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7.第四十二片龙鳞(七)
第四十二片龙鳞(七)
晋遇正坐在床上看书,就瞧见玲珑垂头丧气抱着虾条走进病房, 他含笑道:“怎么了这是, 谁让你不开心了?”
玲珑努努嘴, 一屁股在床沿坐下, 把自己的虾条推给他, 晋遇嘴里许久没味儿了,便忍不住吃了一根,就听见她说:“唉,被小姐姐们赶出来了, 她们不让我听接下来的话题。”
晋遇皱眉, 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话题不让她听,就听玲珑说:“我不懂男人的鼻子是大是小跟他行不行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我就不能参与这个话题?”
晋遇:……赶得好赶得妙呀!
他敲了下玲珑的脑袋:“这些是大人的话题,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参与了, 别忘记你现在还未成年,那些八卦要少听,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么说玲珑就不服气了, 她把虾条抢回来不给吃, 喷他:“怎么就没好处了?我听了很开心,这就是好处呀!难道要跟你在病房里面面相觑没有话说呀!”
被明里暗里嫌弃很无趣的晋遇顿时无言以对, 他正想为自己辩解两句, 病房的门就被敲响,一个小护士说:“晋医生, 有访客, 是一对姓丁的母女, 你要见吗?”
晋遇在醒来后已经从父母口中得知了先前自己车祸的事,但他对车祸前后的事情记得不大清楚了,因此对于丁家母女是否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一点,他并不想去恶意的揣测,可他相信自己的父母,他们对他说了他们的推测,究竟要不要相信这对母女,还是得看晋遇自己。
医生说他会完全康复,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
感觉后腰被人戳了戳,晋遇低下头,对上玲珑的眼睛,她的眼睛仍旧那么好看,清澈而天真,他笑笑,把她朝床上又拉了点,免得她再扭动直接摔下去,“麻烦你了,请她们进来吧。”
晋遇住院一事没有瞒着外面,这几天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探望的人,除了亲朋好友外大部分被婉拒了,毕竟晋遇需要静养。
丁家母女却是第一次来。
丁然长得不错,化了妆后也是挺漂亮一女孩儿,瘦瘦的,穿着一条嫩绿色的连衣裙,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的,她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旁边的保姆也倒腾的整整齐齐,母女两个一进来就对晋遇嘘寒问暖,丁然把保温桶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完全没拿自己当外人,只有跟晋遇说话的时候才轻声细语的:“这是我给你熬的鱼汤,对身体很好的,你要不要喝一碗?”
玲珑冷嘲热讽道:“这谁敢喝呀,万一里面加点料什么的,晋遇欲火焚身怎么办?”
晋遇:……
丁然似是不堪受辱:“我才不会对晋遇做出那样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家,心思怎么那么多!说起来,晋遇你觉得好些了么?”
她们娘俩是听说晋遇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似乎对车祸前后的事情记得不大清楚,这才敢上门的。
晋遇并不愿意旁人说玲珑一句不好,他本是个很温柔的人,对谁都是面带微笑,惟独对着丁然,他面色冷淡:“丁小姐,我们之间已经相熟到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了么?我怎么不记得与你有什么交集?”
丁然脸色一白,简直像被始乱终弃的小媳妇,可怜又哀怨。她唇瓣微抖:“晋遇……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有又开明又有钱的父母,住着豪华单人病房,一日三餐都有专业的营养师来制定,还有我陪着,怎么会过得不好?”玲珑觉得这问话实属放屁,“难道住在你们租的那个房子里每天给你们娘俩做饭洗衣打扫卫生才是过得好?算了吧,那种普通人的生活,有钱人才不想过呢。”
晋遇想不起来自己跟丁然母女生活的那段时间都做了什么,从小姑娘嘴里说出来实在是羞耻极了,他已经浑身僵硬。
丁然居然就哭了!
她!哭!了!
玲珑看过许多肥皂剧,她嘴角一抽:“干嘛呢……在这演失忆绝恋呢?”
保姆疼女儿,就想插话,她心里还是有点忐忑,对女儿想的这招不大赞同。叫她说,既然晋医生都被家里人找回去了,她们就安静不要说话,更别掺和进来,人家那是什么样的家世,她们是肇事者不敢承认不说,还想着上去攀附……要是真有一天真相大白,不知得怎么遭罪。还不如就以现在的恩人身份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一天找不到证据,她们娘俩就一天是晋家的恩人,可要是总在晋医生面前出现,保姆真怕他想起什么来。
可丁然不愿意啊!她在医院看到晋遇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跟学校里那些青涩的男生们不一样,他成熟优雅,温柔和善,简直就是她的理想型!家境优越相貌出众,哪怕有一点点的希望她也想试一试!
老天爷不都是帮她的吗?先把他送到她身边,后来他离开了,却也不记得之前的事,这难道不是命中注定吗?
就在丁然眼圈儿红了眼看要落泪的时候,玲珑掏出手机迅速连线:“喂,阿姨,我是玲珑,那姓丁的母女来了哦,我给您开免提您听他们说话哈。”
她举起手机送到丁然嘴边,真诚道:“大点声对着晋遇表白,让阿姨听清楚,说不准就让你感动了成全你的一片痴心了呢?”
丁然神色难看,她能当晋遇的面,那是因为晋遇性格温柔又不记得,但晋遇的母亲……她见过一次,那是个冷漠起来让人害怕的女强人,丁然觉得她看自己跟看什么脏东西一样,势利眼的要命。
她站起身:“妈,我们走吧,在这里我们是多余的。”
“没错没错。”玲珑用力点头,“你认识到这一点就很好。”
“等一下。”
是晋遇出声叫的人,丁然背对他的脸迅速闪过一抹喜色,一扭头,却听晋遇温文尔雅道:“别忘了你的东西。”
说的是那个保温桶,这玩意儿要是不拿走,说不准哪天就又有来医院的理由了。
丁然脸色难看至极,她又羞又气,还是保姆上前拿的,然后扯了女儿就走,丁然临走前看了玲珑一眼,似乎有警告的意味在里面,玲珑仔细想想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晋遇搂住她小小的肩膀:“她看你的眼神很不好,你要注意安全。”
玲珑挥舞着拳头:“她要是敢来找我麻烦才好呢,我正愁没有人揍。”
晋遇用掌心包住她的小拳头,把她当小孩子看:“怎么回事,一天天喊打喊杀的,你只要快快乐乐过日子就行了,我不会让她占到便宜的。”
玲珑哼哼两声,作势要揍他,晋遇笑眯眯地躲过去,两人你一下我一下的玩闹起来,而另外一边,丁然母女在电梯口被晋母拦住了。
晋母是个高雅有品位的女人,她身为知名医院的院长,祖上都是学医的,家学渊源教养极佳,但越是真正的大家,越是平易近人没有架子,看她对玲珑就能看出来,玲珑的人设可是遭遇过难以启齿的苦难的,她丝毫没有嫌弃,反而十分怜惜疼爱,将玲珑当作亲生女儿般。平日里对偶有偷懒八卦馋嘴的小护士们,晋母也非常宽容,只要不影响到工作,基本上不会干涉,小护士们跟丁然的年纪也差不了多少,晋母是很喜欢年轻小姑娘的。
但这个丁然,她相当不喜欢。
身为一位母亲,孩子便是最重要的宝物,哪怕孩子长大了、独立了,她也深爱着他。
即便丁然真的是晋遇的救命恩人,晋母也很难打心底对她感恩。
捡了晋遇却把他藏在家里不送去医院,明知他是谁却把他关起来不让他走也不跟他说他的身份——世界上有这样的恩人吗?还是说这对母女根本就是包藏祸心?
如果她们不是恩人那就更好了,只要找到证据,有的是牢饭等她们吃。
晋母并没有跟丁然母女多说,她只是冷淡且礼貌地告诫,倘若她们再敢来医院骚扰晋遇,她会立刻报警,不会再给她们面子。
“……你们最好祈祷,你们真的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否则……”晋母露出个毫无笑意的弧度,“你不会想知道晋家到底多有权势的。”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远去,头也不回。
明明没有被骂,甚至晋母从头到尾的态度都很有礼,可丁然就是觉得自己被羞辱了,而且是那种深到骨子里的羞辱,这让她感到丢脸、愤怒、怨恨,甚至想要诅咒晋遇永远都好不起来!
拿一个小贱人当宝,却不把她这个恩人放在眼里,晋家人真的是太恶心了!
保姆想劝女儿不要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可丁然有自己的主意,哪里肯听她的。她只是个爱女儿的母亲,既然女儿想,也只能尽力给她最大的帮助,玲珑的事保姆就跟丁然说了,只不过刚说完没多久她又开始后悔,那小姑娘邪门儿得很,说真的,整个李家就属她跟玲珑接触的最多,“李奴”什么性格没人比保姆更清楚,可眼下这个改名叫做玲珑的“李奴”……保姆在她手上吃过大亏,迄今为止,那被灌进嗓子眼里的一大把药都是她的心理阴影。
如果那邪门的小姑娘想要对付女儿……
于是她又叮嘱女儿千万不要打玲珑的主意。
可丁然怎么会信?她又不是保姆这个年纪的人,信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她只看出晋家人现在对玲珑很好,而自己得知的这些就能威胁到玲珑,玲珑不帮她,她就把这些事宣扬的人尽皆知,看医院里那些人怎么对她!
还能把她当成人畜无害的小妹妹么!
只可惜丁然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凉透了,也就过了两天,警察就上门把她妈给抓走了,罪名是肇事伤人,丁然一听,心凉了大半截,她知道警察一直在调查晋遇车祸的事,但没想到能这么快,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见手术后的晋遇第二面!现场的摄像头明明就已经坏了,怎么会……
她不知道的是,还真就凑巧了,晋遇被保姆撞的那个路口不远处有个小区,九楼有户人家最近新养了只猫,为了小猫在家里安了好几个摄像头,偏偏就是客厅装在阳台的那个给装反了,直到这几天才发现,家里男主人就是在小区附近买的包安装的摄像头,警察再次进行现场勘查的时候正巧遇到男主人在店里闹,这一问,你说巧不巧!
再加上另外一边的队友也追回了被保姆转手出去的二手车,即便保姆清洗过,痕检科的警察们仍然采取了证据,保姆再怎么抵赖也没有用了。
母女俩“恩人”的说法不攻自破。
保姆承认是自己撞的人,把女儿给摘的干干净净,但录像中,虽然模糊了些,丁然也在其中却是无法否认的,再加上晋家态度强硬不肯和解,丁然也要跟母亲一样吃牢饭,只不过罪名比保姆轻得多。
得知这个结果的时候丁然都要疯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害晋遇,她只是想把晋遇留在身边啊!她哪里想要害他了?!
这怎么就能判她的罪呢?
难道喜欢一个人也是错吗?
丁家母女入狱后,又过去近半个月,晋遇慢慢把遗失的记忆全部想了起来,即便是好脾气如他,想起自己变成七岁儿童的智商还每天给肇事者母女洗衣煮饭打扫卫生后也难免黑了脸,心情极差,好在也有好事,那就是玲珑终于成了他们家的人。
他能够帮助到的人,与在这世间受苦的人比起来,数量上远远无法对等。
但他仍旧因此感到快乐。
玲珑是个小开心果,有了她之后,本就和谐的晋家更加幸福。
然而玲珑本可以更快乐一点的——如果他们一家三口不要总是逼着她读书写字做试卷的话……晋父可能是没见过比自己儿子还聪明的孩子,自打看出玲珑的潜质,那是疯狂地想要把所有知识都教给她,明明玲珑只是不想每天写田字格才故意学的很快,然后现在她终于如愿不用抱着田字格本写123了,她改成刷试题了。
晋父要是去公司,那她就得被带过去继续学习,晋父要是特别忙,她就得被晋母带去医院,身为院长的晋母每天都要抽出时间来检查功课,除此之外还在休养的晋遇那时间就更充裕了,恨不得全用在玲珑身上!
他本来就是想给玲珑联系学校的,家人们当然不会嫌弃她笨,不认字,也不会介意她从小学开始学起,但晋遇仔细考虑过,还是不能送玲珑去小学。
她十六岁了,不适合去上小学,而且越是小的孩子,情绪越是敏感纤细,很容易受到伤害,要是让人知道她十六岁才上小学,很难保证其他人不用异样的眼光看她。所以晋遇是这样打算的,先给她看看学校,然后在家里养个两三年,等她把基础知识学习的差不多了再送她去上学。
可她学的实在是太快了!
就像是一块干涸的海绵,你将她锁在箱子里,她就会慢慢腐化发霉,可如果你将她放入水中,她就会以惊人的速度变得饱和。
因此新学期一到,玲珑就准备去上学了。
她松了口气,她宁愿去上学也不想在家里被这三个人教了!晋遇对接管家业没兴趣,晋父就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了她身上!天天逼着她跟他一起开会!,每次坐得她屁股痛,偷偷玩手机还要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真的一点也不开心!
要是去医院,晋母就特别喜欢炫耀小闺女多么聪明可爱,她还想玲珑也学医,晋遇那个混蛋就知道笑着在边上看,一点都没有帮忙的意思!好不容易她有点时间,他又要给她补习高中知识——玲珑只想玩,不想学习!
本来在晋家待个两三年也不错,但玲珑自己想要早点去学校,她要是真等个两三年,怕不是那几个家伙都毕业了。
还是在学校里收拾人方便。
晋遇一家人完全不知道这小姑娘一肚子坏主意,正为了送她去上学依依不舍呢。晋母搂着玲珑差点儿抹眼泪,小闺女多甜多可爱啊!要是去上学可就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了啊!
晋父则给玲珑打气:“好孩子,好好学习,到时候叔叔就靠你了!”
玲珑:……
她很想跟晋父说您想多了我绝不可能做您的接班人,晋遇道:“妈,你别哭了,一会儿把孩子吓着。”
晋母对上儿子就没好气:“叫谁妈呢,给我叫阿姨!”
晋遇:……
“妈妈!”
晋母本来横眉怒目的脸瞬间就愣住了,她呆呆地看向怀里的小姑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妈妈。”玲珑又脆生生地叫了一遍。
晋母险些开心地晕过去!她早就想让玲珑叫了,可是丈夫说不要逼着孩子,只要孩子能感受到他们的爱,早晚她会叫的,晋母就一直等着,万万没想到真的让她等到了!
眼看母亲热泪盈眶,晋遇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晋父上前,那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特别温馨,晋遇像个局外人。
玲珑背起小书包,今天第一天上学,全家人送她去,有排面得很,她问晋母:“妈妈,让晋遇也叫你妈妈呗?他老叫你阿姨的话,我都要被带跑了。”
晋母了悟,立刻又剜了晋遇一眼:“都怪你,天天叫我阿姨,怪不得宝宝直到现在才叫我妈妈!”
真是六月大雪寒冬打雷的冤枉,晋遇忍不住说:“妈,不是你不给我叫妈,逼着我叫阿姨的吗?”
晋母根本不承认:“怎么可能!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您不是。
那谁是?
晋遇算是明白了,他不说话就是最好的,好在学校已经到了,他被派去登记交学费,他亲爸亲妈一人一边牵着孩子在学校里散步熟悉情况,仿佛他不是家里的哥哥,是专业跑腿的。
晋父给玲珑安排的身份是转学生,进来直接上的高二,他特地跟校领导打过招呼,说这是自家姑娘,从小娇气害羞,要多照顾下。玲珑不知道晋父都跟老师说了啥,反正她见到班主任老师的时候,老师态度特别柔和,完全不像是她听说的“灭绝师太”。
家里人送她来上学,总不能送到教室里头去,把她带到办公室,跟老师谈了谈,再由老师把她带去班里,玲珑乖巧得很,跟在老师身后一步三回头,看得晋父晋母万般不舍,差点儿就让她别上学了就留在家里玩。
晋遇办好了手续回来,悄悄站在教室后门观察情况,见她适应良好才略微松了口气,这家高中本不在他的选择范围内,原因无他,李家那姐弟俩就在这里上学,他并不希望她也来到这里。
可玲珑坚持。
他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心里头却愈发担心。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晋遇都没有去关注李家人的状况,但在他心里,那家人无论遭遇怎样的悲剧都是活该。
直到玲珑上完了第一节课,晋遇才离开,他有些事还想跟父亲谈一谈,李家那样的人,失去了玲珑,说不定又会再去物色下一个无辜的女孩子,他们仗着有钱有势便为所欲为——那么晋家不是比李家更有钱更有势么?
晋父对于玲珑的过去只知道大概,晋遇并没有将孩子受到的折磨与侮辱说的太清楚,但他只要稍稍带过,父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此他们都非常珍视玲珑。在最开始,晋父十分注意不与玲珑肢体接触,就是怕她感到不安或是被冒犯,后来亲近了,他才会捏捏她的小脸儿牵牵小手儿什么的,把她当成闺女在养。
他已经把这孩子当成自家的了,作为父亲,怎么能不为她出气?
伤害过她的人,都得付出代价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