭送进去,待士兵还未倒地前甩出链钩勾中他们的脑袋,将他们一路拖回寨子去,将铠甲剥下来倒卖给樽国那边的铠甲商人。
比起雪莲城的安分守己,带着一群手无寸铁的士子来到这里,楚瞬召更是忧心忡忡,好在现在多了一群骑兵来庇护他们前往大红城,胤国铁骑是沙场上的魔鬼,但不擅长在山地作战,但若是遇上成群结队的马贼,谁强谁弱可就不好说了。
楚瞬召在一家相对简陋的客栈安置好那群士子后,便和那位将军说想一个人去附近逛逛,并且拒绝了将军给自己随行陪伴的士兵。
这一下午,楚瞬召顶着毒辣的太阳牵马慢行,边境风沙吹过倒也有些白马仗剑走边疆的意境,楚瞬召一路牵马行走,好不容易来到一处见得着炊烟的地方,少年举目望去,不远处便有一群逐湖而居的百姓人家。
他忽然见到一个坐湖吹箫的纤细身影,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个少女独奏竖吹,音调婉转凄凉,他从小就听姐姐吹箫弹曲,对音律也是通晓一二。
楚瞬召坐于马背聆听许久,不由得有些惆怅。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虽说不如那些贵室小姐般衣缕绮绣,但衣着朴素干净,少女侧脸素白如鹅蛋,可谓天生丽质。
少女面湖而奏,玉唇轻吹木笛,那曲中意境悲凉,面湖而奏,楚瞬召听着听着,忽然有些想念苏念妤
那纤细如春葱的玉指,那指尖的滋味,想想真是回味无穷。
不知何时箫声渐停,不远处的少女被他看得满脸俏红,两根极为好看的手指悄悄扭捏着衣角。
楚瞬召笑了笑,狐狸尾巴下意识又翘了起来,这沾花惹草的本事可是一脉相传的,但情字杀人,朱子微和澹台宁素便是最好的例子,楚瞬召也不打算和她发生点什么,翻身下马过去讨口水喝便算了。
那湖边少女见楚瞬召慢慢走来,忽然有些惊喜,下意识握紧木笛,低头默不作声,见他嘴角带笑看起来像是个好人,这才让她有些心安咬紧下唇,但仍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她和无数归来西临的流民一样她也是其中之一,只是当年西临被胤国铁骑灭国时,她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被父母抱着混入难民潮离开这片世代不曾离开过的土地,他们这些西临流民在胤国的地位与猪狗无疑,男子血汗与女子美色便可按斤两来算,姿色平平者沦为奴隶,略有些许美色的女子都会被人买去当玩物,她的母亲便是这样被一位半百岁数当铺老板垂涎身段,亲自带奴仆上他们家门来抢人,母亲宁死不从挥刀自尽,方才让那些人悻悻离去。
前些年父亲病死前告诉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回去西临的家看一眼,恰好苏长燕带着王朝玉玺归来西临,胤国这才让他们这些西临流民踏上返乡之途。
少女虽说贫苦无依,但有人怜惜她的苦命和孝心将她带回了西临,一如过去般她跟着西临流民踏上了返乡之途。
在归乡的路上,少女只带了一坛骨灰和一根木笛,从她踏入西临土地那一刻,少女坐在马车后一路吹箫,扬撒骨灰,箫声不绝。
不等楚瞬召开口讨水,女孩声如蚊鸣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人?”
楚瞬召直截了当告诉她:“我们是从胤国来的,都是要去西临朝廷做官的,姑娘这里就你一个人,父母亲人呢?”
她摇头道:“都死在胤国了,我现在跟叔叔婶婶一起住。”
楚瞬召和她一起坐在河边,接过她递来的半碗清水一饮而尽,也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少女红着脸既不敢坐太近也不敢离太远,。
楚瞬召闻着她身上特有的少女清香,少女有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这双眼睛倒不显得她有多么聪慧过人,只是透得心灵澄澈,如面前那片清澈湖水般,楚瞬召一时间想不到话头,少女也不说话低头抚摸那根深紫木笛,这根笛子是她母亲亲手帮她做的,虽说不是上品质地的珍惜木笛,但在少女心中也是千金不换的存在。
楚瞬召笑而不语捡起一片树叶,将叶子轻轻一折抿在唇边,吹起那首澹台宁静唱过的《春光谣》
少女瞪大眼睛看着这位公子以叶吹曲,曲调悠长迷人,空灵自在,少女不知不觉俏脸绯红,愈发娇艳动人。
楚瞬召漫不经心地吹着曲子,少女也不说话,只是瞪大那双好看的眸子,将木笛轻轻抵在唇边,跟着楚瞬召的调子吹了起来。
北域不比南陆,风俗极为开放,尤其在偏远之地女子丧父改嫁小叔子也是很常见的现象,更别说抢婚之类的野蛮习俗,野外苟合席天幕地更是见怪不怪了。在这片最早被冰雪覆盖的土地,生存永远是在伦理道德之上。
少女渐渐放开身心,她轻轻挨着楚瞬召的肩膀吹着笛子望向湖面怔怔出神。
要是哥哥坐在这里的话碰上这样一位给自己送水的清澈女子,早就忍不住出言调戏,趁着女子娇羞便半推半就行鱼水之欢,楚瞬召忽然放下叶子往她脸上弹了一下,转头坏坏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脸皮薄,那脸上传来的触感让她有些懵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楚瞬召也不为难她,躺在湖边的草地上看着雨朵飘飘,这般闲逸无忧的日子,好久没有享受过了。
夹紧双腿坐在楚瞬召身边的少女握着木笛低声道:“我叫赫连凉。”
楚瞬召亲声问道:“赫连……你和赫连家族是什么关系?”
她这番话让自己想起那个曾经称兄道弟的赫连元年,还有那个为救苏长青死在处刑场上的赫连清儿,自那以后,赫连元年便从临安城里消失了般,这对曾经名动皇城的戏子姐弟离开了他,这时常让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愧疚。
她柔声道:“赫连家族是西临四大家族之一,除了本家的成员外,像我这种都是西临数万姓赫连的人之一,只是一个姓而已,和他们那些尊贵的上家谈不上什么关系。”
楚瞬召眯眼笑道:“你让我想起一个两个故人,他们也是姓赫连的。”
“他们还活着吗?”
“都死了。”
“哦……”这句话让少女有一种惆怅的感觉,她下意识反问楚瞬召道:“那公子你也是西临人吗?跟我一样也是归乡的流民?”
楚瞬召捏了捏她的耳垂调侃道:“我不是西临人,我是胤国人,而且还是胤国的世子殿下,你信不信?”
她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公子又在开玩笑了,胤国的世子怎么会跑来这种地方?”
楚瞬召忍俊不禁道:“你说不是就不是?那我不是很没面子,我不仅是胤国的世子,我还差点做了你们西临的亲王呢!
她撅起嘴唇一本正经反驳道:“公子真喜欢开玩笑,我们的皇帝陛下就是个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