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殿前问君
盛夏傍晚,黑云压城,狂风大作,一封快马加鞭的奏报送至皇城。
这加急奏报送达内奏事处,直达御前。
皇帝上朝疲累,正在华西宫偏殿靠在软榻喝茶,内奏事处送来加急奏报,他便放下茶盏,接过折子。
打开折子,他皱眉看着,不觉刚才斜靠着的身子便坐的笔直。他脸色有些发红,眸光如火。
他合上折子,脸上神色复杂,半晌,他又打开折子,又细细看了一遍,再合上折子后,他霍然起身。行至御案之前,却未坐下,而是在原地踱步,半晌,终于在案几后圈椅坐定提笔亲书。
片刻之后,这亲笔御旨悄无声息送出皇宫,往北边送去。
而后又有一骑快马从西城门出,直直往西郊大营而去。
军营之内,溶则照常练兵,有一卫兵来报,皇帝有口谕传来。溶则回头看了一眼忙着操练的溶爵,目光似有些不舍,却是未出一言,转身回了大帐。
一个御林军军士模样的人立在帐前,见溶则过来,恭身行礼。礼罢,他便传了皇帝口谕:着大将军溶则回京,明日准时参加朝会。
旨意传达完毕,那人也不多言,转身出了军营回宫复命去了。
皇宫中,皇帝在华西宫来回踱步直道天黑亦未用膳,他眉头深锁,转而又拿起桌上奏报。
“贺兰无德,天罚于民,溶氏中兴,天下安宁…”
“好一个贺兰无德,溶氏中兴!”
“砰!”一声脆响,一个茶盏被摔得粉碎。
却听咯吱一声,这偏殿的门被打开,皇帝刚想发火,却见那进门之人是一眼忧虑之色的越贵妃。
皇帝咽下到嘴边的责骂之言,脸色却还是极难看。
越贵妃上前,一脸心疼道:“陛下怎的还不传膳,这都什么时辰了,无论发生何事,陛下也绝不可损伤龙体…”
皇帝看着一脸忧虑的越贵妃,终究心软下来,皱眉不言,伸手拉了贵妃在软榻上坐下。
贵妃看着皇帝,一脸担忧之色,皇帝叹了口气,把贵妃揽入怀中,道:“爱妃莫要忧虑,朕无碍的。”
贵妃眉头却皱得更深,她踟蹰再三,叹了口气终是没有开口。
皇帝见她如此,略犹疑一会儿,道:“陌山出了点事,朕有些烦乱。”
贵妃安静听着,一言不发,皇帝叹了口气,把贵妃抱紧了些。
“溶家军,乃我西宁利剑,溶家,乃是我西宁盾牌。”
皇帝似自言自语,喃喃着道。
贵妃闻言,微微点头,道:“臣妾未来西宁之前,就已久仰溶家军之名,这溶家军,不止在西宁,在这周边数国,也是威名赫赫的。”
贵妃顿了顿,直起身看着皇帝调皮一笑道:“若不是溶家军,臣妾怕是还无缘与陛下相见呢!”
皇帝看着贵妃天真浪漫模样,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道:“朕的傻贵妃!”
而后他脸色微沉目光幽深道:“可若这利剑脱离帝王之手,甚至,把剑尖转向帝王。那么,这剑,便留不得了…”
贵妃懵懂的看着皇帝,有些惊慌道:“陛下,溶家要谋反吗?那可怎么办?”
皇帝听到这谋反二字,心都跟着颤了颤,这短短一个多月,他便要经历两次信重之人的背叛吗?
次日早朝,皇帝早早便来到华西宫,一班大臣已在明德殿等候,皇帝自华西宫出,到了明德殿,众大臣跪拜山呼万岁。
皇帝面色平静,看不出半点波澜,众人开始朝议,赈灾之事被再次提起,众大臣商讨着应对之法。
李煜出班恭身行礼,而后开口道:“启禀陛下,陌山山洪救灾已近尾声,如今紧要之事,便是朝廷宣发劝农书,发下粮种。土地不能闲置,这节气能种之粮,得尽快种下。”
众人附和,几部尚书便开始议着劝农之事,又言要筹措钱粮,购买种子尽快发放百姓手中。
几人议事正酣,皇帝却摆摆手,看了一眼溶则,道:“溶将军,你以为如何?”
溶则出班略思索,道:“微臣以为,大灾过后,紧要之事,是安定人心。”
皇帝似来了兴致,挑眉:“哦?”一声,又道:“将军说说,这民心该如何安抚?”
溶则闻言,知皇帝定已收到了陌山消息,暗暗叹了口气,道:“微臣以为,陛下施恩,民心可定!”
皇帝闻言,脸色晦暗不明,从御案上拿起一封奏书,道:“这是幽西郡守奏报,诸卿且都看看吧!”
说着,他把奏折递给一旁候着的太监,太监双手托着奏折,弓腰低头,送至最前面的四皇子手中,四皇子看罢,脸色大变。
四皇子一脸不可置信看了溶则一眼把奏书递还给等在一旁的太监。
太监接过奏书,把它呈给排在班前的朝中重臣一一过目。
看过奏折之人,皆变了脸色,他们交换着眼神,用眼角余晖偷偷打量着皇帝脸色。
皇帝却只平静坐着,脸上神色晦暗不明,看不出悲喜。
礼部侍郎韩远坤出班作揖道:“陛下,大将军断不会如此行事,定是有奸人教唆无知百姓,意图挑拨大将军和陛下君臣关系!”
这韩远坤,乃是如今端淑皇贵妃之兄长,此人历来精明,可今日,却急着为将军府辩驳。
众大臣闻言,皆恭身作揖附议。至此,皇帝脸色微变,眼眸中冷色渐浓。
四皇子站在最前,把皇帝眼中冷色尽收眼底,他心下凌然,揣摩着皇帝的心思。
半晌,他出班道:“父皇,儿臣以为卫国大将军忠君之心,毋庸置疑。”
皇帝见四皇子如是说,眼睛眯了眯,却不言语。
却只听贺兰祺继道:“可陌山百姓流传这大逆只言,只怕,无论朝廷如何赈灾,都已于事无补。他们都已有了反意,既如此,不如派溶家军前去镇压,若再传流言者,杀无赦!”
皇帝听了贺兰祺之言,脸上表情依旧淡淡的,而后他看向殿中大臣,沉声问道:“诸卿家以为如何?”
几个尚书面面相觑,顾献钦终忍不住出班回禀道:“百姓愚昧,该加以教化,若出兵镇压,只怕适得其反,请陛下三思。”
说罢,他退回班中,其他诸大臣纷纷附议。
溶则皱眉,眼里闪过挣扎之色,他终是出班道:“启禀陛下,此等流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微臣以为,只要找到流言散播的源头,流言便会自行消散。”
皇帝眯眼看了一眼众臣,问道:“诸位卿家以为呢?”
四皇子面露犹疑,却还是出班道:“不管流言如何源起,那陌山刁民不念君恩,诋毁君上,且…”
他顿住,意味深长看了溶则一眼,道:“大将军以为,推崇如此反叛之言的刁民,依然是溶家军要守护的百姓吗?”
此言一出,殿上气氛变得诡异起来,若刚才说的是刁民无知,此时,却已把矛头直指溶则。
溶则亦是面露苦色,四皇子此言,又把溶家往深渊推了一步,若溶则答是,便更让人觉得溶家居心叵测,或许真有取贺兰氏而代之之意。若说不是,便再没了维护陌山百姓的立场,带兵出剿便势在必行。
溶则皱眉沉思片刻,拱手作揖,道:“启禀陛下,皇后崩逝举国哀思,微臣以为,此时不宜动刀兵。”
说罢,他目光坚定,瞥了一眼四皇子。
四皇子被这眼神看得有些惶惶,可却还是梗着脖子笔直站着。
只见那礼部侍郎韩远坤出班又道:“皇后新丧,那乱民竟无半点悲痛之心,不念陛下恩德,还妄传此等大逆之言,意图离间君臣,乱我西宁,此等逆贼,罪该万死,此君臣之道,乃是大伦,逆贼不除,想来先皇后娘娘泉下有知,也是难安!”
他说的大义凛然,溶则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这四皇子和韩远坤,巧舌如簧,不过是让他选择保全溶家,还是保全百姓罢了。
他心头无名火起,抬头直是皇帝双目,哪怕他是卫国大将军,此举仍是无礼,可他此时就像亲自问一问皇帝,他眸光深沉,道:“陛下以为呢?这百姓,陛下以为该杀还是该教化?陛下眼中,微臣是忠,还是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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