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26
车厢里不止萧容一人,他这位主子坐在正中央,理所当然地右手边便有向竹随身伺候。向竹见了白芷阳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只行了一礼,便低下头各自给两位斟了茶。
他离萧容很近,但白芷阳可不敢放肆,迟疑地坐到萧容左下手的位置,与他之间却隔了有两三个人的距离。
车厢里那矮桌的茶具颠簸了一声,马车悠悠起行。萧容膝上还盖着一本书,似是无心再看,如往常一般撩着车窗帘幕撑着脑袋看外头的街景。
如今正是五月天气,春意盎然夏日初来,萧容大冬天穿得都轻便更何况是如今这暖洋洋的时候。他外头套的那间薄薄春衫随着略有些百无聊赖的姿势,广袖缓缓下滑。白芷阳本要开口搭话,眼前蓦地晃过一片雪白,想也没想赶紧低下头去,身子几乎是下意识地越发地往车门那边倾斜。
明明也没有燃香,鼻尖却总是若有似无地飘来一阵清幽,再加上眼前总是飘过方才一瞥下纤细的手腕,她只觉有些口干舌燥,心中默念非礼勿视,却越发坐立不安。
萧容见她局促,想了想,倒是体贴地搭起话来:“虽说我从小长在帝都,不过倒是不曾好好逛过京城。你今天不是说要请我吃饭的?准备去哪儿?”
车厢里有声音白芷阳终于是大松了一口气。“我订的是鱼香楼,上次殿下也尝过,不知合不合口味?”
“怎的又是那里,你不是经常与她们一起吗?这皇城之中就一家用膳的地方不成?”
白芷阳想了想,“殿下可喜面食?京城有一家面馆据说佐料皆来自西域。”
“西域,你是说西束?”除了东青和北燕相邻常年战乱不断外,崇山峻岭之外,隔了数千里远,还有西束和南戎两处大国。只不过东青与那两地不曾接壤,且翻山越岭交通着实不便,至今甚少有往来。史册上倘有记载,多是以正规国名相称,但百姓提起便直截了当称为西南二域。
“嗯,那老板本就是西束人,道路阻隔回不去了,这才留在东青娶夫生女的。”
萧容本来还以为这人就是个书呆子,意外地竟是知道许多奇人异事,听得倒是津津有味。白芷阳见状自信了不少,越发侃侃而谈,在心上人面前的拘束感终于完全不见了,只觉是挽回了些颜面。
不过,她却不知,萧容并不是当真挑剔鱼香楼不好,而是故意引她说话让她放松一些。向竹从小就跟着他,主子这些心思自然是能看得出来,只心里还是觉得奇特,当初萧容还是天真无邪的小孩时,他们主仆二人更像朋友,这位殿下可不止一次说过日后想要嫁个将军。
然而,他家主子至今对那些个武夫一概无视,除了对莫将军稍有敬意外,只有对这位白四少是超乎常人的关心,甚至连不着痕迹解除尴尬都考虑在内,可见一般。
但问题是,白家这位嫡女要身份是有,可其实根本没实权;论武艺吧,说都不用说就知道不行。也就是空有满腹酸学问,他还真不觉得自家殿下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不管向竹如何想,萧容对白芷阳的态度确实有些特别,小小心动有过,再加上萧旬逸两次提起婚事,他也难免有些认命。
“上一次在九曲桥,你替我出头,我还如此误会——”
白芷阳邀约萧容道歉是缘由之一,二来也是为了章友盈之事。只是方才一方欢谈着实气氛甚好,她怕这两件事坏了萧容心情,一下马车就打算解决。只是那道歉的话还未说出口,萧容美目在她身上一扫,不甚在意道:“我有那么小气吗?”他甩甩袖,不想提起,反而饶有兴致地问:“你说的面馆在哪儿呢?”
白芷阳只好带着他先往巷子深处去。那面馆开得隐蔽,也是当初苏算梁随意瞎逛之下才发现的。
她在前面带路,却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地回头瞥萧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章友盈的事情她既然答应下了总不好食言,可究竟是现在惹人嫌呢,还是等会儿再惹人嫌呢?
任谁都看出她有话要说,萧容见她吞吞吐吐的,撇撇嘴,干脆先问起来了:“你今日请我来只是要道歉?”
“唔,其实,其实还想请殿下帮个忙。”白芷阳看了他一眼,萧容没甚反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章公子似是要参加三殿下的选夫宴,友承她寻到我这里来……”
她没敢再往下说,萧容双眸直直盯着她,明显已经开始有点火气了。他荒唐似地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白芷阳哪里真能放他,追了两步对方无动于衷,一时情急竟是就拽住了他的手臂。“殿下。”
向竹看着她俩拉扯早已瞪大了眼,萧容亦是一愣,没想到这呆子突然胆子就那么大了。他左右扫了两眼见四处无人便给向竹使了个眼色。向竹点点头,领着两个侍卫守在了不远处。萧容这才稳了稳心神目光落到那人修长的手指上。这人看着文文弱弱,手劲倒是不小嘛。
向竹一走,白芷阳这才意识到自己举动不妥,赶忙抽回手背到身后。“我,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一时情急,还望殿下海涵。”方才隔着衣袖指尖那柔缓纤细的触觉屈辱始终萦绕不散,令她心神荡漾。可又忍不住暗自懊恼自己孟浪,万一萧容因此对她成见更深该如何是好?
萧容转过身,唇边那讥讽的笑意还未褪去。“白芷阳,本殿今日便问你一句,章家这亲你可是退后悔了?若是如此,本殿现在还能替你做主,赐个婚又何妨?!”他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脸上,好像无甚分量,可那句话却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白芷阳赶忙连连摇头。“殿下误会了,我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只是友承与我多年至交,如今求到我这里自是不好不应——”
“那你怎知我就能帮忙?”萧容蓦地一笑,“也对,我既不喜那人,搅合一番婚事也是理所应当。”
“殿下心性豁达——”
“没啊,我挺小心眼的,当初见你不顺眼,还就是因为当年撞坏的,小小,一盏灯。”
“……”
他语气轻柔,却明讽暗刺,白芷阳哪里应付得来,真是叫苦不迭。早知如此她就不该答应章友盈嘛,这下好了,方才那脉脉温情是彻底不见了。无论她如何解释,萧容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中带刺。
“白家嫡女向来不出仕,你还是少管的好。”萧容一天的好心情被她败坏得差不多了,见她默然无言,冷冷提醒了一句扬长而去。
章友盈的事他也略有耳闻,他父后参与其中只怕也是母皇授意。当然不是要章友盈当真嫁给他三皇姐,不过是母皇借此给他那位不省心的皇姐提个醒少些动作罢了。
白芷阳不入官场如何知道这些,便是那些入了朝堂的,又有多少人能看得清?白家既然一直做着那世外高人,如今就不该牵扯。
萧容的提醒白芷阳并没有太过在意,反而因为又一次惹恼的佳人沮丧之极。每次遇上他,她怎么总是犯那言多必失的毛病啊。
“你在他面前为章公子说话了?”
“嗯。”
“……芷阳,不是我说你,当初他替你出气,你如今反过来护着章公子,不是打他脸吗?负气而去也是常理。”
白芷阳哪里不明白,只是一诺千金没有空言应承的道理,所以明见萧容动怒了还是迎难而上。陆千遥真是不知道说她什么,便是换作自己,碰上这么个不识好歹的就算有点好感那也早就消散殆尽了。
“姓陆的,你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书呆不是来找我们帮忙的嘛,你倒是先给出个主意呐。”
白芷阳约会不成反而惹恼佳人,沮丧之下就寻了两位好友来方记酒楼想想办法。陆千遥沉吟了一番,“不如这样吧,胭脂水粉你挑一样精致的,回头让小轻再约他,给他赔礼。”
“这胭脂水粉是不是太俗气了?”她话音刚落,苏算梁就忍不住挑刺。陆千遥斜了她一眼,只问白芷阳:“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这……倒是不知。”应该说,吃不准。
“那便是了,想那位殿下的性子只怕看不上这些俗物。但若他收下,神情有几分欢喜就说明对芷阳你该是也有几分好感的;若是——”她正分析着,却被雅间外头三声抠门声打断。
“进来。”
一白衣少年端着酒壶推门而进,明眸一扫,朝三人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便径直朝陆千遥走去。“让诸位久等了,平日里这酒楼也没甚客人不曾想今日倒是忙不过来了,若有怠慢之处还望三位见谅。这桃花酒今日便算作我的,给三位陪个不是。”
那少年话是对三人讲的,目光却始终看着陆千遥。陆千遥一笑,站起身来:“方公子说笑了,你我二人交浅言深何必如此客气。”
那少年便将酒壶放上了桌,亲自替着斟了三杯。陆千遥眸光一转突然又开口道:“说起来,今日来方记却是找方公子有事的。”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檀木小方盒递了过去,“这是我玲珑阁最新制成的胭脂,方公子不嫌弃便拿去用吧。”
那少年一愣,诧异地看了陆千遥一眼,“无功不受禄,陆少当家可有什么吩咐?”况且女子送男子胭脂,那便不简单只是礼尚往来了。
“吩咐倒是没有,只是平日见你妆容淡雅,想着这颜色最是衬你。”陆千遥打开那方盒,小指抹了一点,伸手竟在他脸颊处轻轻一抹。那少年瞬间定在原地,脸上止不住烫了起来,他明显很慌乱,再不敢看对方暧昧的眼神,一把拿过那盒胭脂道了声谢,低着头匆忙退出了雅阁,连声招呼都不曾打。
屋里又只剩下她们三人,只是苏算梁和白芷阳看着她的眼神极不赞成。“姓陆的,人家好好一个公子没事招惹什么?你还嫌你的风流债不够多呢。”
陆千遥却一脸坦然地坐回了原位,“我是要告诉芷阳,追男人嘛总要用些手段的,哪里只能凭着喜欢二字。”
“那你也不能动手动脚啊!”
“方公子不似寻常男子,我名声不好,他心里自是清楚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于箫:你当初追我的时候也用过这一手,原来是跟人家学的啊。
苏算梁:姓陆的奸诈狡猾,早有预谋,哪里像我这是情不自禁,心之所至~
更新~
☆、旁敲侧击问心意
如果说她们七个中最大女人的一个,很意外地剩下六个会齐齐指向白芷阳。
比如说,男人使小性子,让她忍自然是不成问题,可伏低做小地去哄人家开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白芷阳其实也没深想过这个问题,活了这么多年还没哪个少年不顾矜持地跟她闹别扭,所以那就是偶尔心里冒过念头。
再比如,陆千遥这次让她亲自去买胭脂水粉,但胭脂铺这种地方她死活就是不想进去,总觉得不是一般的丢人。
可东西总是要送的,白芷阳思来想去的,能送出手,萧容或许会喜欢的,好像就那么一件了。
“你最近怎么那么有空,总往宫里跑?”
白芷阳进不了宫,约人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洛源轻身上。萧容那天被某人气得狠了,如今见洛源轻进宫来,下意识地就把他当成了某人的同党,人家还没开口说话,他就撑着脸一副不待见人的模样。
洛源轻这会儿才知道为何陆千遥让他在萧容面前不提白芷阳了,看来上一次这两人一定是闹别扭了。“我本来就不忙,倒是你,怎的老待在宫里?”他厚着脸皮凑过去,推推萧容,“反正你也无事,陪我出去逛逛吧。”
萧容抬着眉,盯着他的脸瞧了好一会儿,直到洛源轻心虚得快撑不住了,才一点头。这呆子最近倒是机灵了,懂得搬救兵来了。
萧容那天与其说是吃醋,倒不如说是被落了面子又替某人不值,这才憋了一肚子火。正好他还没地方发,有人凑上来给他打他还不伸手吗?
马车出了宫一路就往南街去,最后停在了芜意书肆前。萧容出行向来是他两个侍卫驾车,白芷阳在书肆等了一上午终于瞧见车影,眼神那是瞬间一亮,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迎到了马车前,哪里还记得陆千遥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要来个“偶遇”。
洛源轻撩开车帘探出头来,一下就瞧见人家白四少如约定的不一样,定定立在面前,突如其来一张放大的脸还吓了一大跳,压下惊后赶紧朝她使眼色。不是说得好好的,他去宫里骗人,她来个当途偶遇,命中注定吗?怎的不按路数出招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