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威逼
焦氏还有些担忧:“茜儿可是被休的。”
钱先贵摇摇头:“无妨。”
他当天便急忙赶回了县城,悄悄让人给苟典吏的大哥苟平安透信。
苟典吏的大哥都五十多了,大儿子苟江虎也有三十七岁,大儿子十八,只比钱文茜小两岁,他个子矮矬,还长着一只红红的酒糟鼻子,闻听钱先诚愿意把才二十岁,长相中上的女儿嫁过来,很有些不相信,试探着让媒人上门,没想到,那边虽然没答应,但口气却并不坚决,这不过是女方表示矜持而已,他欣喜若狂,哪里还在乎钱文茜是怎么回的娘家。
这苟典吏主掌山阳县的刑狱,正是钱先贵的顶头上司,他的爹就是典吏,父子两代盘踞山阳,无论捕头捕快,还是衙门里相关的吏员,对他都得让三分,以前,他和王主簿王申海争权夺利,关系很僵,钱先贵是王主簿安chā来的,他便处处掣肘,没少让钱先贵吃苦头。
钱先贵很想与苟典吏交好,请客吃饭加送礼,整套巴结的手段使用下来,苟典吏对他勉qiáng和气了些,但用得上就给个好脸,用不上便弃之如敝履,钱先贵有苦难言,非常憋屈。他一直想改变这种状况,现在,总算是有了办法,婚事一确定下来,他立刻便来通知钱先诚。
哥哥的女儿被休,还是因为有伤风化被休,钱先诚这些天走路都低着头,若不是农事繁忙,他肯定会躲在家里不出门了,这实在是太丢人了。现在,听见大哥还说女儿再嫁,已经惊得目瞪口呆,而哥哥竟然还有脸摆宴席,让他们夫妇备礼前往,第一次拒绝还不算,钱先贵竟然还有脸来第二次。
“我不去。”钱先诚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钱先贵不是没听见,他震惊二弟竟敢不给他脸,并且,这一句反问,还带了十分威压,以图bī迫钱先诚乖乖听话。
“我不去。”钱先诚不敢看钱先贵咄咄bī人的目光,低头嘟哝道,“茜茜不请自归,已经够丢人的了,你如何有脸大摆筵席?”
“老二,你是说我的女儿给你丢人了?你竟敢嫌弃我!”
钱先诚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知道茜茜嫁给谁?”
钱先诚不说话。
“她的叔公,就是山阳县的典吏。”说完这句话,钱先贵目光炯炯地盯过来,他以为胆小怕事的钱先诚,肯定会吓破了胆子,立刻改变态度的。
钱先诚还是低着头。
“说吧,到时候你去不去?”钱先贵以为,二弟好面子,一时抹不开脸,不好意思变口气。
“我,我,我不去。”
“你敢!”钱先贵怒不可遏,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韦氏刚才避出去了,在院子里晒被褥,这一声让她吓得身上一抖,差点将被子掉在地上。她急急把被子搭在绳子上,转身进了屋子,就看到自己男人低头哈腰,大伯子直直跪在炕上,对着弟弟怒目而视。
韦氏不是能应付场面的人,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文瑾默默地陪着二伯母走过去,韦氏轻轻搀扶了男人一下,想让他挺起xiōng膛。
他们二房堂堂正正,凭什么直不起腰来?丢人,也是他大房丢人。
钱先诚这个时候只是觉得委屈,并没有怕钱先贵,女人是手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带着温暖和自信,带着理解和支持,让他心情大为安定,他果然直起了腰,眼神闪烁着,但神情坚决地迎向钱先贵的目光:“茜茜再嫁,我是不会去的。”
钱先贵又惊又怒,眼神闪烁,好一会儿才一脸悲戚:“茜茜被王家冤枉,就这么回到家里,你知道她心里有多苦?那简直是生不如死。你是她二叔,是她的长辈、亲人,不说为孩子伸冤出气,不为她将来打算,却在这里顾影自怜,顾及自己名声,连她婚礼都不肯去参加,你还有人心没有?”
钱先诚猛然睁大了眼睛:“茜茜说她是被冤的?那你如何不去找王家论理?”
“有理又能怎样?无非是再回到那个又穷又破的家里当个黄脸婆,我给茜茜找一家更好的,这才是对她好。”
钱先诚猛然摇头:“若是茜茜被冤枉,我们给她伸张正义,然后再去衙门要求和离,光明正大再去嫁人,这不是更光彩?”
钱先贵撇嘴:“也不嫌麻烦。”
钱先诚再也忍不下去,激愤的声音都变得尖锐:“你在衙门做事,王家就是想出妻,也不敢用这么丢人的名义,我去小王庄打听过,王家虽然不是大门户,但也请了族长和村里的里正,还有证人在场,茜茜,茜茜就差被人捉jiān在床,我这当叔叔的,不把事情弄清楚,怎能容许有人往头上扣屎盆子?大哥,茜茜出嫁,我已经去过了,你这一回,不该再过来请我,我,我没这个侄女。”
钱先贵被揭了画皮,又羞又恼,脸涨得跟猪肝一样,坐在那里,眼珠子转了好几转,才不死心地说道:“你这是想和我断绝关系了?”
钱先诚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连声音都颤抖了:“我心心念念,就是想让咱家和和美美,相亲相爱,可是,可是我做错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呀,老天竟然如此bī迫——”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钱先贵的眼里掉下来,他这是伤心的泪,失望的泪啊,他委曲求全,一让再让,还是被人这样硬生生往心上扎刀子,这让他情何以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钱先诚可以没得吃,可以没有穿,被人欺诈,他都不觉得多难过,可来自亲人的算计、bī迫、牵累,却让他身心俱疲,伤心难抑,他实在忍不住,哽咽起来。
韦氏在水盆里拧了布巾,拿过来给男人擦脸
钱先贵没想到二弟会这么情绪激烈,他才不在乎钱先诚去不去呢,但他在乎钱先诚的礼物,还有那鸭子、鱼、大米等。请客,总得做酒席吧?钱先诚若是能出水,他的花费可就小多了。
“二弟,别哭,都是大哥的不是,我再也不说这个了,你别哭。”钱先贵难得地摆出低姿态。温言安慰道。
钱先诚发泄了一会儿,心里不那么堵得慌,起身下炕,去洗了脸,返回坐在桌子边上,一杯接一杯的喝水,不发一言。
“你不去就不去了,我也是没办法,茜茜她还年轻,不能因为一时鬼迷心窍,就不活了啊,这回再嫁,只因为苟典吏是体面人,我才不得不请客,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有人要趁这个机会,向苟典吏表亲热,你说,我不请客行吗?”
钱先诚再笨,也知道这是托词,以什么因由请客不行,非要用钱文茜再嫁?只是他一向与人为善,并不揭穿。
韦氏端着脸盆出去了,钱先贵趁机说道:“二弟,你不去可以,那给我几条鱼总行吧?”
钱先诚没来得及说话,韦氏便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文瑾还在身边。
钱先诚那么要面子,哪里肯当着侄子的面,拿人的东西送人情?他嘴chún蠕动了好几下,最后摇摇头:“不行,鱼只剩下几条,是要做种的。”
钱先贵这是头一回碰上二弟亲口拒绝他,气得两眼瞪得溜圆,那眼光,恨不能将钱先诚烧成粉末。
钱先诚又忍不住低下头去。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软弱,也算是渗透在骨子里了。
文瑾却静静地看着钱先贵,她实在奇怪,为何有人伸手拿别人的东西,明明是讨要,跟要饭婆一般,却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咄咄bī人。
钱先贵觉察到了文瑾的意思,一时气得恨不能把这个“侄子”杀了才解恨,此刻,要达到目的,必须再bī二弟一把,不然,他今天就白跑了。
去冬损失了五十两银子,钱先贵懊恼到今天,这次请客,他必须只收礼,不出油,尽量挽回损失。
但人家出了礼,肯定想要吃回去,钱先诚可不想买米买肉,掏自己腰包,他要让二房把那些给贡献出来。
韦氏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钱先贵,琢磨他怎样才练出这么厚的脸皮来。
文瑾这几年耳提面命,韦氏也不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再加上有葛氏和韦成岚敲边鼓,她也慢慢想通了,像钱家大房这样的人,根本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你越是退让,越是委曲求全,他们越是变本加厉,恨不能食肉寝皮,把你的所有都榨干才甘心。
韦成岚曾给姐姐分析,焦氏和钱先贵每次问二房要东西,总是趁文瑾不在家时,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怕文瑾,不敢硬碰硬,同时,也说明他们夫妻俩无原则的牺牲,养大了钱先贵的胃口。
韦氏想了好久,才明白这个道理,他俩的推让,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使大房越来越贪婪,越来越没有良心。
钱先贵被韦氏的眼光,看出一身的毛毛汗,他从来都没注意过二房这个不声不响、总是低头小声的女人,竟然能用这么平静的眼光,就把自己bī到墙角。
钱先贵把眼光转向韦氏,恶狠狠地瞪着,韦氏微微皱起眉头,由刚才的探究,变成了带有三分厌恶和七分不屑,这让钱先贵顿时恼羞成怒:“二弟妹,茜茜出嫁,二弟不参加,你们总不能不表示吧?”
“他大伯,我一个女人家,知道什么,自然当家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了,至于礼物,茜茜出嫁时,我都送过了。”她的意思,以后再嫁,她就不行礼了。
正在屋里的气氛僵持不下时,大门忽然响了:“姐,姐夫!”韦成岚来了。
当年,钱先贵把二房一家,bī到山窝村,韦成岚曾来为姐姐出气,把钱先贵打得鼻青脸肿,半个月没脸出家门,现在,他一听到这个声音,心里还忍不住直冒冷气,知道在这里不会有收获,钱先贵悻悻地站起来:“二弟,我不希望咱两家越走越远,今后怎样,就看你的了,告辞!”
韦成岚看到钱先贵出来,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眼光探寻地望向姐姐。
韦氏摇摇头,示意弟弟不要管。钱先贵路过韦成岚时,脚下忍不住发软,好容易走出大门,赶紧上了驴车,急急甩了一鞭子,往村外而去。
“姐姐,他不会还是来要东西的吧?”
韦氏浮出一丝苦笑。
“你刚才为何不说?看我不把他和成泥。”
韦氏看了一眼男人,发现她以前引以为自豪的儒雅,现在怎么越看越像懦弱呢?弟弟这样的男人,才是汉子。
“成岚来了?”
“是的,姐夫,我顺道去汪家看育秧床。”韦成岚怕韦家湾的土质不好,白瞎了种子,委托山窝村几家帮忙育秧,汪晗和邻居魏家是大头。
“姐姐,钱家大房过来,到底为了何事?”韦成岚对姐夫的懦弱,非常不满,也十分担忧,唯恐姐姐跟着受委屈。
韦氏看了男人一眼,她内心里,对弟弟的依赖更多,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丢人不丢人了,小声把事情说了一遍。
韦成岚什么也没说,隔了一会儿,换了话题:“姐夫,你的地都耕了?”
“嗯。”钱先诚还没从羞愤种转过来。
“姐夫,现在家里有多少头羊?还要不要添加?”年前,除了头羊和母羊,其余的都卖了,韦成岚才有此问。
“添。”钱先诚这才打起jīng神,陪着韦成岚出门,在饲养场转了一圈。
韦成岚吃过午饭才走,在山窝,他什么也没表露,出了村子,才拐弯去了一趟林津镇,尽管钱先贵sè厉内荏地拿他在衙门做事相威胁,依然还是没躲过一顿bào揍,不过他学乖了,拼命抱着头,脸上才没留下伤痕,不然,再过半个月是钱文茜出嫁的日子,他一脸乌青,可就丢人大了。
文瑾毕竟担心二伯和二伯母,没多久她回了一趟山窝。文翰不在家,她怕二伯和二伯母吃了钱先贵的亏,知道韦家舅舅来过一趟,这才放下心来。
她这段时间要移栽猕猴桃苗,少不了在山窝和石卫村往来,幸好这样,不然,还看不出二伯不正常。
不光是林津镇,连山窝的人,都悄悄议论钱文茜被休回家,二嫁还摆酒席的事儿,钱先诚现在,出门都低着头,见人招呼也不打,整个人的面貌都变了。
文瑾吓了一跳,没想到二伯这么心思重。文瑾来自异世,当然无所谓,看二伯思想压力那么大,少不了得想办法开解。
“二伯去参加婚礼了吗?”
“没有。”
“那她是谁的女儿?”
“你大伯的。”钱先诚很奇怪文瑾这么问。
“这不就结了,要丢人也是大伯丢人,你低头耷脑的做什么?再说,大伯虽然bī你参加婚礼,你不是也没去吗?为何这么久,你还放不下呢?”
“可,可那也是咱家的人。”
“二伯,咱和大伯分了家了,再说,他过继给了大爷,和咱就更远了一层,你挺直腰杆,活出人样来,咱这边就开祠堂,和大伯那边彻底断了。”
钱先诚看了文瑾一眼,开祠堂立宗祠,哪有那么容易,可想到儿子,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说不定真和三弟一样能中举,他立刻便有了希望。整个山阳县,举人也是一只手都能数出来的,文翰到那时,提出自成一脉,不再和大房拉扯,是谁也挡不住的。
想到这里,钱先诚的神情,总算是振奋了起来。
“二伯,你打定了主意,今后就要尽量远着大房,不然,那边吃惯了咱,靠惯了哥哥,想要断起来恐怕不容易。”
“嗯,我知道了。”钱先诚脸上,显出坚定的神情。
文瑾知道二伯认死理,一旦打定主意,便很难回头,心里总算是稍稍放宽了些,但愿二伯,今后能够顶起二房门户,不再受大房盘剥。
钱文茜高高兴兴出嫁,三天回门,却耍赖不想跟男人走了。
焦氏急了:“这怎么可以?你爹知道,还不打死你。”
“呜呜,娘,我,我命苦啊——”
“住嘴!”老焦氏拄着拐棍走了出来,她去冬不小心滑了一跤,便开始拄拐,其实,现在已经完全好了,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她提着拐棍走得飞快,却还装蒜,家里日子比以前难过了,焦氏不得不到地里干活,回到家,还得做饭洗衣,实在cào劳不下来,老焦氏不装病,实在没道理不干活。
“祖母!”
“茜茜,立刻收拾东西,回你家去,今后若是再这么不请而归,不要等你爹说话了,我就先容不得你。”
“呜呜——”钱文茜听父亲说,嫁给了一个富人,当时有多欢喜,出嫁后,便有多伤心,她的男人又老又丑,不仅个子矬,其它地方也跟着矬,让她实在没法满足,还有,苟典吏家是挺有钱的,可他的哥哥苟平安家,却很平常,钱文茜嫁的苟江虎,已经分家另过,不过是老婆病重时,请了个做粗活的婆子,每天打扫浆洗,做做饭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使奴唤婢。
老焦氏根本不听钱文茜诉苦,bī着焦氏雇驴车把钱文茜送回了县城苟家。钱文茜这才发现,她家里,不仅仅是爹爹狠心,nǎinǎi比爹爹还有过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