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第八十二片龙鳞(一)
第八十二片龙鳞(一)
“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这真是成何体统!光天化日之下,堂堂郡主竟于此行这般苟且之事, 当真是污了人眼!”
“我要上报父皇!让父皇定夺!”
……
味道浓烈的屋子里挤满了人, 各个都是天潢贵胄,高门世家, 他们正对着床上赤|身|裸|体的两个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在他们眼中,俨然这两人是趁着大家都在前厅时跑到后面来幽会,且不说这是真是假, 反正事实已经造成, 那么无论如何, 这玲珑郡主便已是彻底废了。
谁人不知玲珑郡主不学无术骄奢淫逸, 令人不齿,若非她生父乃是十五年前葬身于猛兽之腹的先太子爷,当今作为玲珑郡主的亲叔父,也不会看在先太子爷的面子上,对这位侄女百般容忍, 最终纵出这么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来!
玲珑睁开眼睛,便看见屋子里到处都是人,人人穿戴整齐披金挂玉, 雍容华贵高高在上地望着她, 鄙夷着她、不屑着她。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穿衣服, 露出满是斑斓痕迹的青紫身体,而她身边还躺了个形容猥琐的男人,此时正满脸油腻地翻身跪在床上磕头:“是郡主把小的拉进来的!小的也是迫不得已!小的家中已有妻儿, 并不愿从了郡主,是郡主她威胁小的呀!小的一家老小的命都在郡主手里抓着,小的冤枉!小的冤枉啊!”
“不知廉耻!简直不知廉耻!”
“居然饥渴至此,便是齐家郎君瞧不上她,她也不至于这般自甘堕落吧?”
“瞧她这不痛不痒的模样,想必不是头一回做这种腌臜事儿了。”
有人小小声说,虽然听不清楚到底是谁在说,可声音却格外清晰,清晰到玲珑心情极其不好。
她坐起身,羊脂白玉般的身体美得无比晃人眼,这一群人里头不乏男子,虽说心底唾弃这个淫|妇,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淫|妇当真是个绝世尤物,才十五岁,便美得如妖精一般,只是未免太没品位,连这种卑贱的下人也瞧得上,竟在宴会中公然偷情,也不怕叫人发现。
玲珑随手捡起地上的衣衫披到身上,一头长发巧妙地遮掩住身体,她冷冰冰地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那眼神不知为何,看得人毛骨悚然。
“玲珑!你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要我们如何为你掩盖?!”
声色俱厉的男子约莫十七八岁,玲珑从记忆中得知他是皇帝的儿子,排行第七,向来与她不对付,因为他的心上人正是她的情敌,此刻这七殿下虽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眼底却俨然有着幸灾乐祸的笑意,显然看到她倒霉他非常舒心,并且一定要促成这桩荒唐的婚事。“女子贞洁最为重要,你既已失贞,为了掩盖此事,便该叫这人做你的郡马!否则此事必然传的满城风雨,丢尽我皇家脸面!叫人看尽我皇家笑话!你必须得负责!”
谁知那油腻男子却疯狂磕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家中还有妻儿——”
玲珑扭头看他:“我允许你开口了么?”
在她威压之下,别说是这不长进的油腻下人,就连七皇子与屋子里一众人,都莫名口干舌燥心跳加速,只觉得似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忍不住冒出虚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贞洁?郡马?”玲珑重复着七皇子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事儿掩盖不住,要闹得满城风雨,丢你皇家的脸,叫人看你皇家的笑话?让我负责?”
“好啊。”她不怒反笑,娇艳欲滴,刷的一声抽出了床边挂着装饰用的宝剑,当着众人的面,凶狠地刺入那油腻下人的口中,从口腔又穿刺出来,那人捂着脖子浑身抽搐,血流如注,连话都没说出来便死了。
玲珑微微一笑:“在场诸人,皆是我的熟人,你们的名字我都记得很清楚,今日之事,若是叫人得知,是谁说的,我便割了谁的舌头。”
说完,她又笑得很天真,看向七皇子:“七哥,你说我这样的处理方法好不好?”
没人泄密,不就没人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么?
这里大多是贵妇千金,虽然平日里也不将下人的性命当回事,但也从未亲眼所见如此血腥残忍的一幕,玲珑收起威压,她们便尖叫一声,有胆子小的已经摔倒在地,几位大人也心有余悸地望着周围不按套路出牌的玲珑郡主,紧张地不敢多说话。
“是吧?在座的各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她如雪的四肢还露在外面,修长的颈项上甚至有男人粗鲁啃咬出的痕迹,可她丝毫不在意,也完全没有失贞的恐慌与心虚,只有凶悍、杀气,以及唯我独尊的傲慢。
玲珑走近七皇子,“七哥,我现在需要一套干净的衣裳,你能为我办到的吧,嗯?”
七皇子似是今日才第一次认识这个堂妹,后退几步,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玲珑慢慢看过这一屋子的人,嘴角又扬起了那种看似天真的笑容:“不要想着瞒着我哦,今日之事,说出去的人,定将不得好死。”
她可是给他们机会了的,若是谁敢忤逆她的话……
最终,穿着一新的玲珑郡主又重新回到了宴席上,举办此次宴席的三公主心中很是吃惊,按理说,玲珑此刻该中招了才对,怎的瞧起来跟没事儿人一样?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七皇子,只见七皇子朝自己摇头示意,三公主顿时有些拿不准计划是否该继续往下实施。
本来,七哥带人撞破玲珑郡主的丑事后,会被张扬到宴会上,然后她便可以顺理成章的闹大,禀告父皇,到时候玲珑承认也得承认,不承认也得承认——那么多人都看到她与人偷情,她是个淫|荡之人,若是要拂去这丑闻,自然要与那卑贱之人结合,父皇是不吝于一个郡马爷的称号的。
但七哥怎么没闹起来?
玲珑走到三公主跟前,微微低头,看向这位素有才名的三公主。
“你起来,我要坐这里。”
她大剌剌的表明自己要做主位,三公主面色仍旧温和:“玲珑,你怎么去休息那么久,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玲珑伸手抓住她往下一丢,自己转而坐了上去,半点面子都不给,冷眼瞧着这宴席上的男男女女。
其中便有原身爱慕的齐家郎君,叫玲珑看来不过尔尔,一副生得好看些的臭皮囊罢了。
三公主向来是众星捧月的待遇,又跟玲珑郡主素来“交好”,她们甚至还暗恋着同一个人,恐怕玲珑郡主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声是怎么坏的,她都得谢谢她的好闺蜜啊!明明谨小慎微,生怕自己辱没了亡父贤名,却一次又一次身不由己地踏入敌人陷阱,从身体到尊严都被践踏的一点不剩。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堂堂太子爷,为何会在围猎时葬身兽腹?更稀奇的是,他的随身侍卫一个没死,惟独他闯入深山叫野兽给撕了?
这其中谁获得的利益最大?
那自然是,与先太子爷手足情深的今上啊!先太子爷一死,今上于嫡于长,都该继承储君之位,不仅如此,今上还十分照顾先太子爷的家眷,可惜先太子妃命不好,生下先太子爷的遗腹女,也就是如今的玲珑之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先太子爷的独子,也就是曾经的皇太孙,也突然恶疾一病不起。
听说皇太孙重病时,今上亲自照料,可惜天妒英才,颇有乃父之风的皇太孙最终也死了,只留下个还没长大的不懂事的妹妹。
玲珑郡主乃是先太子爷的遗孤,今上对她,可比对自己的儿女都要宠爱纵容,无论她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到了今上这里都能被一笔勾销,于是也因此引起众怒,皇子公主们嫉妒又厌恶她,世人多闻她骄纵跋扈草菅人命之名,也常常骂她,就连高门世家也不愿与她来往。
可事实又是如何?
她明明是个胆小谨慎的姑娘,兄长死去时她已有五岁,正是似懂非懂的年纪,兄长临终前曾支开伺候的人,气若游丝地在她耳边叮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要轻信他人。
小姑娘不明白兄长的意思,却明白自己失去了这世间最后一个深爱自己的人。
从那之后,她便被今上抱入皇宫抚养,皇子公主们欺负她,她不敢告状,宫人们瞧不起她,她也不敢多说什么,连皇后贵妃表面喜欢暗地里却偷偷掐她,她也仍旧忍气吞声。
她记得兄长的教导,父王母妃已经没了,兄长也无法再保护她,她不敢太嚣张,人人都说她父王跟兄长是天资聪颖,被上天眷顾之人,可为何上天眷顾他们,却不能让他们长命百岁呢?
她战战兢兢地活着,惟独对今上满是信任,对她来说,今上就是父王的化身,还有三公主,她们那么要好,什么少女心事都可以互相坦白,直到最终,她满身污名死去,才知道兄长为何临终前叮嘱她不要轻信他人。
隔墙有耳,兄长甚至不敢说那人是谁,就怕他死后,今上留不得她。
她是先太子之女,这便是原罪。
今上恨她父王,恨到要让她父王断子绝孙,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所有人都在骗她,所有人都想毁了她,所有人都把脏水泼到她头上,等她死了,再来一句她真是愧对先太子与先皇太孙的英明,仿佛如此,先太子的完美形象便被毁了,今上便也高兴了。
他为了面子与名声,表面上对这个侄女千般万般宠爱,内心深处却每每想起那个总是压自己一头,风头无两的皇长兄,如今这皇位是他的,江山是他的,皇长兄的妻子儿女都死于他手,他才是最后的赢家!千百年后,史书上会记载他是个怎样伟大的帝王,而皇长兄!
皇长兄永远都是那个英年早逝的皇太子,寥寥几笔,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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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主被丢开,她虽与玲珑是好姐妹,可说来也奇怪,玲珑只有她这一个好姐妹,她却有许多追随她喜欢她的人,更奇怪的是,这些追随喜欢三公主的人,都对玲珑充满敌意,非常厌恶,甚至于常常排挤她。
原主受了委屈都往肚子里咽,生怕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名声更加雪上加霜为父亲兄长蒙羞,可无论她怎样小心,总是传出一桩又一桩的丑闻。那些事甚至跟她没有关系,可到了外头,就全成了她所为!
三公主反过来劝她,说那些女郎并非厌恶她,只是对她有误会,自己会帮助她解除误会——原主信了,可玲珑就寻思,这过去这么多年,也没见解开什么误会啊?反倒是因为三公主这些话,原主从未说过自己被冤枉,倒是叫那些人认为她是做贼心虚了!
立刻有人上前给三公主讨公道:“郡主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公主殿下举办的宴席,众目睽睽之下,郡主竟是要抢公主殿下的位子不成?郡主是妹妹,亦是臣子,怎能对公主殿下不敬?”
玲珑懒洋洋瞥了眼这个出头的女郎,算了,也不记得她是谁,她问三公主:“三姐,我好累,我喜欢这个位子,我不能坐这里吗?”
三公主跟她那父皇一样,都是好面子又小心眼的人,表面上宽宏大量,其实记仇得很,但人这么多她是肯定不会不给面子的,便笑道:“玲珑喜欢,坐便是了,这儿的座位,你喜欢哪个都成。”
“听到没有?”玲珑问那个女郎,“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女郎叫她当众攻击,眼圈儿一红。
玲珑心情不好,挥挥手:“别在我面前哭,我对别人的眼泪过敏,装可怜的话转过去,后头人多,哭给他们看。”
那女郎叫她这么一说,顿时哭不是,不哭也不是,哭了就是装可怜,不哭,不就更说明是装的?
“哎呀,玲珑。”三公主突然惊呼,“你的脖子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痕迹啊!”
她状似关心地凑上来,言语神态都那般温柔,可要是真的关心堂妹,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也只有原主那个没人教导的小傻子会相信这个三姐对自己是真心的了。
玲珑丝毫不为所动:“天生皮肤娇嫩,肤白胜雪,因此格外容易过敏,不像三姐皮糙肉厚,从小到大一帆风顺。”
三公主:……
玲珑伸出手,抓住三公主的手腕扯她过来,另一只手在她脖颈间,当众搓揉!三公主尖叫一声,只觉痛得厉害,下一秒被玲珑丢开,只见她单手托腮,“哎呀,三姐,你的脖子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痕迹啊?”
一模一样的话又还了回来。
三公主气恼不已,又强自忍耐,还想再说点什么,玲珑已经拂袖而起:“什么破宴会,一群丑八怪在这里寻欢作乐附庸风雅互相捧臭脚,真是闻着这里的气味就让我恶心!下次这种东西别再叫我来!”
说完,她已目不旁视走下主位,径直往大厅出口而去,全程傲慢尊贵,连皇子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什么齐家郎君,她连看一眼都懒,毛都没长齐的蠢货,也配得她青睐?
三公主举办的宴席向来为年轻一辈所追捧,叫她这样嫌弃,登时气得三公主手都抖了,偏偏玲珑头也不回扬长而去,剩下的人还想继续把气氛炒起来,又该怎么做?那,那不正是捧公主的臭脚吗?
先太子已逝世,今上登基后,为了表明自己对先太子的追悼与敬意,追封先太子为贤王,并将先太子府的匾额换成了贤王府,玲珑满了十岁之后便住在这里。
她回府的第一件事,是把今日跟随她去公主府的下人全都打死。
一个不留。
堂堂郡主,还是皇帝“疼爱”超过自己儿女的郡主,别人要算计她,肯定不会来硬的,那么为何郡主身陷险境,身边一个下人都没有?劝都不会劝吗?原主那好脾气,你只要说的话有道理她都是会听的,决不会跟那么丑的脏东西共赴巫山——就是真想要,这白嫩俊秀的少年还不好找?却瞧上个中年油腻猥琐男?
三公主根本就是为了恶心她,才故意选了那么个货色!
此仇不报誓不为龙!
玲珑不打算换了这具皮囊,她不觉得这身子脏,她还非要用先太子之女的身份兴风作浪,不是说她骄奢淫逸,不学无术?这罪名都给了,不去做多可惜?
名声这种东西,从来都得自己争取,别人可不会给你。
丫鬟婆子惨叫求饶,玲珑翘着二郎腿坐在院子里,右手撑在腿上扶着额,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直到这些人被打成烂泥,她才问:“往日,我是不是对你们太好了?”
被迫围观行刑的下人侍卫顿时跪了满地,可玲珑并不满意,她抬起头看向碧蓝的天空,轻轻叹息:“我这人脾气真是顶好的,可奴才这种东西,如果没有价值,不能忠心,实在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你们说呢?”
父王死啦,母妃兄长都死啦,这太子府的老人一个不剩,全是皇帝的人,可怜的小郡主,竟从此孤家寡人,世间再无真心对她之人。她只好抓着那一点虚假的爱意与温暖不放,直到步入深渊。
就这么想要赶尽杀绝吗?就连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都容不下吗?她尊敬你,爱戴你,信任你,你就是这样对她的吗?
她从出生起,连她的父王都没见过,她把你当做父亲一样敬仰深爱,你就一定要毁掉她的一生吗?
你可曾对她有过片刻真心疼爱?
玲珑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她唇舌中还能回味小郡主灵魂的那种苦涩味道,虽然她并不饿,可也不代表多么苦的食物都愿意吞噬。
“李公公。”
李公公连忙过来请安:“郡主,奴才在。”
玲珑仍旧闭着眼:“你是从我几岁起,就开始照顾我的?”
“回郡主的话,从郡主五岁,奴才便跟在郡主身边照顾郡主了。”
“在你心里,我重要吗?”
“郡主是奴才的主子,自然比奴才的命还要重要。”
“那为什么……你要把我的事,事无巨细地写在纸条上,递给宫里那位呢?”
李公公大惊失色,他跪下磕头:“郡主恕罪!郡主恕罪!奴才冤枉啊!奴才从来没有——”
玲珑抬起手制止他再说下去:“我不爱听假话,没有人能骗过我的眼睛与耳朵。”
她缓缓睁开眼:“我对你很失望,李公公,你辜负了我的信任,你不配活在这世上。”
李公公吓得腿都软了,甭管小郡主在皇上那算什么,她终究是主子,皇上还没打算弄死她,那她就永远是主子!是能掌握他生杀大权的主子!
玲珑缓缓伸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冰冷的眼睛里,有那么一瞬间,李公公疑心自己看到了金色的竖瞳!
下一秒,咔嚓一声,他的头已经在脖子上转了好几圈,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玲珑打了个响指,一个一模一样的李公公顿时出现在她身边,她叹了口气,没办法,这些人都太没用了,只好让她的傀儡来伺候她。
傀儡虽然没有灵魂,却永远不会背叛,且永远忠心耿耿。
她轻而易举扭断了一个人的脖子,院内的下人侍卫都瑟瑟发抖不敢多言,玲珑道:“我不管你们是谁的人,从今日起,就都是我的人,否则,便是这样的下场。”
院子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儿,龙女微微垂着眼眸,似乎有些困意。
这些人……他们亲眼见着小郡主长大,又亲手送她步入死亡的深渊,她对他们的恨其实没有多少,她恨哄骗自己的李公公,恨虚情假意的三公主,更恨从来没有爱过她的皇叔父。
他们联手,把一个赤诚天真的灵魂撕成了碎片。
这是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