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真君子、伪君子
出声打断沈临风的话的那个人竟然是赵凛。
赵凛从一旁跨步出来,大声说:“师父!弟子觉得这件事还是与诸位长老商讨一下才好,仪妹是你的亲孙女,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嫁人?至少……这件事也得仪妹自己同意了才行!”
他努力抬着脖子,仿佛那上面支棱着不容他低头下去的木条,从他迈步出来的那一刻目中就已经充满决然,梗着脖子撞破南墙不回头的打算。
他无视了方白素给他使的小眼色,是让他回去老实待着,不过他没有理会。
“江师弟年纪尚小,在这个年纪谈婚论嫁有点操之过急!所以弟子反对师父如此随意将仪妹许配出去!”
一时之间上上下下寂静无声。
谁不知道赵凛钟情沈婧仪已经很久很久了,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反对,反对的竟然还是他的师父!
众人看向沈临风,果然,掌门脸上的笑容已经如烟云一般消散,换来的虽然不是怒容,却也是肃穆万分的脸。
沈临风看着赵凛,只轻轻拂袖。
是让他退下,谁都明白,谁都懂得。
但是赵凛视若无睹,几乎要将腰弯到了地上:“请师父慎重考虑,收回成命!”
好事者只觉得不够热闹不够精彩,当事者除了沈临风和赵凛之外,还有一个江长影。
谁都看到江长影已经抬起准备跨出去的脚了,但是又收了回来。他静静看着赵凛,面色平静得如同被抚平的湖面。
只是无人知道,他的眼底闪过的冷意。
他要不要,与别人给不给是两回事。如果这件事情是他自己婉言拒绝了是一回事,但是赵凛出头直接反对又是另外一回事。那赵凛言语之间无不透露出来他江长影什么都不是的傲慢,如果不是在这公共场合,只是二人单独所在,突然得知到这样的消息,赵凛只怕已经拔剑。
虽然在公众场合,但是赵凛那句“随便许配出去”已经表示了他从心底就不认可江长影。
赵凛心中难平,咬紧了牙关。他追求了沈婧仪多年无果,隐约向沈临风提起此事对方也将之无视,上次沈临风许下承诺能够拔出摘星剑并且年龄在二十五以下的就能迎娶沈婧仪,就算当时无人能够拔出来,事后赵凛也为此心凉许久。
沈临风淡然道:“不可胡闹。”
“师父!弟子不是胡闹!”赵凛又猛然抬头,眼中已经有了血丝,“您承诺的是当天能够拔出摘星剑,并不代表之后之事!所以弟子认为……”
“赵凛!”沈临风强忍着怒火,打断了对方,另又看左右两边弟子,“把他带走!”
有两名弟子上前,一人一边架住赵凛的胳膊,就要强行带他离开这里。
更出乎意料的是,赵凛双手猛然发力,元境的修为不是这两名弟子能够抵抗,只是稍微互相抗衡了片刻,那两名弟子就已被卸力,仿佛一块烂布一般被甩到了前面去!
一人之力挣脱两名弟子的束缚之后,赵凛决然下跪,噗通一声闷响,双膝已经撞在地上:“师父!”
再无他言。
所有的非议都随同赵凛这一跪而消散,众人之顾着看沈临风与江长影的神情,却忽略了方白素方长老已经面沉如水。
沈临风挥手阻断更多要去强行拉走赵凛的弟子,沉声道:“二十五以上者,已经婚配者我自然不会将仪儿交托出去,但是你师弟,江长影,也未婚配,为何不可?你若是说出一个让众人信服到能够让我放弃承诺的理由,我便答应你!”
赵凛哑然,沉默许久,忽然道:“若是仪妹自己不答应呢?”
沈临风脸色已然阴沉,只是还未等他发作,一边的方白素已经出生呵斥:“赵凛!你是何等身份!怎能质疑你师父的命令?!”
赵凛置若罔闻,还是重复着那句话:“若是沈婧仪她自己不愿意呢?你还能逼迫她不成?!”
“我愿意!”
场上一个软糯软糯的声音传来,寂静无声的场上,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能有这样的声音已经让人惊讶,但是声音的源头更是让人惊掉下巴。
一个身姿高挑玲珑的女子行走过来,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高雅冷艳,那张白皙的脸蛋又动人之极,男人自然不必说,女人当中也有不少生出羡慕之情。
“沈婧仪!”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江长影目光微闪,看着这个徐徐走来的女子,无论怎么看,都担当得起他见过最美的女子,看来这宗门里面所传也并非虚假,看那群弟子门移不开目光的样子,想来沈婧仪也是极少这般露面的。
赵凛回头看去,面如死灰。从这个女子口中吐出来的那三个字,却如同重锤一般击打在他的胸口,人竟然有些飘忽。
沈婧仪对周遭的目光如未察觉,只以目光看向沈临风,而后走到江长影身边。
她说:“爷爷让我嫁给他,我又不曾反对,这件事情就遵照爷爷的意思来吧!”
一波三折的场面终于迎来了最大的哗然之声,掌门做主婚配二人和当事人自己说出来又是不一样。
江长影闻着淡淡幽香,扭头看着身边几乎与自己肩碰肩的女子,长长的睫毛微颤,似乎并不适应此刻的形式。他一时想不通她做的什么打算。沈婧仪似乎感觉到江长影的目光,回看过来,微微一笑。
在那么一刻,江长影有些失神。
赵凛此刻在那里就像一个笑话一般,他心头更是如同滴血,爱?好像得不到,恨,好像此刻有一点。他浑身如若虚脱,起身离去。
沈临风待赵凛走开之后,瞥了一眼江长影与其身边的沈婧仪。此刻这个女子仍旧吸引着众多目光。
沈临风道:“二人既然情投意合,又是天造地设,择日不如撞日,二人婚期便放在十天之后举办。”
江长影久久无言之后,眉头忽然皱了一下,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仍旧有人发觉。
仪式结束,众人散去,那些不时回头观望美人的男弟子们也不敢多停留,本来江长影也想离开,只是沈婧仪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宛若秋水的双眸在江长影的目光之中看向一样未曾离开的沈临风。
江长影会意,也就随着站着不动。
待人走得差不多之后,江长影上前拱手道:“掌……师父,弟子先行告退。”
沈临风却忽然叫住他。
江长影杵着不动,静静等待沈临风的下文。此刻四堂长老也在,还有几个他并不认识的长老。
“我将仪儿许配于你,仪儿自己也答应了,那如今你的意愿又是如何?”沈临风问他。
江长影腹诽不已,这摆明了不是问他,而是已经让他必须回答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况且就在刚才,确实是有那么点心动,他说:“沈师姐自然极好,弟子愿意。”
“好,双方你情我愿,如此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沈临风挥挥手,示意退下。
沈婧仪也走过来欠身告退。
江长影走在前面,打算回到自己屋子。他原来住的那个地方已经有人缮修完毕,如今又属于他所居住的院子。
他还未走出有多远,有人叫住了他。声音软糯好听,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沈婧仪略微加快脚步,来到江长影身边,说:“江师弟,我们一起聊会?”
江长影略微沉吟,点头答应。
…………
…………
“啊——”
赵凛回到自己住宅,就在院子里拔剑乱砍一通,也没用内力加持,就是纯粹的发泄内心的悲愤。沈婧仪的突然出现让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了一场笑话,本该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一个身影,此刻却仿佛化作一只恶鬼疯狂嘲笑着他。
一剑挥过,杂草纷飞。
一剑横来,长剑却卡在树干里面。
赵凛又是一声怒吼,愤然放弃长剑,身边能够砸得动的东西全都砸了个遍,外边的下人们寒蝉若禁。
赵凛这个模样,一点都不像他平常的样子,那个温文尔雅的形象瞬间崩塌,转而像一个野兽在疯狂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欲望。
有人走了过来。
下人们回头一看,吓得连忙低下头:“方长老。”
方白素挥挥手,示意他们退离此地。
她迈步走了进去,看到里面的满地狼藉,眉头一皱,满脸不悦。
“凛儿!”她猛然呵斥一声。
赵凛回头看过来,瞬间泪眼朦胧:“娘!”
方白素却冷冷道:“莫要让我看不起你,为了一个女人,何至于如此?你将要做什么,心中应当清清楚楚,不要因为一个沈婧仪就坏了我们的大事!”
“娘,我不甘心!”赵凛悲痛道,“凭什么我就不能得到沈婧仪?我这么多年无不想着她,难道她看不到么?怎能如此绝情?”
方白素怒容浮现,道:“没用!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又何必对她念念不忘?你若是真的放她不下?那就等我们大事成了之后,将她强行抢过来!到时候你想对她怎样就能对她怎样!哪怕你一剑杀了她,也不会有人追究你!”
赵凛道:“可是……她已经要嫁给江长影了!”
方白素目光冷冽:“嫁人了又怎样?”
赵凛背脊一寒。
方白素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去:“我就是来看看你怎么样,现在既然无碍,那我也就走了。你今天若是实在气愤不过,那便如往常一样就是。”
如往常一样……赵凛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待方白素离去之后,叫来那个名叫如玉的颇有姿色的婢女……
……
……
江长影从没有像今天一般长久观望过神剑宗能够看到的夕阳,天边火红的一片,如同燎原大火,晕染得竟有些不真实。夕阳的凄美之意只是诸多文人赋予的意象,若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岂不是新一天到来之前的绚烂?
沈婧仪似乎无意观看夕阳,更多的时间一直在关注着江长影,少年身姿笔挺,眉目俊朗,透着一股内敛与坚毅的气质,似乎是不知道怎么束发,一头头发只是随意用长绳绑在身后。
她说:“面对此情此景,你心里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能说什么?”江长影疑惑。沈婧仪叫他来聊聊,结果这么久了说的也只是一些没营养的话,他一旦表现出要告辞离去的模样,沈婧仪却总有话题让他继续待着。
“那天爷爷寿宴,我也在场,你表现出来的诗文天赋着实让人惊叹,此刻正是应景,你心中会不会有诗篇表达?”
江长影看了她一眼,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沈婧仪看着他,过了一会说:“这就没了?”
“没了。”
江长影道:“沈师姐,你拉着我说话,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念几首诗吧?”
沈婧仪默然不语,静静看着他。
飞雁从山间穿过,绿意盎然的群山之间显得空旷无比,目眺极远,不知为何,一副山巅之上练武的水墨意画浮现在脑海之中。
那一日他在这里拔剑出口一吟“荡我世间难平”之后就再没出现过这里,只不过第二次到来,倒是有佳人相伴。此刻心情毕竟有些波动,难得放下了心中对于周遭事物的戒备。
“不念。”江长影脸一撇。
……
……
拜师之后,江长影再一次提酒看望李青集,向他说了这几天的事情。
听到赵凛吃瘪的时候,李青集心情颇好,手指轻轻扫落石桌上的泥尘,轻轻拍了拍,与江长影各坐一边共饮起来。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师兄,你酒量见好啊!”江长影哈哈一笑。
李青集双眼一亮:“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师弟,可还有下文?”
江长影险些被酒水呛住,连连摆手,说:“随兴而言,不得当真。”
见到江长影不肯多言,李青集也不好追问,共饮之后,话题终究还是回到了之前谈到的点子上去。
李青集道:“赵凛公然这般反对你与沈婧仪的婚事,自然是从未将你放入眼里,只怕就算掌门收你为徒,赵凛也不会承认你这个师弟的。就算他口头之上称呼你一声,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
江长影道:“我明白。”
“嗯,况且赵凛追求沈婧仪许久,如今你却与沈婧仪成了婚事,赵凛只怕会对你怀恨在心,表面上可能看起来和和气气,暗地里只怕会给你使刀子。”
江长影点点头:“这种可能我也想过,我也不念着他的好,不过既然同为师父的徒弟,他总该不会乱来吧。”
李青集轻叹一口气,说:“师弟你怕是初入江湖,不懂其中的诡谲,宗门里面虽然不比江湖上那般凶险,却也说不上安逸的。只不过你是掌门亲自许可拜入宗门,这才免了许许多多的委屈,入门的弟子可都要从杂役做起,不论资质好坏都是如此……”
江长影想起了杂役堂的许毅,李青集若不提一下,他都快将此人忘却。
“当年赵凛也是从杂役做起的,此人表面看起来温文尔雅,其实内心还是挺凶狠的,所有不顺他意愿的人,明里整治不了,就会暗地里使绊子。当年被掌门收为弟子之后,一时无两,骄傲得不得了,当年掌门也确实挺看好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近两年来掌门仿佛遗忘了他一般,或许就是发现了他的本质面目吧。说起来这样背后谈论他人确实不太好,但是此人我还是想给他一个伪君子的评价。”
江长影暗自上心,却释然一笑:“赵凛是伪君子,师兄你可就是真君子了。”
“你这话就折煞我了。”李青集笑了笑,“闲来无事,不知道这几天忙碌得不可开交的你,可有落下武功修习?”
“武功自然不敢落下,天河九曲剑如今也熟练不少,只是自身实力不足,始终无法发挥其真正威力罢了。”
李青集点点头:“那倒也是,不过你如今已经成为掌门弟子,再怎么说都能修炼本门内功心法了,进展如何了?”
江长影道:“你说的是剑语心经吧?也就这几天开始修炼,没多大进展。”
李青集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过两天就是你大婚的日子,不如你帮我向掌门求求情当我出去?这里实在闷,万分无聊。”
江长影哑然失笑:“好,我一定请师父法外开恩将你放出来。”
说完,江长影起身,辞别道:“师兄,我就先回去了。”
“好,”李青集挥挥手,“别忘记了啊。”
江长影顺着石道往回走,右边是石壁,左边是云雾缭绕的陡崖,到了尽头之处又是石头做成的阶梯,拾阶而上,才回到清幽小道。
这里地处偏僻,行人少见。清脆的鸟叫声从树林里面传来,却无法在茂密的枝叶之中发现鸟儿的踪迹。天空忽然暗淡三分,一场骤雨说下就下。
江长影不觉加快脚步,刚走出不远,瞥见前朝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而过,没入了树林之中。
他稍微迟疑,脚步轻轻偏转,当他走出一小段距离之后,原本盯住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雨水哗哗哗哗落下来,头:“现在最好也别打开,到时候用的时候打开也不迟。里面的断神蛊已经被迷晕了的,可能要个三四个月时间才会醒来,为保绝对,给了你们两只。”
“三四个月?”
“教主是认可你们这么做的,但是龙首考虑到你们做的这件事急切了一些,虽然确实可以实行,但是他认为最佳是一年。教主也不好违逆龙首的意思,就想了这个办法,又怕单独叮嘱你们还不够,只好让蛊虫多睡些时候。睡了这么久的断神蛊,一醒来必然比其他的都要凶。”
听到“龙首”二字,唐盛脸色有些阴沉,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一拂袖,转身离去。忽然脚步一顿,说:“你还是快点离开,思过崖那里还有人被罚面壁,你到哪都有可能被人发现,到时候又不好解释。”
谢南峰点点头:“好,这里也无趣得很。对了,你们谁要是知道那个下联怎么对,怎么也要告诉我才是。”
唐盛没有理会,身形一动,人已经离开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