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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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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坐在位置上,手指慢慢从光滑如镜的封面上轻轻滑过。

往后的每个月,lc旗下将会有各个领域的杂志一一呈现在市面上,不再是这种包容一切的合刊,可它们都将拥有同一个名字。

其实,对于不了解内情的外人来说,以《良辰》为名,大致算得上无可厚非,就如同当初听说凌亦风在z大设立的“良辰基金”一样。

良辰,美好的时光。

相信不论用在哪里,都恰如其分。

可是,唐蜜显然不属于懵懂不知情的那类人。她久久地盯着那本杂志,眼神闪亮,啧啧有声:“……这种事他都做得出来,真是帅呆了!简直是……”

良辰抬头,毫无意外地看见她艳羡的目光。恐怕,不只是唐蜜,所有认识他和她的人,特别是女人,大概都会觉得此举撼动人心吧。

可是……

“深情如此,难道你都不觉得感动?”唐蜜奇道。面前的女人凝着眉,微微走神,完全不像处于此种童话般情景中的女主角该有的表现。

良辰垂眸。

要说完全没有震动,那也是假的。可是,凌亦风越是表现得情深一分,在她心底的酸涩就更扩大一分,就越发觉得过去发生的种种,是多么的荒唐可笑。

回过头,身后像是有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时间分分秒秒地跳动,落了下去,连点声响都听不见,就这么消失无踪迹了。

心底的失落和晦涩,谁又能明白?

对于从前与叶子星相伴的日子,良辰也曾感到快乐安宁。可是,自从凌亦风重新出现之后,一向不信命的她,也常常在想,或许,真有劫数可言。

她感恩,能够遇上叶子星这样的好男人,然而,无论是在最狼狈或是心境最平和的时候,她都没办法大声宣告一句:我已经把那个最初爱上的男人完全忘记了。

大概,凌亦风,就是她的劫。

随后,同样得到消息的朱宝琳也打了一通电话过来,良辰和她聊完之后,捏着手机,最终还是翻出凌亦风的号码,拨过去。

自从上次与朱宝琳长谈后,良辰也曾想问他的归期,可屡次得到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回复,冰冷机械的女声,不厌其烦地重复。

这一次,也不例外,凌亦风的手机照样不通。

良辰气馁之余也不禁纳闷,以他如今身处的位置,难道出差期间都不需要与外界联络?

一位女同事捧着茶杯走到窗边,忽然单手撑在透亮的玻璃上一声惊呼:“下雪了!”

良辰收起手机抬头望去,只见天sè微微灰暗。其实只是雪粒,敲打在窗檐上,发出轻微噼啪的声响。

这才惊觉,在不知不觉间,时间竟已滑入深冬。

下午,公司行政部的放假通知也及时发放下来。良辰算了算,从年二十九休到来年初八,有整整十天春假,比往年都要长。忙了一整年,终于盼来最长的假期,办公室里的气氛也因为这张通知的下达而更加活跃热络。

大多数同事都是c城本地人,根本不需要担心回家的问题,可是良辰不同。由于此前公司有过年三十当天下午才放假的先例,因此今年她也不敢事先预订返回上海老家的票,此时得到确切休息时间,春运却也已经进行了十多天,全国机尝车站人满为患,只恐一票难求。

良辰打电话,辗转问了几家航空公司,费了很多工夫,终于拿到年三十当天下午飞上海的机票,据说还是别的乘客的退票,正好被她赶上。一切安顿妥当,又打回家里,母亲接起来,声音一如既往安详平和,却又忍不住抱怨:“最近很忙?很久没打电话回家了。”

即使到了现在的年龄,良辰在父母面前也仍旧如同小孩子一般,心里有千言万语,然而隔着遥远的距离却又无从出口。

通知了回去的日子,她只低声说:“妈,等我回家,有很多话和你说。”然后又问,“爸呢?”

苏母道:“出去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比谁都忙。请客,被人家请,收礼送礼,联络感情,破事一大堆……”语tiáo虽淡,可其中的不满仍被良辰听出来了。

她微微抿着嘴笑:“都这样过了几十年了,你还不习惯呀?”

苏母似是幽幽叹了口气,顿了顿,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过来又叮嘱了两句,只说等良辰回家吃年夜饭。

离回家的日子还剩一周左右,各人将手头的工作收尾后,便逐渐清闲下来。

下过那场雪粒,大雪果然接踵而至,接连几天,覆盖着c城。中部城市,这样的雪景在近年来看已是难得,更难得的是,雪后的天地,显出另一番景象,清朗开阔,空气中都浮动着冰冽沁人的因子。

放晴之后的某个中午,良辰拎着手袋奔向商场,为父母及一众亲友挑选礼物。

但凡礼物,从来都是女性的更加好买。从头到脚的行头,种类繁多,琳琅满目。倒是父亲那边,着实让良辰头疼了一番。

苏父平日的衣物并不多,但却偏执得很,几乎只认某几个特定的品牌。因此,虽然时常有家中小辈送礼来,可那些堆在家里全是簇新的,直至最终转送其他亲友,大多连吊牌都没拆下来。

知父莫若女,良辰见得多了,自然不会像他们那样,无端端白花了钱,却连老爷子一个正眼都得不到。

可是,现在她是真的觉得困难。

男士的衣服、鞋子,连带皮包、领带、领带夹和袖扣,只要能想到的,在过去几年的节日里,她全都买过并且送了出去。今年,站在专柜前,面对花样本就单tiáo的男士物品,任凭服务员介绍得天花乱坠,良辰也只是摇头。

最后,看得累了,索性在沙发里坐下来。服务员递上温水,笑眯眯地和她闲聊:“小姐您这样用心,看来父女关系很好哦。”

良辰笑着点了点头。虽然时常不在家,但自小至今,父亲树立起的威严的强者形象,倒是不曾有一点磨灭。即使在过去那段家中最落魄的日子里,良辰依旧觉得,父亲是最值得依靠的人。

“……我想其实不论您买什么回去,老人家都会开心的。”服务员递过来一件轻暖的羊绒衫,“再看看这件,冬季新款,上周才从意大利运来。”又介绍道,“颜sè素、款式简约,最适合中年以上的男士。”

良辰伸手轻抚,触感的确柔软温暖,当然,价格也绝对不菲。

服务员也不催促,只是捧着衣服静静立在一旁。良辰想,就这件吧,再挑剔下去也不是办法。

刚抽出信用卡,手机便响了。良辰道了句“稍等”,站起来听。

苏母的声音轻微颤抖,完全有别于平素冷静自持的形象。

“……良辰,你爸脑溢血,在医院急救。”

良辰陡然一惊,什么也顾不上,直接打车回公司。

老板也通人情,遇上员工家中有急事,又是年关将近,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准许提前放假。其实,即使今天他不准,良辰也是要回去的。电话里说不清,但母亲的失态已经足够说明事情的严重性。如今唯一让她担心的,只是机票问题。

早几天订票已经如此困难,更何况现在?!

良辰打电话问了几个她认为能有办法的朋友,虽然各个都答应尽力帮帮忙,但最终回复过来都是一迭声的“抱歉”。

良辰也知道人家是尽力了,在机票最紧张的时候,上哪儿让人随心所欲地想飞就飞!可每过一分钟,心底便多焦急一分,再次打电话给母亲,只听说人还在急救室,情况不很乐观。

良辰又去问铁道售票处。心里开始盘算,如果实在没办法,那么就算十几个小时也是要站着回去的。

可是,去上海的车,恐怕连座位底下的地板,都已经被人预订了,哪里还能lún到她的份。

过去,良辰从不觉得回家是件多么急迫的事情,可是这一刻,坐立难安,只恨不能凭空生出一对翅膀飞回去。

接近傍晚时分,苏母终于报了个不算平安的平安,苏父情况稍微稳定下来,送去病房观察。可是良辰却不能安心,因为趁着这段时间她上网查过,脑溢血后三天之内,正是最危险的时期。

可是语气上不能不强做镇定,安慰道:“我买到票就回去。妈,你也别太担心,应该不会有事的。”

不知苏母是否也抱着和女儿同样的想法,声音轻而微哑:“是呀,你爸一向福大,以前那么困难都能翻身东山再起,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

良辰微微心酸。忽然想到那个时候,父亲拍着她的肩说:“……相信老爸,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你送出国留学……”

他一向了解她的心愿,所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助她完成。

而如今,她却被困在这个当初自己执意留下来的c城,回不去,只能千里相隔。

良辰很少后悔,这一刻,她却真的开始懊悔。如果那时候没有违背父亲的安排,没有坚持背井离乡,那么现在,又怎至于面临这样的困境。

当铃声再度响起时,良辰从浅眠中惊醒。

凌晨一两点突如其来的电话让人心惊肉跳,她坐起来,抓起手机紧张地问:“妈?情况怎么样?”

那边短暂地一顿,一道淡而低的声线远远传过来:“良辰。”一向略微清冽的声音此时竟也掺杂了些许低哑。

良辰坐在床上,屈着膝,愣了两秒之后,心头才陡然一松。可是,紧绷的弦松懈之后,喉咙却意外地微微一哽。

他出现了。

在消失这么多天后,竟然如同早已预料到一般,在她最为窘迫焦急的时刻,重新让她触到他的踪迹。

窗外透着微光,地板乌沉沉的。她无意识地盯着墙角,深深吸气:“……你在哪儿?”声音出了口,才发现不论怎么样去控制,都不可避免地带着脆弱不稳的气息,仿佛一碰便会碎成细微的哽咽。

凌亦风显然也察觉到了,微微一停后,并没回答她,反倒问:“出了什么事?”

一天下来,良辰虽早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但心底的焦急却半分也不曾减少。如今听他问起,忽然间如同抓到救命的浮木,语气也不免急促起来:“我爸在住院,我要赶回家去可是没票了,怎么办?我想了很多办法,可是都不行。你……能不能帮我?”

明知道在这种时刻突然之间提出来,对任何人来说都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可是似乎在这世上就总有那么一个人,当自己最为难、狼狈的时候,仿佛他是唯一可依靠的力量。如果连他都束手无策,那么,或许就真的无望了。

况且,在这种时候,面对凌亦风,良辰也根本不想再故作坚强和镇定。

“……可不可以,帮我想想办法让我尽快回家?”她又确认了一遍,突然听见电话那边似乎还有别的声音,不禁停下来,又问,“你在忙?”

“没有。”凌亦风想了想,“你先别急,好好睡一觉,明天在家等我消息。”末了,又补充道,“手机别关机。”

“……嗯。”良辰将下巴抵在膝间,终于缓了口气,“谢谢。”之前焦躁不安的心情,倒是真的奇迹般一点一点平静下来。然而却忘了问他,这样晚打电话来,原本是为着什么事?

几个小时后,天sè微微发亮之时,凌亦风的秘书取走良辰的身份证号,又过了半个小时,他开着车来载她驶向国际机场。

超大型电子显示屏上跳动着红sè的中英双显字幕,前往上海的航班,将在一小时后起飞。

“……在九号柜台直接取票就可以了。”谦谦有礼的年轻男士将后备箱里的简便行李递给良辰。

“麻烦你了。”站在机场大厅光滑的地板上,良辰心底踏实了不少。

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眼前的男人。之前其他人眼中的棘手事,到了他这边竟然迅速解决。如此之高的办事效率,也难怪凌亦风曾交代,若有困难可直接找秘书帮忙。

“不客气。”男子微微一笑,“总裁出差,我代办的也都是分内事。”将良辰送到门口,又叮嘱,“苏小姐,总裁有交代,这两天请您保持手机开机状态。”

良辰点头:“我知道。”

就快过年,凌亦风居然还没回来。见他忙成这样,她反倒不好再去打扰,于是对秘书说:“请替我跟他说,我先回上海,有事电话联络。”

上飞机之前,良辰问母亲,得知父亲的情况暂时还维持着昨天的状态。

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知是喜是忧,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再过不久,她便可以赶到医院。

飞机从在跑道上加速滑行,直到冲上云层进入平稳飞行阶段,一共耗时十六分钟。这天的天气并不是很好,拉开遮光板,满目晦暗而大片的云朵,飞机穿行其间,高速的气流夹杂着淡淡的雾气从窗边擦过,清晰可见。

机身有些颠簸,可是良辰并不在意。

终于,能够回去见到家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靠在椅背上,她微微疲倦地闭上眼睛,之前近二十个小时不停歇地运转着的大脑,此刻在这方封闭的小空间内,因为家乡已遥遥在望而有了短暂的空白和放松。

从c城到上海,用了一小时四十分。

出关的时候,早已重新打开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良辰看了眼屏幕上跳动的亲昵称呼。由于已经真实踏在这片土地上,与家近在咫尺,心里的紧张便忽然少了许多,接通,她的声音中甚至不自觉地带着此许轻松:“妈,我下飞机了,很快就能……”

她身形一顿,后面一位同机的旅客行sè匆匆,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从旁边擦过,不经意间撞了她一下。

“啊,对不起!”匆忙的北方中年男士抱歉地停下来,看了看。

良辰却似脚步不稳地向旁边一侧身,微微踉跄,整个人顺势靠在了通道右侧明亮的落地玻璃窗边。

“……小姐,您没事吧?”得不到回答,旁边的声音渐渐开始焦急,“刚才走得太急,撞着您哪儿了?……”

良辰恍若未闻。撑着坚实的玻璃墙,脚下却一阵发软,几乎就要站立不住。

她的手因为不自觉的颤抖而使手机稍稍远离了耳边,可是母亲低低的呜咽声却萦绕着挥之不去。

母亲在哭。这种压抑而绝望的哭声,曾在外祖父母的葬礼上出现过,良辰听在耳里,寒意顿生,冷得彻骨。

母亲的声音细微悲切:“……良辰,你爸十分钟前,去了。……”

十分钟之前,那架白sè的庞然大物正在虹桥机场宽阔平整的跑道上渐行渐缓。

她还关着机,什么都接收不到。

想不到,仅仅十来分钟,便是天人永隔。

一瞬间,耳边传来的哭声突然显得那么遥远。

良辰木然转过脸,看着玻璃倒影中的世界,一片深灰。

明明是那样深切的悲痛,可是落到心里,却仿佛砸出一个空白的洞,里面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装不了。

从见了父亲的遗体,直到办理身后事宜,其间有不少亲戚朋友赶来安慰、悲悼或帮忙,良辰有条不紊地应对着每一件事每一个人,言行举止中规中矩,无半分失态之处,看着其他人对着遗像流泪,她却只是神sè漠然。

不是不痛,不是不想哭,只不过,突然之间,连心都木然了,死灰般沉寂。

陵墓早已订好,良辰从来不知道,原来竟是父亲生前与母亲同去挑选的位置—两人合葬—而且,已是两年前的事。直到此次商讨丧葬一事时,苏母才提起。

良辰微微讶异:“……你们在结婚纪念日当天去选墓地?”

“对。”苏母温婉的脸上浮现着近日cào虑带来的疲态,她微微动了动chún角,“结婚三十周年纪念,这就是你爸送我的礼物。”

良辰皱眉,不确定是否从刚才那道笑容里看见了嘲讽的意味。

苏母却手掌合握,自顾离开,声音低低的,仿佛说给自己听:“一座坟墓,真是再恰当不过的礼物了……”

声音细小,却掩饰不住那一丝悲哀,良辰望着母亲纤薄的背影,心中微微疼痛。

这几天之间,只发过一条短信给凌亦风,说了情况,许久都没得到回复,于是良辰便不再与他联系,开始埋头忙于火化的事。她是不敢打电话,不敢听到他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其实心底万分迫切地想要为自己找个依靠,可以痛痛快快地将情绪发泄出来,可以不管不顾,放任自己花大把的时间沉浸哀痛之中,随意哭泣流泪。

可是,如果她都需要依靠旁人了,那么母亲该怎么办呢?母亲又能靠谁?

此时此刻,由不得她不坚强。

这也正是独生子女的悲哀—欢乐永远与痛苦等分。二十几年独享宠爱,到头来,便也只能以一人之力承担所有的苦处,连个分担的人都没有。

遗体火化的时候,她紧紧揽着母亲的肩,身后是关系较亲近的几位叔伯姑母和他们的子女。铁床推进去,火苗吞噬一切,迅速得近乎残忍。

哭声一片。良辰本能地伸了伸手,中间却隔着好几米的距离,以及冰冷的铁栏杆,曾经活生生的人,在顷刻间就要化为灰烬。

她跪在冷硬的石砖地上,终于落下泪来。

短短几日,如同过了数年。

待亲戚朋友逐渐散去,良辰回到家,环顾依旧如故的摆设,突如其来地,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

一个家,只因为少了最为重要的那个人,一切便都似乎改变了。

当苏母在厨房煮面条的时候,凌亦风的电话终于来了。

向来清冽的声音此时却低低地传来,他问:“你在哪儿?”

良辰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父亲微含笑容的遗像,有一丝茫然:“家里。……你呢?”

这段日子,自从校门外一别,他不露面也不留行踪,究竟去了哪儿?

他让她时时开着手机,可是那条短信发出去,十几个小时也没得到回音,良辰在听见他声音的这一刻,终于觉得心酸。

她紧了紧手指,低声问:“你……在哪里?”

电话里传来些微喧闹,凌亦风静了一静,才缓缓道:“虹桥机常”

隆冬的傍晚,天地被沉重的暮sè笼罩。

良辰站在寒冷的薄风中,哈出的气串成白雾,模糊了视线。因此,当计程车终于从远处驶来,最终在她前方不远处停下,当那个车里黑衣黑裤的人跨了出来,站在她面前时,她不禁努力地眨了眨眼。

可是,雾气却似乎更加重了些,眼前也愈加模糊不清。

她定定地看着那道挺拔而熟悉至极的身影,冻得泛白的嘴chún微启,却突然说不出话来。

怎么能想到,他竟然在机场给她打电话?!并且,短短四十分钟后,便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凌亦风看着几米开外的女人,在寒意凛然的空气里,她的身体越发显得单薄,除了双眼微微红肿,脸颊和嘴chún,甚至连露在外面的半截手掌和纤细的手指,全都透着脆弱的苍白。

他将行李箱丢在原地,慢慢走过去,良辰还是一动未动地站着,他抬手,挑起一缕被风吹起贴在她脸上的发丝,姿态沉静缓慢,却也前所未有的温柔。

良辰喃喃:“……你是路过,还是专程……”

话未完,已被凌亦风伸手揽入怀中。

“良辰,对不起。”低低的声音拂过耳际,“我来迟了。”

只一句话,便如一道电流,迅速地穿过四肢百海。

早已说过要坚强,也原以为自己的身与心的确足够坚忍,能够抵挡突如其来的一切风雨。可是,贴近这具温暖坚实的xiōng膛,良辰只觉得全身的力气正被渐渐抽走—这是一方依靠,连日来,在她心底无数次不可抑止地渴望着的依靠,此时终于完完全全地来了,在这沉沉暮霭中,气息温暖,熟稔得几乎就要令人沉溺。

良辰微怔地抬头,落入眼中的那张英俊的脸上有仆仆风尘,额前乌黑的头发有一缕不听话地稍稍翘起,身上黑sè的大衣也起了皱褶,这些早已有悖于凌亦风往日的整齐与优雅。

就是这样的他,在渐深渐浓的暮sè中,不轻不重地拥着她,声音微微喑哑,低低地说,良辰……我来迟了。

这一刻,坚持了这么多日的紧绷着的神经,在顷刻里轰然崩塌断裂。良辰只觉得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也再不需要刻意辛苦地穿着厚重无敌的战衣,行走于波澜横生的世界,勉力去保护自己,甚至保护他人。

她不够格,也没有足够这样的能力,父亲的离去,早已将她折磨得身心俱疲。想要再继续迈步,都仿佛觉得吃力万分。

而眼前,她扶着他手臂的这个人,才是可以真正给予她更多勇气和力量的人。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浪费了无数个日夜,这一刻,她抓着他,便真的再也不想松开,也不能再松开。

她慢慢抬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语音近乎低喃,她叫他的名字:“亦风……”郑重之中隐含着一丝脆弱的音tiáo,却又字字清楚,“请你,不要再离开。”

修长的身躯不着痕迹地微微一震,她却恍若未觉。

向苏母介绍的时候,良辰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妈,这是凌亦风。”

事实上,这个名字在苏家曾经一度并不算陌生,当日良辰在大学的恋爱从未对家里有所隐瞒,因此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男生的存在,只不过没有正式见面罢了。今天一见,虽说已是时过境迁,苏母仍旧免不了仔细地多打量了凌亦风两眼,可嘴上却不多问,权当只是女儿的普通朋友,热情地招呼晚餐。

吃过饭后,良辰拿出新被褥去客房铺,凌亦风坐在单人沙发里,安静地看着眼前忙碌的身影。

从下飞机接到良辰短信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担心,这样大的事,反映到他那儿,却只是一条语气平静的短信。然而事实上,她的表现越是平静,他便越难安心,已经太了解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一直以来,太多的事,她都习惯自己压下,眼泪和痛苦,从来不肯轻易显露于人前,可又偏偏并非真的无坚不摧。

在他的眼里,这样的良辰,反而比其他任何人都需要被保护。从小尊敬依赖着的父亲骤然离世,带给她的打击究竟有多大?这一点,连他都无法去想象。

凌亦风一手支着眉际,看着良辰的背影,若有所思,气息不由得沉重了些。

良辰仿佛听见微小的动静,回过头来看他。此时灯光下,静下心来仔细一瞧,这才发觉他比上次见面时竟然消瘦了许多,眼底也有淡淡的yīn影,眉间倦意已盛,不禁问道:“累了?”

凌亦风微微直起身子,却摇头:“没有。”可是疲态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了的,良辰一撇嘴:“跟我还需要装?坐了多久飞机来的?”

不问他之前都在哪儿,只问坐了多久飞机。凌亦风想了想,说:“十三个小时。”见良辰渐渐瞪圆眼睛,他不禁淡淡一笑,又微微抱歉地道,“再从北京转机过来,又花了两三个小时,所以来得晚了。”其实还要感谢一路过来都有好天气,不至于延误更长时间。

良辰看着他下巴上淡青sè的胡茬,皱着眉:“原来,你在国外?”

“嗯,纽约。”

千里迢迢赶着回来吗?思及此处,良辰心头一动。

垂下眼睫,回身将床角整了整,铺平了软和的被子,她突然想到:“那么,那天呢?那天晚上你打电话给我,原本是为了什么事?当时,你在做什么?”

凌亦风眉峰微动,显然没想到她还记得问这事,半晌不语。末了,见良辰眼中的疑惑未曾有半分减退,这才垂眸想了想,缓缓勾起chún角,淡淡地道:“当时……我在赌博。”

他的语气半真半假,一双幽黑的眼睛看着良辰,突然柔和万分,映着灯光,仿佛万点光芒在其中闪耀。

良辰难得地一扫连日来心中的yīn霾,歪着头拿眼睨他,微微一笑:“我以为你是去出差,怎么,竟然也好此道?赢了很多是吗,所以打电话报喜?”

凌亦风却不再答她,而是静静地,任由目光在那张清秀的脸上流连。只是那一闪而过的微笑,便将整张脸庞瞬间点亮了,与她眉间仍旧隐藏着的一丝悲伤一衬,更显得明媚异常。

这,才是最适合她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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