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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四章 孔子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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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聩逃亡,牵连了很多人,孔子平时与蒯聩有些交道,因此也有些担心。再加上眼看在卫国没有什么前途,孔子决定再一次离开卫国。

去哪里?向南是宋国,不敢去;向东是齐国,去了也没用;向西南,是郑国,不敢去。于是,只有一个方向可以去:晋国。

逝者如斯夫

孔子决定去晋国,不过他内心很是忐忑。为什么很忐忑呢?因为晋国是所有国家中周礼破坏得最严重的国家,他们对周礼的蔑视甚至超过楚国人。这个国家六卿掌权,国君早已经被架空了。鲁国三桓虽然瓜分了国家,但至少三桓本身也是公族;可是晋国六卿没有一个公族,所谓的君君臣臣早已经不存在了。

这样一个国家,自己的政治理念能够受到欢迎吗?

此外,晋国此时正是赵鞅执政,此人心黑手狠,行事果断。而当年赵鞅铸刑鼎,孔子还批判过他。再者,目前阳虎就投靠在赵简子的门下,如果自己再去投靠,会不会被人说是去找阳虎,跟阳虎是一伙?

种种原因,让孔子欲行又止,欲止又行,就这么犹犹豫豫上路了。

孔子的情绪影响了所有人的情绪,这一次上路,大家都很沉默,甚至有些沉重。

这一天,来到了黄河渡口,过河就是晋国了。

一条渡船从对岸过来,船上下来几名晋国人。

“请问,最近晋国发生了什么?”孔子问。

“你问什么方面的事情?”晋国人反问。

“啊,执政的,譬如赵鞅元帅的。”孔子想了想,问。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听说赵鞅最近杀了两个人。”

“什么人?”

“一个叫窦犨鸣犊,一个叫舜华吧。”晋国人说,说完,匆匆走了。

“哦,窦犨鸣犊?舜华?”孔子自言自语,猛然之间,嘴角竟然露出一丝微笑,可是立即消失了。

“老师,上船吧。”子路过来,请老师先渡。

孔子看了子路一眼,皱皱眉头,摇了摇头。然后把目光转向黄河,望向远方。

“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孔子高声说道。

什么意思?简单翻译:壮美啊,黄河水,浩浩荡荡奔流不息。我孔丘不能渡过黄河,看来是老天早有安排。

孔子的话说完,弟子们都愣住了,辛辛苦苦到这里,怎么就不去了呢?

胡乱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一切是必然的。

“老师,您这话,什么意思呢?”子贡忍不住,上去问了一句。

“我告诉你,窦犨鸣犊和舜华是晋国两个贤能的大夫,赵简子没有当上中军元帅之前,常常要这两个大夫帮助;当上中军元帅之后,却杀了他们。我听说,杀害怀孕的动物和yòu年动物,麒麟就不会到那里;排干了水捕鱼,那么蛟龙就不会去那里;打翻鸟巢去取鸟蛋,凤凰就不会到那里。为什么呢?因为君子忌讳同类受到伤害。鸟兽对于不义的事情尚且知道回避,何况人呢?”孔子对子贡说,意思就是窦犨鸣犊和舜华这样的贤人被杀害,自己这样的贤人就不能再去了。

排干了水捕鱼,原话是“竭泽而渔”,这个成语出于这里,原文见《孔子家语》。

其实,当时晋国六卿当政,而赵简子广招人才,窦犨鸣椟和舜华即便贤能,也贤能不到哪里去,赵简子杀他们必然有其原因。孔子不肯渡河,窦犨鸣犊和舜华被杀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现在,晋国不去了,卫国也不好意思待下去了,西边去不了,南边去不了,北边去不了,唯一的出路,就是回家。

临回去之前,孔子临河长叹:岁月就这样流逝,日夜不停啊。

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不幸而言中

鲁定公十五年(前495年),孔子带着一众弟子回到了鲁国。这一年,孔子五十七岁。

在外面折腾了将近两年,结果是一无所获,狼狈而归,孔子很没有面子。再加上当初的不辞而别,孔子实在也没有勇气再去见鲁定公了。

所以,孔子放弃了任何幻想,重新将整个生活重心放在了自己的私立学校上。孔子的学生中,有人觉得看不到希望,于是离去了。不过,又有新的学生前来。总体来说,孔子的学校还算不错,完全能够支撑下去。

子贡似乎对学习的兴趣浓了一些,特别是对礼乐。孔子看到了子贡的进步,也为他高兴。

春天的时候,邾隐公前来鲁国国事访问,鲁定公在祖庙举行了欢迎仪式。这样的仪式是公开的仪式,因此老百姓都可以前去参观。

“想去的都去看看吧,这样的机会不多。”孔子鼓励学生们去现场观摩,他觉得这样的学习效果更好。

子贡和胡乱结伴而去。

欢迎仪式庄严肃穆,两国领导人按照周礼进行了会面。邾隐公作为客人,向主人鲁定公赠玉。结果,赠玉的邪隐公把玉拿得过高,而且仰着脸;而受玉的鲁定公的手太低,而且垂着头。

“嘿,鲁强邾弱,应该是邾隐公比较谦卑,鲁定公比较高傲才对啊。”胡乱说。他觉得这样的场景比较滑稽。

“嗯,老师教给我们礼,让我从礼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情。我觉得,从礼的角度看,两个国君都要死了。为什么呢?礼法是生死存亡的主体,因为人的左右周旋,进退俯仰,都可以从礼法中找到根据。现在是正月,按礼法国君不应该见面,所以说他们的心中都已经没有礼法了。朝会不合礼法,国君能不死吗?邾隐公的姿势,表明他高傲;鲁定公的姿势,表明他很虚弱。高傲接近于祸乱,虚弱接近于疾病。鲁国国君作为主人,恐怕会先死了。”子贡分析,卖弄着他最近学习的礼法知识。

胡乱没有学过这段历史,因此自己也搞不清楚,回到孔子家中,到处去说。结果人人都知道了,有人不服气,说子贡乱说,结果子贡就去指斥不服气的人。

“子贡啊,你就那么牛吗?要是我,可没有工夫去指斥别人。”一次,子贡正在嘲笑一个同学,被孔子撞见,当场批评了子贡。

按。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

不过,没有多久,到了五月份,鲁定公果然重病身亡。

“哈哈,看我说得多准。”子贡得意地四处炫耀,生怕别人不知道。

国君死了,你还兴高采烈,这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吗?

“子路,你去让子贡闭嘴。这个家伙不幸而言中了,证明他就是个多嘴的人。”孔子赶紧让子路去制止子贡,免得惹祸上身。

按《左传》。仲尼曰:“此不幸言而中,是使赐多言者也。”

不幸而言中,这句常用语,就出自这里。

这就是学问

鲁定公鞠躬尽瘁之后,儿子姬将继位,就是鲁哀公。

鲁哀公元年,吴王夫差率领吴军进攻越国,越王勾践投降,吴军占领了会稽山,从会稽山上发现一个人的骨头,骨头超大,能装满一辆车。这是什么人的骨头?吴国人都猜不出来,问越国人,越国人也整不明白。

“你去鲁国的时候,顺便看看鲁国人知不知道。”吴王夫差恰好派使者前往鲁国,让他顺便请教一下鲁国的高人,夫差认为,鲁国人比较有学问。

使者来到了鲁国,办完了正事,想起这件事情来了。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有人说孔子最有学问,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

于是,吴国使者登门请教。

“看那骨头的形状,倒好像人的骨头。我想问问,什么人的骨头最大?”吴国使者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发问。

“嗯,你说的这个事情倒是有段历史可以解释的。”孔子略微想了想,眼前一亮,想到了答案。“上古的时候,大禹治水,在会稽山召集各国君主开会,结果防风氏迟到了,大禹将他杀了,陈尸荒野,他的骨头就能装满一辆专车,这骨头是最大的。”

“啊,是这样的?”吴国使者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瞪大了眼睛。“那,那他不就是神了?”

“不,不是的。山川的神灵兴云播雨,足以管理天下,山川的守主就是神。社稷的守主就是公侯,山川的祭祀就是诸侯,都属于王者。”

“那,防风氏是干什么的?”

“汪芒氏的君主,负责守卫封峭之山,山神是釐姓。在夏朝,称为防风氏;在商朝,则是汪芒氏;在周朝,就是长翟,现在叫大人。”孔子解说得非常清晰,而长翟,前些年还有。

“那,人究竟能有多高呢?

“人嘛,僬侥氏只有三尺高,应该是最矮的人了;而长翟最高,但是不超过十尺。”

“哇噻,您太有才了,圣人哪。”吴国使者被折服了。

这段对白,历史上多认为纯属杜撰,近于神话。其实未必,长翟在春秋早期还有,是一个翟人部落,这个部落身材十分高大,都是巨人。不过,大致脑子不太好使或者生育能力不足,因此到此时实际上已经灭绝。

孔子解答了吴国人疑难问题的事情迅速传开,孔子再次名声大噪。一个人对此很不高兴,也很不服气,他认为孔子实际上是在忽悠没有文作的吴国人。

这个人是谁?季孙斯。

恰好这个时候季孙斯听到一个奇闻,在他自己的封邑费地,前段时间挖井,结果从井里挖出来一个土缶(音否,口小肚大的容器,用来装酒或者汲水)。奇怪的是,土缶里竟然装着一只死羊。

“你孔丘不是说自己博学吗?看我耍弄你一次。”季孙斯想了一个坏主意,派人也去向孔子请教。

季孙斯的使者来到了孔子家,说是主人有疑难问题请教。听说是季孙斯派来的人,孔子加了小心,因为他知道季孙斯非常不喜欢自己,这一定是黄鼠狼给jī拜年,没安好心。

“孔丘先生,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在费地挖井,结果井里挖出一个土缶来,土缶里面还有一条死狗,请问这是怎么回事?”来人说,故意把羊说成了狗,就等孔子出洋相了。

孔子笑了,心说幸亏今天上午我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否则一定上套了。

“据我所知啊,应该是羊才对,为什么呢?我听说啊,树木和石头的jīng怪是夔(音奎,古代传说中的单足兽)和魍魉(山jīng),土中的jīng怪应该是羵(音焚)羊(古代传说中的土中神怪)。”孔子不慌不忙地说,得意地笑。

来人见计谋已经被揭穿,十分逾尬,搭讪了几句,走了。

孔子在鲁国过得还算不错,可是他知道,只要季孙斯在,自己就只能当教书匠,绝对不可能再进入官场。而季孙斯这一次羞辱自己没有成功,一定还会想别的办法。如果想不出别的办法,那就更糟糕,因为那就意味着季孙斯对自己的恼火更大,有可能采取更加强硬的手段。

所以,无论从安全的角度还是从政治前途的角度,待在鲁国都是下策。

可是,不待在鲁国,能去哪里?

终于,卫国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这个好消息让孔子决定再去卫国。

鲁哀公二年(前493年),孔子在鲁国待了两年之后,再次前往卫国。这一年,孔子五十九岁。

那么,卫国究竟发生了什么?

卫国的故事

不久前,卫国大夫史鱼死了,临死之前对他儿子说:“我身为卫国的大夫,一直以来就极力向国君推荐蘧伯玉,劝国君疏远只会拍马pì的弥子瑕,可是一直没有成功,这是我的一大过失。活着的时候没有尽到职责,死了也就不能享受礼遇。所以,我死之后,把我的灵柩就放在窗户外面就行了。”

史鱼死了之后,儿子遵照他的遗嘱,把他的灵柩停放在窗外。按照常规,是应该停放在厅堂的。

卫灵公前来吊唁,结果发现灵柩放在窗户外面,很是惊奇,于是找来史鱼的儿子责问。

“主公,这是我父亲的遗嘱啊。”史鱼的儿子把父亲临终前的话说了一遍。

卫灵公的脸sè变得非常难看,他一向是信任史鱼的,如今史鱼用这样的方式来劝谏自己,自己不应该再让他失望了。其实,卫灵公也知道弥子瑕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最近也有些开始讨厌他了。

“都是我的过失,我改,我改还不行吗?”卫灵公表了决心,当即命令把史鱼的灵柩抬进了厅堂。

回到朝廷,卫灵公立即下令任用蘧伯玉,同时辞退弥子瑕。

任用蘧伯玉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很贤能。可是,辞退弥子瑕的原因呢?卫灵公说了两条。

“第一条,这小子当初私自动用了我的车;第二条,这小子当初把一个吃剩的桃子给我吃。”卫灵公的理由说出来之后,左右都掩着嘴在笑。为什么笑?

原来,这两件事都有故事。

当初弥子瑕受宠信的时候,有一天晚上陪卫灵公在后宫玩耍,很晚了就住在后宫,结果这时候家里人来报告说弥子瑕的老娘重病,弥子瑕于是把卫灵公的车套上驾了出去,一来是自己的车不在眼前,二来是卫灵公的车到哪里都畅行无阻。这件事情第二天就被发觉了,按照卫国法律,私自驾驶国君的专车,砍脚。可是卫灵公不但不生气,反而公开表扬了弥子瑕:“大孝子啊,为了探望母亲,冒着被砍脚的危险。”

后来又有一次,弥子瑕陪着卫灵公游果园,弥子瑕摘一个桃子吃,结果咬了一口之后发现非常好吃,就把咬了一口的桃子献给了卫灵公。卫灵公不仅没有恼火,反而非常高兴地说:“弥子瑕多爱我,甚至都忘记了那个桃子他咬了一口了。”

就是这两件事情,如今却都成了弥子瑕的罪过。

所以同样的事情,当你喜欢一个人和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有不同的判断。

不管怎样,弥子瑕失势了,蘧伯玉开始受到重用。

“蘧大哥是我的朋友,找他去。”孔子决定去投奔蘧伯玉,两人在卫国的时候很投机,即便孔子回到鲁国之后,两人之间也常有联络。

孔子的谎言

孔子带领弟子们又上路了。

从鲁国到卫国,孔子和弟子们进入卫国的蒲。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麻烦。

原来,从卫国流亡鲁国的公叔戍悄悄潜回了卫国的蒲,这里是他原先的封邑,于是仿照当年的栾盈回曲沃,公叔戍就在蒲宣布背叛卫国。

“你们要去哪里?”蒲地守军问孔子一行。

“去卫国首都楚丘。”子路回答,他还不知道这里已经叛变了卫国。

“不行了,回去吧。”蒲地守军拦住了他们,任何去卫国的人都要拦住。

怎么办?开始谈判。可是,蒲地人谈判有一个底线:可以放你们过去,但是你们不能去卫国。

孔子这边的谈判代表是子路和子贡,子路不肯让步,而子贡认为老师总说人要讲信用,因此也不敢答应。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孔子自己来了。

“算了算了,我们过去不去卫国,我们去宋国,行不?”孔子决定不去卫国了。

蒲地人要求盟誓,于是双方盟誓,盟誓的内容大致是谁要说话不算数,谁就是王八蛋。

就这样,孔子带着弟子们过了蒲地。

“老师,去宋国干什么?”子贡问,他觉得去宋国没什么意思。

“谁说去宋国?”孔子反问。

“不去宋国,去哪里?”

“卫国。”

“啊。”子贡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卫国?”

“对。”孔子说得非常肯定。

“老师啊,您总是教导我们要讲信用,可是,可是咱们还跟人家盟誓了啊。”

“我们是在胁迫下盟誓的,不算,神灵也不会听的。”孔子说,笑笑。

“哦。”子贡看了老师三眼,自言自语:“看来,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诚信啊。”

从那之后,子贡对老师的看法又有了变化,他知道老师在根子里并不是一个迂腐的人,而是一个善于应变的人。这一点,跟自己倒很相像。

“可是老师,您不是最推崇柳下惠吗?柳下惠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说谎的啊。”宰我凑上来说了一句,孔子瞪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

卫灵公这时候正在为蒲地背叛的事情烦恼,听说孔子师徒通过蒲地又来投靠自己,非常高兴,于是破天荒地亲自到郊外迎接孔子。

“哇噻,这回妥了。”孔子暗暗高兴,觉得自己好像是给卫灵公雪中送炭的,今后一定受到重用。

卫灵公设宴招待了孔子,问寒问暖之后,终于问到了蒲地的情况。孔子把自己见到的蒲地的情况汇报了一遍。

“孔丘先生,你认为蒲地可以攻打吗?”卫灵公问。

“没问题啊。”孔子回答,这可是立功的机会。

“可是,卫国的大夫们认为蒲地是我国的主要兵源地,我们对抗外敌都靠这里的力量了,如果我们攻打蒲地,恐怕没有胜算啊。”卫灵公的想法与孔子并不一样,看上去很有些忧虑。

“我不这么看,我认为那里的男人宁死都不愿意背叛卫国,所以我们真正要对付的,就是那四五个人而已。”孔子说,他很希望卫灵公出兵。

“嗯,说得有道理。”卫灵公沉思了一下,说。

宴会的气氛不错,不过,卫灵公从那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讨伐蒲地的事情。

在是否讨伐蒲地的问题上,卫灵公对孔子的回答其实非常不满意。从历史的角度看,孔子的想法确实是错误的。

蒲地是卫国的主要兵源地,卫国此前已经有一块戚地被孙林父占领了。如果说卫国起兵攻打蒲地,胜负难料,即便取胜,也是两败俱伤,最终损失还是卫国的。而国际形势其实更为凶险,这个时候的卫国已经与晋国翻脸成仇,如果贸然攻打蒲地,很可能bī迫蒲地向晋国求救,于是晋国介入,里应外合,卫国就有亡国的危险。

所以,这个时候必须慎重,宁可用时间换空间,进而从蒲地内部入手,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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