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 一跪
在金龙长船停靠的酒楼不远处,一位体态臃肿如猪的中年男子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至于那位相貌堂堂的年轻男人直腰而立,黑衣袖剑,身边站着的那位青丝长舞的绝美女子,更是嘴角带笑。
一路暗中保护楚瞬召和沈花语的郭庆弓在看见沈花语和赵颂闹出事端后,二话不说转身离开将消息带到了沈府中,刚刚让人快马加鞭将手札送去落阳城的沈三千听闻此事之后便乐了,提出要去看看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和楚瞬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后连嬴栎阳也跟了过去。
三人刚刚赶到这一栋与楚瞬召他们隔岸相对的黄龙楼时,沈太岁便看见无比精彩的一幕,楚瞬召用剑气截断金龙水士身躯的画面让他忍不住鼓掌称快,连忙让人拿来最好的酒边喝便看。
沈三千靠在宽大的梨木躺椅上,嘴角微翘道:“这小子刚和我女儿上街才没过多久,居然敢拿赵颂这块硬骨头开啃,还真是一点都没低估他。”
沈三千相信楚瞬召有能力宰了一整条金龙长船上的水士,顺便借刀杀人宰了赵颂,让顾楠那婆娘没了继承人,说不定他们沈家就有机会吃下大庆王朝丝绸业这一块了。
即便赵颂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便宜老爹琅琊王出面质问自己,他大抵可以顺便将一个下人的头发染白,派人送到琅琊王府让他们泄恨,反正有没有人知道楚瞬召是谁,总不能说是自己的女儿杀了赵颂和一张条船上的人吧?
沈家掌管大庆王朝盐铁业,顾家财力仅次于沈掌管丝绸业和陶瓷茶叶,但沈氏本家到沈三千这一代救他一根独苗,而且他一直都生不出儿子,这顾家本家也是只有顾楠一个女子独撑大柱,其他人不知道这位年纪轻轻便掌管顾家财权的女子的玲珑心思,这狡猾如狐的沈太岁岂能琢磨不到。
当年顾楠勾引琅琊王借种剩下赵颂这个私生子,就是想抱上赵氏皇族这条大腿,想着待时机成熟后让琅琊王将赵颂带入大庆朝廷,有整个顾家在赵颂背后给他撑腰定能平步青云当个财政大臣什么的,最后慢慢架空沈家在大庆王朝的地位。沈太岁现在已过五十岁了,就算是有仙人下凡为他“添油点灯”又如何?
财能救命能买命唯独不能添命,沈三千现在膝下没有儿子,等到他两腿一伸后,整个沈家便陷入混乱后,顾家就能慢慢吃下沈家这块肥的流油的猪肉。
想到这里的沈太岁僚嘿嘿一笑,眼睛渐露出锋芒。
所谓慈不掌兵,义不守财,大道从简啊。
当嬴栎阳带着楚瞬
召来南陆见沈太岁的时候,对这位“启示”中见到的男人一开始也不是很放心,庆国巨富的身份实在是让她难以接受,而他也离大庆朝廷的关系太近了,和这条老狐狸结盟为伴的话,指不定被卖了都得帮他数钱。
实际上这位商场官场独占一甲的臃肿男人,不光是收留了这两位身份敏感的北域男女,甚至打算出资替他们购买复国的军队,掷地有声要成为他们大秦王朝的扶龙之人,便是看尽人情的嬴栎阳也有些动容。
要知道接受他们两个的话,意味着要和天下最强的两个王朝为敌,嬴栎阳目前的盟友和最大的盟友只是沈太岁,但大秦若要崛起还远远不够。
嬴栎阳听着喊杀挥刀声,鲜血一而再地染到楚瞬召的脸上,那张极为狰狞且兴奋的脸庞……或许只有杀戮才能唤醒他真正的自我。
天底下的男人总是羡慕君王的高高在上,却忽略了他们身后一步步踏出来的血路,和舍弃在这条路上的东西,那种感觉才是真正的撕心裂肺。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如何比得了在沙场驰骋杀人斩名将来得深刻痛快?
沈三千侧躺在长椅上,握拳抵脸笑眯眯道:“花语的眼光一直很好,这次怕得情窦初开了,一个男人愿意为站在一个女子面前为她大开杀戒,如何能不让这位女子倾心断肠,能下手杀了燕莽皇后,在妃子关之战击败大都统龙无獒,最后杀了澹台凝华这个篡位者,老子这回就赌他可以战胜赵氏皇族的人,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了。”
嬴栎阳没有开口附和,楚瞬召面对如洪流倾泻般的金龙水士,还真的敢一往无前持剑冲杀,和当年那个在咸阳城下抵挡万骑的男人,简直是一模一样。
“太岁爷快看,船翻了!”
愣是沉默寡言的郭长弓也忍不住开口说道。
楚瞬召终于杀了过长梯,湖面上都浮着被他斩断的残肢断臂,湖色如血亦如烟。
一剑红龙。
赤色剑气直掠而去,将金龙长船的侧板硬生生撕出一个大洞,当沈花语看见楚瞬召剑气滚长船的瞬间,数不尽的金龙水士弃船逃生,让她捂着嘴巴的手掌慢慢落下,清澈如镜的瞳孔中倒映着那一人曾当百万师的身形。
一剑复一剑。
浅绿的湖水疯狂注入船舱中,巨大的船身开始倾斜,船尾渐渐沉入水中。
楚瞬召最后一脚登上了船头刻着的纯金龙头,单手握剑,长风高起,风吹白发,如同天人降世般英姿潇洒。
剑气冲云霄。
甲板上的水士们望着那颇具恶蛟之气的白发少年,只觉得肝胆俱裂,面面相觑间能从对方眼中看见巨大的惊恐。
随着楚瞬召脚尖踩踏船头剩下的五百金龙水士顿时手脚颤抖,丢下手中武器弃船逃跑。
楚瞬召闭上眼睛,只听见一声声的噗通落水声,嘴角微微翘起。
“庆弓,再给我拿一壶酒,不,一坛酒来!”
沈太岁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发声大笑道:“好一个脚踩龙头斩长船的惊人手笔,此时该有酒。”
——
好不容易醒转过来的赵颂以为楚瞬召已经被他的水士剁成肉泥抛入胡总,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见那白头鬼立在纯金龙头上,湖面上浮着的都是他手下的兵,生死不知。
这小子居然一个人杀了自己那么多人,最后还击沉了整座金龙长船?!
他还是人吗?!
目瞪口呆的赵颂也顾不得脸上伤痕抽疼,双手死死地抓住栏杆,几乎要将满嘴白牙咬碎。
眼见着楚瞬召脚尖轻点龙头,湖水顷刻间汹涌荡起,长船以极快的速度沉入水中。
楚瞬召欺身一闪,身形转瞬即逝不知所踪。
赵颂显然没想到楚瞬召会有这样的实力,现在面子里子都丢到地上,只想带上几位侍从惶恐逃跑。
酒楼的楼梯还没走到,就刚好遇到提剑回来的楚瞬召,吓得他脸色大惊。
楚瞬召用沈花语的剑抵着这位琅琊王私生子的眉心,一步一步走了上去,将他重新逼回了刚才离开的地方,最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楚瞬召手中的剑只需要稍稍刺挑,便能杀一个和赵氏皇族有关系的人,何乐而不为?
这位发白如雪的少年此敢将剑抵在赵颂的眉心上,笑眯眯问道:“你以为你能跑多快?你不是琅琊王的私生子吗?就算是你变成了飞龙逃跑,本殿下也有本事将你从云霄之上斩杀,信否?”
被人棒打落水狗的赵颂在这样的困境下再也没有露出狰狞一面,直视着楚瞬召更是不以为然,声音艰难道:“你要是敢杀了我的话,我母亲不会让你活着离开古和城的。”
楚瞬召微微扭转长剑,没有将剑收回,将剑面贴在赵颂受伤的那一侧脸颊,用了三分力道拍了下去,声音极响。
赵颂勉强不再流血的伤口此时是伤上加伤,即便是痛入骨髓,赵颂也硬撑着愣是没喊出声来,只是双目泛红的样子十分可怖。
楚瞬召不免戏谑道:“你和赵皇后都是姓
赵的,至少她还能变成一头将我逼到绝境的母龙,你们这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啊。”
半边脸颊都是鲜血的赵颂强忍剧痛道:“如你所说我只是个私生子,没有继承那无上的龙王之血……自然也没法拥有龙化的能力。”
楚瞬召慢慢撤去长剑,微笑道:“看来你不仅是个私生子,还是个杂种咯?”
赵颂勉强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桀桀地笑着道:“是啊,我是私生子,也是杂种,自然不如世子殿下您的血统高贵,不知比起万人唾弃的私生子和被驱逐出家门的丧家犬,哪一个的感觉更难受?”
楚瞬召一惊,明明自己脸上是戴着生根面皮的,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好不容易站稳身子的私生子大笑道:“没想到啊,名动天下的胤国世子居然沦为了一只丧家犬,从北域逃来南陆投靠沈氏家族,漂洋过海的滋味不好受吧?”
沈花语的脸色更是剧变,父亲千叮万嘱不要将楚瞬召的身份泄露出去,没想到被自己这样一闹,说不定最后会弄得满城皆知,这下子可害惨了他和沈氏家族了。
“虽然你一直眯着眼睛,但总不能一直眯着……在你杀我的侍卫的时候,我恰好看见你微微睁开了一下眼睛,你眼睛的颜色是紫色的……据我所知那位胤国世子的眼睛也是紫色,这只是让我稍微怀疑了一下,直到我看着你以一人之力杀了我的水士,还有你刚才不经意说出的那三个字“本殿下”这下我才确认了你就是那个胤国世子!哈哈哈哈,头发的颜色可以染白,甚至容貌也可以改变,毕竟您不是我这样的私生子,自称了那么多年的本殿下,口头禅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一时间改得过来!”
赵颂笑得像个张牙舞爪的小人般:“您说是吧,世子殿下?”
赵颂虽然行事方式咄咄逼人,比较出身富商家族从小就懂得察言观色,赵颂的观察力更是惊为天人且记忆过目不忘,对胤国世子逃婚出国的事情他只是稍微了解了一点,记住了这件事情里面的某些关键,然后和面前这位白发少年联系在一起居然都能对号入座。
最后自觉告诉他面前站着的这位少年,就是燕莽征服者,妃子关的屠龙者,胤国的世子殿下。
楚瞬召撤去长剑,低声问道:“你想怎么样?”
赵颂哈哈大笑道:“我一个私生子又能怎么样?大庆皇帝已经发出悬赏令,要悬赏你楚瞬召的人头,整整一百万两银子啊!就买你楚瞬召的人头,而且胤国那边也发出了悬赏令,谁能将你楚瞬召活捉回胤国,除了白银百万之外
,还有数不尽的人口土地,不过前提是要你楚瞬召活着,你觉得杀了你容易,还是将你活着抓回去容易呢?我觉得都挺难的。”
“是啊,都很难。”
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楚瞬召下意识还接了赵颂的话。
“在你踏上南陆的土地后,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南陆什么时候会死?我现在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死,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赵颂此时就像是恶鬼吐息般,满脸血红之余,连那双眼睛都开始变得血红。
楚瞬召用那双连女子为之羡慕的瑰丽紫瞳,盯着赵颂道:“我真的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而是在想你究竟什么时候会死?”
赵颂听后心里难免一寒,再度狂笑了起来道:“你是在吓唬我吗?你知不知道整个南陆有多少人想要你你死?一旦你的身份暴露出去,整个南陆的刺客和杀手都会蜂拥而至,甚至连龙骑军队都有可能出动,而你不过是个将死之人罢了,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死人浪费口水?”
楚瞬召不想连累沈花语,“那你想怎么样?”
赵颂捂着脸上的伤口,眼神阴沉道:“这件事算我赵颂阴沟里翻船,反正这里只有你,我和她,包括我的侍卫们,你现在放下手中的剑给我下跪,这个秘密我可以烂在肚子里,如何?”
沈花语咬牙切齿地叫道:“赵颂,饶你一命已经是给足你面子了,做人不要太过分!”
“男人说话娘们闭嘴!怎么样,只是个很简单的代价而已,给我下跪磕三个头,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楚瞬召松了松剑柄,被白发遮掩的脸庞愈发晦暗不明,问道:“那你怎么给其他人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情?”
“一条船而已,况且水士的命都是我用银子买来的奴隶,死了多少也不会有人去追究。”
“你真的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不会!在商言商,即便在你看来我赵颂的性格是烂到骨子里的,但我说话是吐一口唾沫就是一块金子,言出必行!”
“那我给你跪,希望你能遵守你的诺言。”
“不要跪!不要……这是我的错啊,凭什么要你去给他跪,就算是跪也是我跪……没人告诉你男儿膝下有黄金吗?”沈花语抓住楚瞬召的袖子,满脸泪水的样子甚是可怜,楚瞬召强撑着露出一个笑脸,说了这样一句话。
“女人不要随便给男人下跪……太容易跪来的东西也太容易依赖也太容易失去,跪到最后会连路都不会走了。”
“不愧是胤国的世子
殿下,在这样的时候还能摆出这种说教的嘴脸,赵颂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沈花语现在很失望,对自己失望也对楚瞬召失望,一开始楚瞬召简直完成符合她心目中英雄的形象,年轻英俊,武力高强,比起赵松这样的绣花枕头不知道要高出多少个曾次,尤其看着楚瞬召用雷河击败郭铁匠的时候,看着他不动声色一路杀去最后击沉了赵颂的金龙长船后,从小就喜欢英雄名将故事的千金小姐第一次遇到让她怦然心动的人,楚瞬召说他的故事根本不会出现在书上,可沈花语认为他的故事就发生在她身边,她就是故事里面的美人。
现在英雄救美的故事结束了,美人仙子安然无恙,可英雄却对坏人下跪了,没有手刃对方的酣畅快感,下跪时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和屈辱,平淡地就像他刚才杀人一样。
好不容易在手下面前搏回面子的赵颂望着先前下跪的男子,心里面不知为何没有畅快得意,反而泛起一丝骑虎难下的冰冷。
赵颂也没有再度出言讽刺对方,生怕彻底激怒了这位被他压弯脊梁的少年,砍了自己的脑袋可就闹笑话了。
毕竟让胤国世子做到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下跪,他赵颂是第一人,或许也是最后一个人。
胤国世子逃婚来了古和城和沈家的小姐混在一起?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让赵颂百思不得其解,也感到浑身不自在。
他是丝绸巨商顾楠的亲生儿子,也是琅琊王的私生子,顾家和沈家是死对头,庆国和胤国一样是死敌,无论沈家的人想利用这个胤国世子得到什么,他都不能坐视不管。
所以他也没打算放过楚瞬召,真要是为什么的话,因为他觉得楚瞬召会复仇,那双紫色的眼睛告诉他日后他必然会对自己复仇。
面对长跪不起的楚瞬召,赵颂躬身作揖后便离开了酒楼,也算是还他一礼。
“少爷,我们就这样算了?”
其中一个心有不甘的侍卫问道,赵颂带来的朋友都被楚瞬召的杀人举动吓跑了,知道楚瞬召真实身份的人只有他们这三个侍卫。
他们都是从小跟在赵颂长大的伴当,跟在主子在古和城里吃香喝辣杀人放火多了,连思考问题的方式都是用赵颂那一套,胤国世子的下跪对他们而言实在是惊讶,但他们也知道主子绝不会轻易放过楚瞬召。
“我自然不会将他的身份泄露出去,顾家经商言出必行,这是娘教我的道理。”
“可他杀了我们那么多的人,这件事就这样轻易算了?”
赵颂
抹去脸上的血水,声音阴沉道:“我只说不把他的身份泄露出去,可没说这件事情算了。”
“那少爷的意思是?”
“他不是很能打吗?那老子就把比他更能打的人找来,我倒是想看看他能杀多少人,这事情没完。”
乘船而来的赵颂再也没透露更多接下来的想法,捂着脸蛋一步步走上石拱桥,扬长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