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死于忠诚
天玺十九年的四月,整座临安城失去了往年的繁华,满街挂缟素,整座皇城哭声一片,甚至连过年时贴上的艳红春联也换上了白底联子,卖身葬父的,卖身葬子的,占据了城里的大街小巷,斜风细雨落袍角,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苏长青强行挪用西临镇国之气,导致西临百姓接连暴毙,很多死在家中的西临百姓,最后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雨水犹若鳞鳞敲打砸在横梁上,雨声不绝,重重轻轻,如雨挂帘,敲击声,雨声,哭声最终化作悲声,对于西临百姓突发的惨剧,胤国人民拍掌叫好,所有的棺材铺好像事先交流过般,一概不卖西临人一口棺材,棺材铺大门关得死死的,门上都是西临人的掌印。
他们的生,他们的死,没有在乎,即便是他们自己。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临安城已经全面封锁,但消息更是数不胜数传入人们耳中,故胤皇楚骁华回来之前,西临叛军的突袭事件便闹得沸沸扬扬,加上金帐国大君主暴死在城中。这更是让城里百姓生出了巨大的危机感,他们纷纷上奏要去胤皇将金帐国世子扣押在城中,如此一来,事态不明的金帐国军队便不敢贸然向胤国发动进攻,等到这件事什么时候结束了,苏卫胤得以正法,才准许他们返回草原。
相比城中百姓不知水深浅,朝廷百官纷纷感到火烧眉毛的灼热,大胤三皇子殿下被苏卫胤带走,大皇子被重创如今仍躺在床上,西临叛军在无上剑宗的帮助下突破涠洲守军的防线,甚至已经抵达西临边境,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传遍皇宫,人心惶惶。
如此看来,反观吃资最大的胤国铁骑在无上剑宗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击,他们这几百年来铁骑纵横北陆,第一次遇上这些会飞的剑蝗,除了自卫之外便无力应对,胤国铁骑的短板此时显露无疑,他们是陆地上的骑兵皇帝,却是剑蝗眼中的蝼蚁。
与此同时,百无一是书生的朝廷命官们也开始自然而然腹诽起胤国铁骑的不堪一击,先前在西临之战中还气势汹汹地一路打进大红城,如今竟让那苏卫胤带着几千人的军队硬生生地闯出了胤国,甚至连那万人之上的胤皇也埋怨上了,现在苏卫胤暗杀楚三皇子的时候,你这个当老子的不在城中,现在儿子被人带走了,连自家的军队都拦不住一个苏卫胤,真是丢人丢到城门了。
此时,西临孤峡山,暴雨。
在雨潮的接连不断中,牛皮帐篷在暴雨中如叶飘摇,郭蘘温着一壶小酒,在袅袅的暖烟里,他倚靠在矮榻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一切。
楚骁华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给他
来信了,他们现在发现了西临剑库的入口,楚骁华应该立马加派人手前来勘探,可现在别说人手了,连一只信鸽都不见。
他隐约觉得临安城出了什么事情,或许是他有点想女儿了,不管怎么样,西临剑库的入口必须由他来守好,绝对不能让人靠近这里半步。
在闲下来的这些日子,他将剑库大门上的禁咒抄录下来反复研究,对于上面的文字自己找不到丝毫头绪,西临王也是狡猾,这种文字只有巫优才会用,他居然会想到用这种文字来当大门的禁咒。当世看得懂这些文字的人已经很少了,或许自己那驾鹤西去的老师傅看得懂,又或者之后自己能从他留下的笔记中找到线索。
看见孤云宁毅进来进来,郭蘘放下酒杯,招呼他坐在自己面前,对方脱下布满泥泞的草鞋,盘腿坐在郭蘘的对面,脸色庄重。
“大神官找我来,有什么事么?”
郭蘘想了想:“没事,想跟你聊聊天而已,这鬼天气就不要跑去剑库大门那里了,反正我们目前也没有能力打开,一切等皇帝陛下的命令吧。”
孤云宁毅点点头,从身后拿出一根烟枪,另一只手在怀里摸索着火石,待他轻轻地把烟草揉洒进斗钵后,郭蘘示意他将烟枪递过来,只见他对着斗钵轻轻打了个响指,火星徒然出现,一缕苍蓝色的烟雾渺渺升起,对方深吸一口,慢慢品尝这上等烟草的芬芳,方才慢悠悠道:“术士就是好,呼风召雨无所不能,像我这样的凡人也只有羡慕的份了。”
“呼风唤雨算不上什么好事,这可是要折寿的。”
纵然狂风大雨,两人的心情也不见低落,一句接一句的谈了起来。
“这样糟糕的天气,真是现在就回去临安城,找个温暖的酒馆喝两壶小酒啊。”
吸烟的男人吐出一口青烟,低声感叹:“我和大神官也有同样的想法,今天是我父亲的忌日,我本该在他坟前为他烧纸钱,可现在却被一场暴雨困在这里。”
“我听说过你的父亲,孤云善……当年西临王最信任的臣子之一,北域第一铸剑大师,据说西临剑库里面有将近十万把剑都是出自他的双手,而且剑胚都是他一人打造的,这等大手笔何人做的来?”
“大神官过奖,铸剑师在铸剑之前,大多会从剑胚入手,即制作供浇铸用的型范。剑胚多用泥塑造,然后放入窑中经火烘干,再加修整,质地似陶,故称剑范或剑陶。制剑范以铜剑的器形设计为依据,而铜剑器形是否能够达到设计要求,剑胚的整体必须规整而谐调、匀称且美观,这一步是十分关键的,最后决定了剑体上铸出的花纹和
铭文,制出来的剑是否削铁如泥,剑体是否足够锋利,这一步往往决定一把剑的品质是否上乘。”
郭蘘点了点头:“那陨神钢剑呢?除了比其他的剑锋利外为何如此得世人青睐?”
“制造陨神钢剑的铸剑师们会大多都会在铸剑之前观想天地间,在天地间寻找与剑体相称的气象,这种气象只可观察不得捕捉,有点类似书中自有黄金屋的说法,意会胜于目视。一旦铸剑师领悟了被誉为本命心魂的剑灵,便可将其注入剑胚之中,只是是充满自然之息的浩然剑体,所谓陨落心神便是这样的意思,铸造出来的陨神钢剑大多可以流传千年而不朽,被天地气运所养渐渐逼近名剑的境界。”孤云宁毅缓缓吐出一口烟圈。
“听起来你们家族都是很厉害的人。”郭蘘喝下一杯酒:“不过我听说,很多人都说是你父亲蛊惑西临王铸剑的……但这看起来并不像一位铸剑名家的做法。”
“我们家族是西临最悠久的家族之一,几乎可以追溯到西临建国时期,世间真正识剑之人十指可数,尤其是西临剑神名声更为响亮,他所用的湮神与鬼烈双剑便是出自我父亲的手笔,可惜他在西临最需要他的时候没有回来……”
“老子不喜欢听西临和胤国之间的国仇家恨,事情都过去了,你看你们西临人其实在胤国也挺好的。皇帝陛下将你们视作与胤国百姓同等身份去看待,你们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拥有身份,户籍,你们每月可以在当地官邸领到一笔救难金,孩子能去学堂上课,家家都能听到读书声。”
在他说的的时候,孤云宁毅却笑了起来:“哈哈,其实有时候我也会这么想,忘记西临人的身份,既然好不容易在西临之战中幸存下来,就要好好珍惜了自己的命,哪怕像狗一样活着也是活着,总比死了好,你说对吗大神官?”
郭蘘说:“你这话听起来有些……愤怒。”
“我怎能不愤怒呢?”孤云宁毅低声说:“每个经历过国破家亡的人心中都会燃着一团火,我们家族世代为西临国铸剑,兢兢业业,不曾有过二心,我们制造兵器,终日与炉火相伴。而西临权臣们终日为了哪一点权力与金子斗得头破血流,锦衣香囊,宝车高房,为他们那些庸庸碌碌的子孙添置家业,他们得到了那么多,可最后在得知胤国铁骑即将攻入大红城之际纷纷逃向樽国,而我的家族却为了西临王的死令留在城中,接受胤军的屠杀……我们付出了那么多,最终得到了什么?”
“那你的父亲……”
“我父亲很多年前就死了,死于他的忠诚。”男人冷冷地说。
“他是个好
人,公认的好人,每个人都喜欢他,都尊重他,天赋才智毅力俱皆非凡,儒学道典无不精通,铸剑更是天下一流自然。可惜,却遇上了那么一个疯子皇帝,从那时起他的价值便是铸剑,直到最后被自己造出来的剑害死了。”
郭蘘默然,慢慢咽下一杯子酒:“按照你的说法,如今在这个乱世做个好人百害而无一利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