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人不是父母亲,是邻居哥哥李东咚。
据他所说,是班里真正的揭发者来找他的。赵起连因偷试卷计划被老师请家长,回去被家长一顿好揍,于是在班里放话,易西青让他不好过, 他也不让易西青好过。揭发者偶然间又听到赵起连和他的小团队说什么这周末整不死易西青,吓得心神不宁, 因为曾帮班主任誊写班级同学住址,知道易西青住哪儿,一放假便时常来易西青家附近晃悠。
第二天,被李东咚瞧出不对劲,诈出缘由。
李东咚立刻来找易西青家保姆, 保姆还未发觉有什么异常,只当他是被母亲带去附近温泉会馆过生日了。
易西青爸爸在易西青离开不久后来电话, 说要去教育局开紧急会议,而易妈妈刚回来, 听完电话, 埋怨了几句, 就说会带儿子出去过生日。
温泉会馆很是有名, 保姆当时听了, 还心生羡慕,不知何时能带自己女儿去玩一趟, 因此名字记得很熟。
易妈妈是急性子,等儿子才等了一会儿就等不及了,索性问了保姆,儿子和朋友聚餐的地址,风风火火地开车直接去接了。
李东咚听完,先是放下心来,后又想好人做到底,求个心安,回家让他妈给易西青妈妈致电询问一番。
结果,易妈妈自然是没带儿子去什么温泉会馆,她临时需要出差,连衣服都未来得及回家取,只给阿姨打了个电话,告知情况,说完不等对方回应就急忙挂了。
保姆听完,当即脸一白,明白那通电话应当是她女儿接了。
她趁主人家都不在,带女儿过来玩,没料到出了大事。
李东咚和李东咚父母赶忙边通知易西青父母,边找易西青,此时离易西青失踪过去了近两天两夜,最终是李东咚堵了赵起连,揍到他不得不说,才找到易西青。
易西青被救出时,除了好几处骨折外,还患有重症肺炎,医院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
李东咚当时说起,脸上全是后怕,之后又连连夸赞易西青勇敢,遭遇这些,不仅不害怕,还脸上盖着面具,自娱自乐,事后一点儿心理yīn影也没有,该怎么样怎么样。
勇敢?不怕?自娱自乐?
易西青想笑。
面具,是他在那个破屋子里无意中摸到的。他小时候躲在爷爷nǎinǎi被窝里听了无数鬼故事,后来待在那黑漆漆的小屋里,眼睛看不清,耳畔似乎还能听到外头一阵阵的可怖的风声,他身体痛到不行的情况下,居然还有力气怕鬼。
幸好摸到了这个面具,特别特别怕的时候,就举起来盖在脸上,掩耳盗铃。既能保护自己看不到可怕的东西,又能保护自己不被害怕的东西看到。
像保护sè,又像盔甲。
后来,易西青从控制型人格一书中瞧见,人格的英文单词,词源来自拉丁文,本义指面具,他真是不由地先一愣,后一笑。
说起控制型人格,李东咚现如今想必也早就明白了,易西青始终有心理yīn影,否则他不会问他,处理完赵起连后,能不能迈过这个坎儿。
易西青借着身边这个人给予的勇气她不用说什么做什么,她的存在于他而言就是勇气本身,正视心底深处真正的自己,那个等不到爸爸,等不到妈妈,只能趴在地上承受父亲嘴里没有坏心、不必受处罚的、小孩子间玩闹的小男孩,找到了自己成为控制型人格的真正原因,最根本的原因。
心理治疗师花了五六年,都挖不出的根源。
他内心最深处过度恐惧这一次的伤害,但是保护机制和自尊骄傲让他不愿、不想承认这一点。
于是他故意无视伤害本身,而去分析这件事能对他造成伤害的原因,以及怎样能避免未来再发生如此这般措手不及的伤害。
他开始预防各种不可控事件的发生,以免这类事件给他带来同样的伤害。
一开始或许还只是被动预防,后来越来越严重,转变为主动掌控。绝对控制能给他带来安全感,所有的事都在他安排计划下发生,因此自己绝不会受到伤害,多好。
然而,被故意忽视的伤依然在内心最深处溃烂,不安依然、始终存在,长久的不安催生更迫切的控制欲。控制欲变得像毒品,短时间内能有效缓解不安,然而治不了根,且越吸越上瘾,渐渐戒不掉。
长大的他,自然不再害怕任何人的小把戏,却改变不了当时的恐惧,不仅如此,还受控制欲所控制。
原来,那个被关在烂尾楼顶层小隔间中的小男孩,从来……都没有被救出来过。
他一直呆在那里,在han冷的夜晚,抓着手里救命稻草一般的面具,呼吸粗重而缓慢地趴在墙角,瑟瑟发抖地害怕着……
易西青拼命从过去中稍稍抽身,无措地抓着孟杉年递来纸巾的手,说:“是很怕。”
孟杉年第一次看见易西青这副神情,迷惘又慌张,她反握住他的手,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她并不安慰他都过去了,因为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有些事可能不那么容易过去。
易西青失焦的眸子渐渐能看出孟杉年的模样,他声音极小,像是在同家里人撒娇的yòu稚园小朋友,委委屈屈地说:“那你知不知道,我在医院醒来的第一天,就听到我爸爸接受了那几个孩子家长的道歉,他和他们说,孩子之间互相玩闹,没有坏心眼,就是手下没有分寸。”
他放佛又回到了医院,隔着薄薄的门板,听父亲如何原谅那些人。
因为只是个孩子,所以作的恶就不是恶;因为只是个孩子,所以父母可以不管他的意见,替他原谅伤害他的人。
孩子,不需要有责任有义务,也没有权利。
“你知道的,他错了。”孟杉年说话很慢,注意到他现在jīng神状态不好,尽量说得能让他跟上,“孩子有没有恶意,只有承受恶意的那方才知道,即便是父母也做不到感同身受,没有人能真正做到设身处地地感受别人的痛苦。”
“但那是他的错,不需要你来承担,你没有错。”
易西青反应了好一会儿,迟缓地说:“是吗?”
孟杉年说:“是的。
“我小时候被爸妈冤枉偷了五块钱,后来真正偷钱的邻居儿子被邻居带来道歉,我才能洗刷冤屈。这件事,我呢至今记忆犹新,然而和爸妈提起,他们都忘了,妈妈还骂我白眼狼,不记得半点好。”
“你看,有些记忆,只有受委屈的当事人会念念不忘,无论是制造委屈的、还是旁观者则只会一笑而过。父母也做不到感同身受的。”
“所以,与其在别人对我们做错的事情上纠结,不如自己放过自己,告诉自己你没错,是他们错了,要反思、要惦记这种事的也不该是我们,我们该有快活的现在和未来。” 易西青还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漂亮的丹凤眼蒙上一层水汪汪的泪雾。
孟杉年尽然想摸摸他的脑袋,她离开石凳,索性蹲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