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一四七章
御史台大头目卓御史率领徒子徒孙杀入南夷军粮案, 整个刑部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势必不能让这帮刻薄家伙挑出不是。
不要以为御史台只会上折子告状, 御史台身为监察百官的衙门, 他们对于官员犯罪有着骨子里的洞悉。
胡源为夺严家生意家产,能干出制造冤狱、斩尽杀绝之事, 他为官这些年, 不可能只犯下严家这一桩案子。
而且这帮子御史行事之狡猾奸诈、老辣小心, 简直令刑部一帮子专业人士都叹为观止, 更让穆安之大开眼界。
御史台奉命与刑部、大理寺同查的是南夷粮草案, 对旁的案子, 御史台只有监督权, 没有审理权。
御史台便以归入军粮案的严家旧案为切入, 从胡源到他心爱的各路管事,从周姨娘到她重用的心腹嬷嬷,从周家、牛家, 从这些年与牛家合作的粮商, 御史台重翻出大小案子数十起。
而这些案子,九成九并不属军粮案的范畴之内。
于是他半点儿不沾手,立刻转交刑部, 无半分逾矩之处。
其行事之利落, 手段之谨慎,程侍郎都要逊色三分。
穆安之私下同李玉华说,“以往都觉着御史台就是一帮子骂街的泼才,倒真是小瞧了他们。”
李玉华翻着账本子, “三哥你怎么会这么想,凡是中功名做官的,三年才取三百进士,肯定都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
“那是你不知道这帮子御史可恨时多可恨,你一句话说不对,他就能参你三五本。”
李玉华偷笑,“三哥你肯定被参的很惨。”
“爱参就参,我才不怕他们!”穆安之凑过去看,“这是翻什么账片子呢?”
“咱们这里的织布坊建的差不多了,小九叔说趁着天气暖和往北疆去,我想着收拾些东西请小九叔一起带去,也是咱们的心意。”李玉华把账本子递给穆安之,“你跟裴状元是自小的交情,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添减的?”
穆安之道,“旁的都好说,就担心如玉过不惯那里的日子。”
“看你说的,裴状元一个大男人,木香姐都过得惯,他怎么就过不惯?”
“这怎么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裴状元就格外金贵呀?”李玉华斜着眼睛看穆安之,穆安之要敢点头,她就要让穆安之好看!
“想哪儿去了?我是说如玉毛病多,打小就这不吃那不吃的。”穆安之道,“他能比得上木香姐?”
穆安之犟的时候跟驴有的一拼,但说起巧话也很会哄人开心。穆安之道,“有件趣事你肯定不知,坊间都说如玉文采非凡,写文章都是倚马千言一蹴而就,他当年不论童子试还是会试殿试,都是早早交卷,后来人们提起,都引以美谈啊。你知道他为什么早早交卷不?”
“嫌考场的饭难吃?”李玉华试探的猜测。
穆安之笑,“童子是时间短,也要一天的。中间有差役提篮卖吃的。如玉买个烧饼吃了一口,回来胃不舒服了两天。他跟我抱怨说考试倒不难,就是这吃食当真了老命。”
“这么挑剔?”
“他那些怪事儿多的很。”穆安之道,“我们刚搬到玉安殿的时候,因为不在皇祖母那里住了,就是膳房服侍一日三餐。他那张嘴,有一回膳房呈上一盅鸡汤,他喝一口就说这鸡不对,用的不是野鸡,而是老母鸡。泡茶的水,是泉水还是井水,是新鲜的泉水还是不新鲜的泉水,他一入口就知道。”
李玉华听了直乐,“膳房肯定要烦死他了。”
穆安之眼中闪烁着笑意,如同鞠了一捧月光,“烦不烦不知道,反正膳房一个月换了两位管事,祖母不放心,后来我们的例还是自寿膳房走。”
“你们小时候就住一起呀?”
“一起念书嘛。”穆安之说,“都是这样的,皇子公主都会有伴读,我跟如玉打小就在一处,其实就是应个伴读的名,我们兄弟一样。”
李玉华说,“我跟木香姐也是像亲姐妹一样的。”
她还有个主意,“等以后咱们有了孩子,木香姐他们也有了孩子,还让孩子们在一处。”
“这是自然!”穆安之道,“我跟如玉早商量好了,以后有了儿女必然要做一回儿女亲家!”
“你们什么时候商量的?怎么我不知道啊?”李玉华已经不满,孩子的事儿怎么也要先跟她商量呀。
穆安之赔笑,“这个真对不住,十年前我们说好的。”
李玉华:……
小两口叙了一回闲话,穆安之细看了一回礼单,添了一箱子书籍,里头不管是美食的,还是种植的都有。另则还有菜种数包,都是北疆不常见的蔬菜种子。
然后穆安之将李玉华先时拟你的礼单全部勾掉。
“你怎么全都划掉了!”李玉华有些急。
“别急。”穆安之轻轻握住李玉华的手,“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年下如玉从驿道送来一封信,那封信被人拆过了。”
李玉华脸色微变,穆安之道,“先别打发人送东西,书信你也先不要写。等军粮案结束再说不迟。”
李玉华有些不明白,“这跟军粮案也有关系吗?”
“没什么关系。”穆安之眉眼间闪过一丝坚毅,捏着李玉环的手道,“不过到那时,我的东西我的人应该没人敢轻易碰了。”
穆安之虽先时在穆宣帝的事情上有些昏头,求而不得,越不得越渴求。
可并不是说穆安之没有政治野心,真没有野心,他就不会争东宫之位了。
自那一梦后,穆安之性情大变,遇事直来直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傻了。
穆安之还是穆安之,只是经那一梦看破很多。
添了通透,反能激发出穆安之的绝顶天资。
穆安之鲜少亲自参与审问,他密切关注军粮案的进展,包括御史台大理寺的介入,三司官员一起审案,尤其这并不是几位大员堂上一座,首重身份排场,这是真正的由中下级官员参与的案件审理。
在穆安之的坐镇下,非但没有鸡飞狗跳互下绊子扯后腿,而是以更加高速的效率推进了案情的进展。
穆安之在向穆宣帝回禀案情进展时,还顺道弄了些银子。
“严家案已经审理清楚,这是三司同出的结案卷宗。”穆安之双手奉上。
穆宣帝一目十行看过,“严家可惜了。”
穆安之道,“严家现下只有严琳一人,虽是女流,这些年忍辱负重为家族申冤,颇是不易。陛下不妨加恩严琳,也是对严家稍作补偿。”
“朕心中也是这样想的。”穆宣帝问,“严家姑娘现下如何?”
穆安之顿了顿,才说,“应该挺好的吧,听我媳妇提过一回,她让人在外头照顾了些,具体怎么样我倒没细问过。”
“我回去问问。”穆安之补充一句。
“这些事,到底是女子更细心一些。”穆宣帝赞李玉华一句,想着这个儿媳的性子倒真是极贤惠的。
穆宣帝合拢卷宗,“严家旧案已经是审理清楚了,但当年的涉事官员,胡源搅进军粮案,他的案子还有的查,刘重已是身死抄家。其他当年参与劫粮案的大小武官,还有15年前审理严家案,最终酿成冤狱的官员,也要一并处置。”
“但这些案子悉数查清,再一并宣判。”穆宣帝对穆安之道,“让你媳妇告诉严姑娘,严家的冤屈,朝廷一定不会坐视。平时多照看着些吧。”
穆安之应一声是,问,“郑郎中许郎中,已将刘重身上的案子查清,陛下没有旁的吩咐,我就让他们回来了。”
“军队糜烂,让朕忧心啊。”穆宣帝感慨一句,并没有急着说郑郎中许郎中的事,而是问穆安之,“刘重之案,你怎么看?”
穆安之直接道,“糜烂就杀了,换好的。”
“这是你的本色。”
穆宣帝笑了笑,“让郑郎中许郎中回来吧,他二人都是难得的干才。”
说完政务,寻常此时,穆安之就应该告退了。
这回他却是欲言又止的看了穆宣帝一眼,虽是已经打好主意,却是有点难以启齿。
穆宣帝问,“是不是还有事?”
穆安之抿了抿唇角,这怎么开口啊?
“什么事是不是差事上有什么为难的?还是拿不定主意?”说来奇怪,自从穆安之变成犟驴,穆宣帝对这个儿子的关心倒是更多了些。
“有点事儿。”穆安之看穆宣帝一眼,“想借点儿银子。”
穆宣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借银子?”
“不行就算了。”穆安之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你缺银子花了?”穆宣帝问。
穆安之道,“你自己算算,自打我当差就东罚一头西罚一头,眼瞅要领下半年的俸禄了,你又把我罚没了。我媳妇说要找皇祖母借,我想皇祖母都是私房银子,哪里好总去借的,就想跟陛下借一点儿,周转一下,等以后有了再还。”
穆宣帝看他这别别扭扭的样子,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
“你自己说哪次罚你俸禄,不是因为你做错事。”
穆安之一副完全没有觉得自己有错的模样,催穆宣帝,“到底借不借啊?”
“你这借钱的还急上了?”
“当然是借钱的急了。”穆安之道,“你要不借,我就去找皇祖母周转。”
“你说你也是成家立业的人了,看把日子过的。”
“这有什么法子,倒是有人给我送钱,那能收吗?你要不把我俸禄罚没了,我就是紧巴一点,也不至于找你开口。”
穆宣帝也不能看着儿子没钱花,只得借给穆安之一万两,算他预支的俸禄。
穆安之走后,穆宣帝只要一想到穆安之别别扭扭找自己借钱的样儿,就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