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和不存在
老鼹鼠带着他的一帮学生来到了一个园子里,他们钻进新鲜的泥土,打通了栅栏下的道路,准备在这里进行一次野外教学实验课。园子里光秃秃的,除了一块屹立着的石碑,几乎没有什么显眼的东西了。
小鼹鼠们咕咕唧唧地叫嚷着,纷纷爬上了这块大石碑,围成了一圈,他们一起向石碑上吹气,缠绕在上面的蜘蛛网被剥离吹散,露出一行显赫的大字。
“这石块上刻的是什么意思?鼹鼠老师给我们解释解释吧。”小鼹鼠们一跃,就跳到了老师的身边。
鼹鼠老师提了提眼镜,跳到石碑的跟前,又用几片新鲜的叶子把碑文擦拭一番,大声读了出来:“梁知县是一位好官,百姓病了他亲自背着病人去看病,百姓饿了,他亲自把自己家里的鲜鱼野味端过去给他们吃,百姓们没有钱了,他亲自拿出自己积攒的俸禄分给百姓,他真是一位千年难遇的好官。”
鼹鼠老师读完深思了一会,转过头去,看到自己的学生们都痛哭流涕,全都赞扬这碑中的人物:“老师,这个梁知县真是一个好官啊,他的所作所为让我们这些鼹鼠们都很动容。”
“孩子们,都平静一下,人类的世界,人类的智慧都太复杂,岂能是我们这些鼹鼠看了两三言语就能搞清楚的?这块碑文何人所立,何时所立,我们都不清楚,怎么能根据一两句话就判定碑中的梁知县是一位好官呢?”鼹鼠老师安抚着自己的学生,同时又以很严肃的表情叫停他们的哭泣。
“老师,可是这碑文中明明写着他就是一位好官,难道刻在石头上的话还能会是假的不成?”小鼹鼠们在老师的身边轰乱起来,争争吵吵个不休。
“我的孩子们,安静下来,斯人已逝,梁知县到底是不是好官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了,你们要明白,连人类他们自己都搞不明白的东西我们这帮鼹鼠又怎会明了呢?历史是一团迷雾,存在的东西可以不存在,不存在的东西又可以存在,咱们永远都无法明白那刻在石头上的文字,那记载在书本上的言语到底是否真的存在过。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我们不必劳神追究了,今天我就教给你们一对同义词,存在就是不存在,不存在就是存在。”鼹鼠老师来回踱步,抬头望天,低头晃首,手里还拿着一片刚摘的藤叶。
“存在就是不存在?老师的意思就是说我们鼹鼠记载在杨树枝干上的历史都是假的?不存在的?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学习那些虚无的鼹鼠历史呢?就比如今天的野外实验课也都是不存在的了,那我们为什么还在这呢?”tiáo皮聪慧的孩子总能说出一大堆的道理,他的反驳也总能让你哑口无言。
鼹鼠老师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他给每个学生发了一片叶子,招呼他们坐下来。
“孩子们,这叶子上记载的有我们鼹鼠的历史,放在你们的耳朵边上,你们听到了什么?”
“没有任何声音。”
“可他就是明明白白的历史,它告诉你真相了吗?”
“老师,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真相。”
“我也不知道。那好,现在再把你们的眼睛对着树叶,你们看到了什么?”
“一只只鼹鼠,一群群鼹鼠。”
“好,它告诉你真相了吗?”
“没有,我们所看得到的都是鼹鼠,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真相,鼹鼠就是真相吗?”
“我也不知道,我所看到的也只是鼹鼠,可是除了鼹鼠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呢?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我们真是一群可怜的家伙,除了我们自己,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是存在的,什么是不存在的。”鼹鼠老师悲痛地趴在叶子里面,那些年轻yòu小的学生们也都学着鼹鼠老师,做出悲痛的样子。
“好了好了,孩子们,为了让你们深刻理解“存在”和“不存在”的真正含义,我该讲一讲关于人类的一些事了,他们对待“存在”和“不存在”要比我们jīng明得多了。”鼹鼠老师的话激起了学生们的兴趣,他们侧着耳朵,向着鼹鼠老师靠齐。
“从前,有一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他所统治的国家非常富庶,可这个国家唯一的弱点就是不善武力,邻国虽然贫穷,但是骁勇善战,他们看上了这个国家的富庶,就想依靠武力吞并掉这个富裕的国家。”鼹鼠老师吹着胡子讲述着。
“老师,这个骁勇善战的国家野心真大,最后怎么了。”小鼹鼠们一致问着。
“穷国开始训练自己的军队,虎视眈眈地望着这个富庶之国,富国的皇帝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他们偏安一隅,发展着自己繁荣的经济和昌盛的文化,这两个国家就好比一个是野蛮武力的化身,另一个是文明昌荣的化身。终于有一天,穷国的军队开始出发攻打富国,可是富国的防御力量很弱,他们坚持了三个月就被穷国灭国了。”
“哦,这真是一个可怕的事情,野蛮人消灭了文明人。”小鼹鼠们惊恐地说道。
“国家可以被灭掉,可是文明人的jīng神和传承是灭不了的。”鼹鼠老师继续讲着。
“穷国吞并了富国,并杀了那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可是富国原来的子民们当然是不愿意的,他们开始在这个新合并的国家里游行示威,残bào的君主当然是毫不手软的,他把那些统治下的反抗遗民们全都杀了,这个新国家里再也没有人敢去反抗了,残bào的君主享受着原本富国的一切物质,并奴役着富国的子民。”
“老师,我们都已经听了半天了,可是哪里又有什么关于‘存在’和‘不存在’的解释呢?”小鼹鼠们有点不耐烦了。
“别着急,听我接着讲人类的故事。”
“直到有一天,富国的一个遗民大臣顶撞了残bào的侵略统治者,这个被判了死刑的遗民大臣,就在要行刑前,他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声音:‘哈哈哈,你这个残bào的侵略者,你以为你所做的这些事就这样算了吗?我们国家虽然亡了,可是我们记载历史的习惯不会亡,你的所有恶行都会在子孙后代中流传下去,你是一个bào君,你就要遗臭万年了,而我,我的死将会名留青史!’”
“残bào的统治者有点慌张了,连忙问什么是“历史记载”,他周围的宠臣就告诉他,‘历史记载’就是要把一个国家,一个君主的所有事迹都写进史书中,让后人去评论。bào君紧张极了,在处死大臣之后他就开始寝食难安。他心里琢磨着,他可不能遗臭万年,他要想些办法。”
“老师,bào君想到了什么办法呢?”
“这就是今天所讲故事的本质了。”鼹鼠老师又接着讲述,“在他快要临死的时候,一群史官要开始把他写进史书了,bào君把所有的史官都召集在自己的床前,严厉地训斥着他们:‘这个世上的事情很奇妙,今天我要告诉你们一些真理,你们需要看清谁是胜利者,谁是失败者,谁是文明人,谁是野蛮人,谁是存在的,谁是不存在的,等你们搞清楚了这些再动笔书写史书吧。你们要是不尊重史实,你们这些史官都得通通去死!’bào君要求他们在他驾崩之前完成史书,要是不合他的心意,史官们也都得去死。”鼹鼠老师吐了一口气,表示出深深的无奈。
“这就是人类的历史书吗?”
“是的,这些所谓尊重历史事实的书就是人类的史书。”
“这本史书完成的怎么样,bào君还满意吗?我们想知道内容。”
“bào君当然很满意,看到完成后的史书他才安心愉快地死去。”鼹鼠老师站了起来,一脸的严肃,“这就是那本由史官们完成的,并且很符合bào君心意的人类史书!”
小鼹鼠争着从老师的手里抢过来那本书,翻到记载bào君的那一页,津津有味地读了出来:“大皇帝天生就是穷国和富国的君王,他要顺应天意成为富国的皇帝,大皇帝出生时一条金龙飞到了他母亲的身边,告诉他母亲这孩子将来一定是一位伟大的君主,富国的皇帝残bào不仁,虐待百姓,为了替天行道,做了穷国君主的大皇帝便去讨伐富国,谁知富国的百姓早已打开城门,迎接这位上天安排的大皇帝统治富国,并把他们残bào的皇帝斩杀了献给了大皇帝。大皇帝的统治非常得民心,富国的遗民们都很爱戴大皇帝,把他当成自己唯一的君主,大皇帝简朴勤政,从来不做享乐的事情,他对待富国的遗民们很友善,把他们的利益时刻放在心头,所有的人都在高呼‘大皇帝万岁’,他真的是一个受万民景仰,从未有过的好皇帝!富国的遗大臣有不轨之心,想要谋害大皇帝,事情败露后,大皇帝有一颗仁慈宽容的心,饶恕了他的罪过,并没有惩罚他,他真是既善良又博爱的伟大皇帝!”
“哦。我的天,我们不能接受这样的史书!”小鼹鼠们看到这样的记载,一个个泪流满面,趴在鼹鼠老师的身上痛哭着,“他明明是一个侵略者,是一个bào君,是野蛮人,可是史书中的他是那么完美,这是不存在的。”
“孩子,别难过了,无论存不存在,如今也已经存在了,大皇帝的美好形象已经在人类的心中扎根了,不存在也就变成了存在,存在也就变成了不存在。”鼹鼠老师抱着自己的学生们,摸着他们悲伤的小脑袋,亲昵起来。
“我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存在’和‘不存在’是一对同义词了,可是为什么这么荒谬的含义也能成立呢?”
“孩子,不要问了,没有任何原因,bào君是胜利者!”
太阳已经下山了,今天的野外实验课也要结束了,这些鼹鼠们从栅栏底下的通道内一个个钻出去,园子里只剩下了那块屹立着的大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