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算 计
李有财其实也提心吊胆,唯恐孙良和他算账,但他自忖没有对不起良心,何况文瑾这边生意不是一般的好,他每天盘账,都能得出自己的抽成有多少,赚到钱的喜悦,冲淡了他心中的忧虑。
日子如飞一般,转眼就是年底,码头的人稀少起来,进货的商人,这时候也基本停下,只出不进,不然,过了年,就不好卖了。
文瑾的饭店在年前三天关门歇业,她盘完帐,给李有财二十六两银子,再加上损坏的盆盘碗盏,一共给了他三十两,把李有财高兴坏了,笑得见牙不见眼,他自己经营一个月,二十两银子都危险。
过年期间,他也回了老家,文瑾说了,等年后过来,她有办法对付孙良,让他安心。
李有财也说不清自己什么心理,对文瑾这样一个比他大儿子还小的年轻人特别信任,觉得她一定能说到做到。
文瑾的饭店冬月中旬开张,到了腊月底,总共营业了四十二天,除去所有花销,一共挣了五百零三两银子,韦成岚觉得太违背常理了,这钱挣的,简直跟抢钱一样。
文瑾留下几个守门的,其余的都跟着她回家。保山一个人,就得了四十两银子的红利,把他美的快找不到北了。往年卖一年的炒肥肠,也挣不到四十两银子。文瑾对他提出要求,回家拿胡萝卜练刀工,想要做个好大厨,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还很不够。
文瑾把最后剩余的食材,都送给了岑水,路家那边,则买了明湖城最好的宝味斋糕点,以及两坛好酒,作为礼物。
文翰和文瑾一起回家,他已经明确决定放弃明年的会试。
文瑾觉得他有自己的打算,就没有掺和,提自己的建议。
文翰在和路灿接触的这段时间,发现仅仅读了几本书,字写得好、文章写得好,就想在官场混,简直是异想天开。他觉得,自己不但比不上路灿,连路灿的师爷都远远不如,刚好路灿需要一个主管公文来往的师爷,文翰身体好了之后,便做了这个职位。
路灿很喜欢文翰这个心地纯洁待人至诚,并且还能认清自己的斤两,不骄不躁的年轻人,自然毫不保留,把能想到的都教给了文翰。
腊月二十三,官衙就封了印,文翰上半天指导路振邦读书,下午帮文瑾盘账,就等年底一起回家。
自从出了那样的事,在没抓到幕后主使的人之前,谁也不放心让他一人上路。包括文瑾都小心翼翼,在在明湖城行走,身边时刻有石卫村的人跟着。
一路紧赶,回到家刚好年三十,天都快黑了,钱先诚和韦氏见到儿子,喜极而泣,两人忙前忙后,烧了热水,让文翰和文瑾沐浴更衣,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一边吃点心,一边熬年。
先是韦氏,详细询问了文翰这几个月的生活,听说在路府一切都好,现在还当了路家表叔的师爷,又欣喜又担忧。
“你哪里懂得如何当官呀,可不要办错了事情,给亲戚添麻烦。”
“娘,这个你放心,路家表叔就是为了让我学着点,才建议我先从师爷做起,不然,就算明年会试顺利,有了功名,也当不了一个好官儿的,官场真的好复杂的,那些人嘴上说是,其实到底是不是,你得用心揣摩,千万不能听表面意思,我这学了一个多月,才能稍稍明白那么一丁点儿,刚开始一头雾水,跟傻子似的。”
不仅是韦氏,钱先诚也目瞪口呆,他本来是呆瓜,在乡下,和最淳朴的农民打交道,都能让人忽悠了,更别说和官场老油条交往。
钱先诚夫妇到了现在,也不知道文翰受伤的消息,文瑾和文翰便继续瞒着,好在文翰所受的外伤很轻,几乎没留下什么疤痕,骨折现在早就长好了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说完文翰,韦氏又问起文瑾的事儿,文翰也见过文瑾饭店的盛况,和文瑾相互补充,他现在的口才,又好的不行,用词风趣幽默,不时还夸张两句,把两个大人说得眼珠子都能掉下来。
“一个半月挣了五百两银子?”
“嗯!”虽然不喜欢文瑾从商,但韦氏也没觉得钱多不好,惊奇过后,竟然欣慰地笑了,“你爹要是回来,看你这么能干,肯定也会高兴的。”
钱先诚没说什么,他眼里只有读书人,但弟弟钱先聪为人却十分豁达,肯定不会钻牛角的。
文翰中举,还是第一次回家,初一这天,山窝村的人,几乎都来了,淳朴的乡下百姓,并没有想到什么沾光的事儿,都是来瞧稀奇的,他们村里,竟然出了个举人,现在,还给知县大人做师爷,是很大的官儿了,于是,觉得能和文翰说句话,或者静静在一般站会儿,都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文翰自然是有准备的,拿出自己买的糖块,挨个的发,每人一把,不要都不行。
文瑾就站在一边笑,难怪哥哥买糖,竟然用了个装米的布口袋,她还以为想让二伯开杂货铺呢,心里还曾经奇怪,为何进货只要糖。
幸好山窝村人口少,不然,文翰拉一车都不够发的。
看文瑾在一边笑吟吟的,汪陈氏有几分羡慕地拍拍她胳膊:“你哥是举人老爷,今后,咱村人见你,都得称一声“二爷”了。
文瑾便笑起来:“婶子,不管我哥是什么身份,我见你永远叫婶子。”
一句话把汪陈氏说的心中熨帖,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这孩子,就知道你俩都是好的。”
趁着正月闲暇,文瑾把她身边的人员,好好梳理了一下,蒋春善果务,猕猴桃园,今后就交给他打理,刘三景和大儿子刘招财,老实肯干,跟在自己身边,随时准备补漏洞,开过年要重新修建饭店的房子,就让他俩负责。厨师这边,王宝山不过临时客串,等他有了资本,肯定会自己开店,但以王家人的性格,要开店也会选择平陵这样离家近的府城,不会和自己打擂台,石榴也是临时工,倒是现在跟着他俩学习的三个徒弟,刘招宝、王妙选和张兰,都是可堪造就的好苗子。
张兰是文瑾在码头上捡来的孩子,当时都饿的快不行了,文瑾让人抬了回来,喂了一碗稀饭,才有了这条命。他刚开始哀求要在饭店干活,后来发现那些人都是文瑾的奴才,便干脆自卖自身,做起了小跑堂。
文瑾却发现他嗅觉灵敏,让他进了厨房,目前是学的最好的一个,他炒的溜肥肠,比文瑾做的都好吃。这几天,山窝的厨房,就是他掌勺,石榴做指导,文瑾终于解放了出来,不用忙那个了。
孙冬平心思灵敏,稳重大度,尤其是忍耐力qiáng,善于和人交往,将来饭店,就交给他了。
孙燕平还没成人,但表现却比成年人的心思都灵敏,等过了年,就借着岑水的推荐,去几家大户人家走动,为文瑾以后做生意,打好先锋。
孙小平更小,前一段时间,文瑾让他跟着文翰,一方面端茶倒水的服侍,一方面学点交往手段和礼仪,以及读书识字,等文瑾以后做大,再安排他的去处,若不出意外,就是文瑾将来的外院管事。
过了正月初五,文瑾去了一趟石卫村,先是拜访石大娘侯氏,送去自己带的礼物——一匹蓝紫底sè百合花图案的府绸料,给她做件褙子,还有一匹水红底儿的碎花绸布,是给石振宗的小妹妹的。
侯氏对文瑾也特别好,问了一冬天去省城的经历,最后感慨:“瞧你这小小年纪,就恁出息。”
“再出息,也不过挣了俩臭钱,哪里比得上振宗大哥,又立战功了。”文瑾和侯氏打趣。
石耀宗在一边作陪,闻听惊讶地睁大眼:“你怎么知道?”说着,便跑到厢房,拿了石振宗的信,给文瑾看。
西线战事,去冬捷报频传,先是一个漂亮的伏击战,灭了鞑子上万兵马,然后又有一个突击战,让鞑子不得不把战线往后移了二百里,皇上大悦,前不久给西疆送了好些奖励,石振宗勇武过人,tiáo到了先锋营,已经是中队的副职了,并且官儿还升了两个品级——从原来的九品,到了现在的八品。
石振宗有一句话,说得含糊,文瑾却品出不同的滋味来:“我们先锋营直属元帅大帐,娘尽管放心,有熟人罩着,没人敢欺负孩儿。”
谁是他的熟人?他的第一封信,提起了钱隽,还说他一到西疆,就进了元帅大帐。
文瑾禁不住心情激荡,眼睛盯着信,脑子里思绪万千。
“哥哥比爹爹厉害,我爹现在才副六品。”石耀宗的话让文瑾清醒,她把信还了回去。
石耀宗五六岁时,父亲就离开了,他对父亲的感情,远不如大哥石振宗来的亲近,说话时,总会有意无意地表现出来。
侯氏有些伤感,又很自豪。
文瑾又去了石启旺和石兰家里,感谢他们一冬天对自己的保护,并且,送了他们每人一身蓝sè绸布衣服。
石启旺十分意外,觉得文瑾已经给过月俸,没想到还有礼物可拿,文瑾走时,非要送她一篮自己晒的柿饼。
文瑾转了一圈回到自己的宅子,外院是翟氏带着两个女儿看守,黄氏跟着文瑾去了省城,照顾孙冬平兄弟几个生活,现在,帮着她看守省城的东西。
院子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看到文瑾回来,橙果还赶紧帮她把被褥都晒到外面,又给烧了炕。这会儿,翟氏在厨房烧了开水,这一家人,总是特别勤快,让人看到她们,心里觉得特别安宁。
正月间,哪怕是自己的仆从,也不能白用人的,文瑾便打赏了她们母女一人一个半两重的小银锞子,翟氏愣了,三个人就是一两半哪,这主子也大方的过了头了。
“你们跟我一年了,勤恳知礼,这是奖给你们的,今后,只要好好干,我不会亏待的。”
翟氏领着两个女儿便对文瑾行礼:“谢谢公子!恭祝公子新的一年,万事顺利,财源广进。”她们以前叫文瑾少爷,后来觉得那太乡下气,现在又改口叫公子,文瑾也不计较,横竖就是个称呼。
“免礼,起来吧。”
翟氏母女欢欢喜喜的起来,为文瑾铺床,然后又在厨房给文瑾做饭。
橙果跟着石榴,学了一些菜式,也知道文瑾口味,翟氏反而要听女儿的,不过,这一家人,淳朴的很,心里根本没有那些弯弯绕,只想着把事情做好,文瑾想了想,若是今后住到省城去,她也要把这一家子带着,有她们在身边,安心。
原来外院让黄氏守着,文瑾不过是不想安排男人住外院,又不愿翟氏和刘三景分居而已,今后,刘三景这样的男人,就是住到外院也没什么,他绝对守礼,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文翰依然去了县城,给知县杨光辉送礼,然后是教谕大人。
杨光辉看到猕猴桃酱的罐子,忽然想起去年的事儿,便认真地留下文翰说话。
就算没有去年的事情,他也不敢再随便对待文翰了,十八岁的举人,考中进士的可能性很大,并且,也可能会入仕,多一个朋友多一份助力,他自然会极尽笼络之能事,文翰也很配合,一个多月的师爷生涯,令他进步很大,知道杨光辉喜欢听什么,因此,这一场谈话,宾主尽欢,文翰走时,杨夫人还备了回礼——一盒点心,两匹绸料,还有一锭上好的松烟墨。
四样礼,已经算是缙绅之间的年节礼了,这待遇,比去年文翰光出不进,差别可就太大了。同样,王教谕也给了回礼,还把他送到大门口。
沈百万的人和文翰打了对面,回去给主子说了这些,沈百万叹气,有了钱文翰这个举人,钱文瑾就更不怕他了。
“收拾几样礼物,跟我去一趟石卫村。”
“老爷要去拜访钱文瑾?”
“嗯。”沈百万别提多沮丧了,早知道,他一开始便善待钱文瑾了,这么前倨后恭,人家不给好脸sè,他也有苦难言。
一路上,沈百万的脑子里纷乱如麻,钱文瑾在省城的所作所为,他都知道了。那个万妥的掌柜,和他的妹子是儿女亲家,因而,给文瑾的三个铺子,是手里最贵的,他手里其实还有一个一千六百两银子的,只比那个三千两小一间,房子也没那么好,后面带了个四五丈方圆的天井,位置也在富人居住的区域,好好收拾了,开一家鲜果店,肯定特别合适,他为了巴结沈百万这个大客户,放弃了那单生意。
沈百万听了很高兴,为了答谢,还送去了五十两银子的谢仪,没想到,接下来文瑾在省城的际遇,让沈百万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不已。
钱文瑾竟然巧遇到了那么好一个四合院,并且草草收拾,立刻营业,便客如cháo涌,财源滚滚,而他除了以前早就打下的基业,一个冬天毫无建树。
此消彼长,沈百万觉得,钱文瑾既然占了上风,山阳县的好风水,就要lún到她的头上了。
做生意久了,越是身经百战,沈百万就越是相信命运,只因为,一单生意,他考察了,谋划了,最后成功与否,却不是自己能掌握的,比如钱文瑾,以他的能力,捏死这样一个小蚂蚁,实在很容易,但钱文瑾命不该绝,便会有路家这样的贵人出现,钱文瑾得了这样的助力,便能彻底翻身,压在他沈百万身上。新的一年来到了,钱文瑾的气运,越发兴旺,而自己这边,却没丝毫进益,这让沈百万很沮丧,他今天之所以要去拜访钱文瑾,就是想通过退后一步,换取经销猕猴桃的权利,钱文瑾既然财运亨通,那他经销猕猴桃,也会跟着顺风顺水,大赚一笔。
做生意,要不断开拓新领域,才能抵消某些方面生意的萧条,使得自己的财源,滚滚而来,守成,是决不能守得住的,有的生意,已经过了时气,说不行就不行,不是经营手段和人气的问题,而是时运使然。
这话沈百万若是给钱文瑾说了,文瑾一定会赞一句的,有些是行业的衰退,没人能够力挽狂澜。就像经营了一百多年的柯达胶卷和相纸,有了数码之后,他们无论如何挣扎,也不可能再有昔日的辉煌。
听翟氏报说县城沈府沈老爷求见,文瑾还是欣然请进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她没必要给自己树立对手,但却不再给他那么优惠的条件。背后算计她,回头利益还一点也不受损伤,钱文瑾若是这么做,就是找着让人欺负呢。沈百万也猜想到这样的结果,虽然很沮丧,但却能接受。对应沈百万带来的礼物,文瑾给了价值相当的回礼,沈百万见对方对自己还算尊重,只有叹气。其实,他还能把文瑾引荐给榴花商贸的掌柜,以此换取文瑾把猕猴桃交给他经销,但他实在不愿意这样,钱文瑾气运这么qiáng,有了榴花的支持,越发势不可挡,他得了猕猴桃的经营,说不定会损失其他更多的生意,更加划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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