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在阴谋中求生
我应该将她发丝随风飘扬的神采记录下来,或详述她的双眼如何因心情由深琥珀sè变成浓棕sè,还有长外衣的颜sè?当我在市场的人群中瞥见她那绯红裙子和红披肩时,就突然忘了其他人的存在。这是我亲眼目睹的魔法,尽管我可能会写下来,但不会有人能够像她这样自如地运用这种魔法。
我该如何追求她?带着男孩笨拙的殷勤,像呆子盯着戏班的旋转盘子般追求她?她比我早知道我爱着她,虽然我比她年yòu几岁,她依然让我而非镇上其他的男孩追求她。她认为我是文书的杂工和马厩的兼差助手,以及公鹿堡里的跑腿。她从未怀疑我是让骏骑王子无法继承王位的私生子,光那档子事就是个天大的秘密了。对我的魔法和其他专业,她也一无所知。或许这正是我能爱她的原因。这也正是我失去她的原因。
我让自己忙于隐藏秘密、失败和其他痛苦的人生经历。我有魔法要学,有秘密要探查,有人要杀,也必须在yīn谋中求生。这些东西围绕着我,而我却从未指望莫莉能了解这一切。她离这些事情远远的,一点都不受wū染,而我也小心翼翼地不让她接触到这些。我从未将她带入我的世界,反而是我进入她的世界。她在渔村货运港口开了一家卖蜡烛和蜂蜜的店,我就常去看她,也一起在市场买东西,有时还会陪她在海滩散步。对我来说,她为我的爱而存在已经足够了,我甚至不敢奢望她也会爱我。
有一段时间,jīng技训练将我禁锢在痛苦的深渊,我当时也不觉得自己能侥幸生存。我无法原谅自己学不到jīng技,也无法想像我的失败并不会影响某些人对我的看法。我以退隐的方式掩饰内心的绝望,让漫长的每一周流逝,不和她见面,也不告诉她我有多么想她。最后等到没有人能帮我的时候,我才去找她,但已经太迟了。有天下午,当我带着礼物来到公鹿堡城里的香蜂草蜡烛店时,我看到她和别人一同离开。她和一位名叫阿玉的健壮水手在一起,单耳戴着大耳环的他,有一股盛年的阳刚之气,而我这毫不起眼的沮丧家伙只得悄悄溜走,眼睁睁看着他们手挽着手双双走远。我就这样让她在我眼前离去,而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试着说服自己,我的内心也让她走了。我想知道如果我当时紧追在他们身后,恳求她说出最后一些话,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奇怪的是,这些事件转变了一位男孩误置的自尊,让他隐忍着接受失败。因此,我不再想她,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只是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黠谋国王派我担任他的刺客,把我和一整个车队的人送去见证群山公主珂翠肯和惟真王子的婚礼,而我的任务是悄悄暗杀她的哥哥卢睿史王子,好让她成为群山王国唯一的王位继承人。当我抵达目的地时,却发现我最年轻的叔叔帝尊王子早就编织了一连串骗局和谎言,因为他想阻止惟真王子继承王位,还想把公主据为己有。我就是他为了达到目的所要牺牲的人质,但我反而阻碍了这场进行中的游戏,所以成了他愤怒和复仇行动下的牺牲者,却也因此替惟真保住王位和救回公主。我不认为这是什么英雄事迹,也不觉得这是对持续威胁和轻视我的人所做的报复。这是一位成年男子所应有的责任,也让我实现了早年所立的誓言,即使当时并不了解将付出什么代价,而这代价就是我视为理所当然的年轻健康的身躯。
击败帝尊的诡计之后,我在群山王国的病榻上躺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我终于在某一个早晨醒来,也相信我长久以来的病痛终将痊愈。博瑞屈认为我的复原状况不错,可以踏上重返六大公国的漫长旅程,而珂翠肯公主和她的随从在几周前就趁着天气良好先行赶往公鹿堡了。如今,冬雪已覆盖群山王国的高峰,如果我们不尽快离开颉昂佩,恐怕得被迫留下来过冬。
那天早上我感到身体微弱颤抖,于是便早早起床整理行囊。我毅然决定忽略这种状况,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没吃早餐和归乡的兴奋而发抖。我穿上姜萁为翻山越岭的冬旅准备的衣服,包括填充羊毛垫料的红sè长衫,腰和裤口处有红线绣饰的绿sè长裤,还有一双衬着一段段羊毛线的毛皮软靴,感觉像一袋袋柔软的毛皮,直到我穿上了才成型。我得用细长的皮线将靴子紧绑在双脚上,但我颤抖的手指却让这动作变得异常困难。姜萁说这些冬衣适合山区干爽的雪地,嘱咐我们小心别弄湿了。
房里有面镜子。起初我对自己的影像微笑,因为就算黠谋国王的弄臣也没穿得这么华丽。但是,明亮的衣着让我的面容显得更加消瘦苍白,我深沉的双眼看起来也过于庞大,而我那因发烧而修剪的黑发如鬃毛般竖立着,恰似狗儿发怒时颈背竖起的毛。我的病痛毁了我,但我告诉自己终于要回家了,于是把头转离镜面。正当我把带给家乡友人的小礼物装好时,我的手颤抖得愈来愈厉害。
博瑞屈、阿手和我坐下来与姜萁简短道别。我再次感谢她尽全力治愈我,然后拿起汤匙舀麦片粥,手却开始痉挛。汤匙从我的手中掉落,我望着这银光闪闪的东西,接着就昏了过去。
接下来,我只记得卧室里各个yīn暗的角落。我一动也不动沉默地躺了好一会儿,从空虚的状态中恢复意识,明白我的病又发作了。当病痛一消失,我又能重新掌控自己的身心,但我却不再想拥有这些。一般人的体能在十五岁的时候达到巅峰状态,但我却不再相信自己的身体还能做最简单的动作,反而强烈排斥这深受磨损的身体。我对这禁锢我的血肉之躯怀有狂烈的恶意,企盼以某种方式表达我无以复加的失望。我为什么无法痊愈?我为什么没有康复?
“这需要时间,如此而已。等半年后再重新评估你自己吧!”姜萁说道。她坐在炉火边,但椅子仍在yīn影中,直到她开口说话我才注意到她。她缓缓地站起来,看似因寒冬而骨头发疼,然后走过来站在我的床边。
“我不想活得像个老人。”
她撅着嘴:“你迟早都会老,但我至少希望你还能多活好几年。我老了,我的哥哥伊尤也老了,但我们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是经过岁月的自然老化,我就不会在意这衰老之躯,但我不能这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