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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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间就彻底熄灭的灯光让整间房子陷入一种比之前还要深沉的黑暗中，连影子都看不到了，入目所见的所有东西都仅剩下一个朦胧的轮廓。

马恩起初以为是眼睛暂时无法适应光线的缘故，然而，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眼中的这些仅有朦胧轮廓的东西，并非全然模糊成一片，自己仍旧可以分辨出那些远处的细小的东西。例如柜子上的把手——尽管轮廓同样模糊，却又和柜面的轮廓区分得清清楚楚。

当然，仅仅这么一点小小的细节，仍旧不能说明什么，或许仅仅是平时没有太过注意，而此时又太过于在意。

让马恩感到更多的不自然的情况，不是沦陷在黑暗中的事物轮廓，而是客厅面向街道的窗户。

在他还在努力适应黑暗，感受触及肌肤的寒意时，他看向那扇窗户。他记得原本那里的窗帘已经拉上了，可现在却打开着。就像是被风吹动般，仅仅是遮蔽视线用的轻纱窗帘正在飘动，然而，飘起的窗帘后，那里的窗户是本全关闭的。

马恩十分确信，吹动窗帘的气流方向，绝对不是从侧边或从正面吹去，明显是从窗户那里吹来，否则，窗帘绝对不会从这个角度飘起。

可是，紧闭着的窗户，哪来的风呢？

马恩仍旧只能看到窗户的轮廓，可是，却意外地可以分清窗户有没有紧密闭合。因为，在他的眼中，窗户的轮廓也不是模糊成一片的。

他从茶几边站起身，用打火机再次点燃一根烟，但之后没有熄灭打火机的火焰。

为了证明自己看到的不是错觉，他当然要去看看。

这个时候，寒意仍旧没有停止，同样是被风带来般，有一种徐动的节奏。然而，香烟的烟雾是笔直的，打火机的火焰也本全没有任何动摇。如果这真的是风，那么，马恩确信，这股风的力度已经足以让烟雾和火焰摇摆了。

眼前的窗帘还在飘动，但是，和大多数恐怖小说里描述的不一样，那边的窗户没有出现任何怪诞的东西，连影子都没有。

只是，这风不知从何而来，在吹拂的时候，又仿佛被切成了许多段，似乎只有固定的地方，亦或者说，固定的事物——那处窗帘和他的肌肤——才能感受到。

马恩已经离开茶几，可是，那格外阴冷的风仍旧吹拂在他的身上。衣服没有受到影响，头发也没有，只有皮肤可以感受到。并非是立夏的凉意，而是切实的冷意，从毛孔中渗入，让神经也不由得紧绷起来。马恩觉得自己的肌肉有些僵硬，就好似有什么细小的东西，扎在肌肉的线条上，让肌体无法按照正常的规律运作。

他不觉得这是正常现象，他的身体饱经锻炼，可不会这么随便就僵硬起来。况且，即便是因为寒冷而变得僵硬，也不应该这么快，更不应该是这种程度的寒冷。

马恩突然间明白了，让自己身体僵硬的，并非寒意本身，或许是某种随寒意而来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看不到，只能尝试感受自己身体的变化去分辨，可是，最终也是说不清道不明。

这些已经足以让人感受到非正常非自然的情况，一直持续到马恩拿着香烟和打火机走到窗户边为止。

说是窗户边，其实还有一步的距离。透过火光，他首先看到的，不是窗户本身，更不是本应该从窗户外照进来的都市夜晚的灯光。窗户外同样一片黑暗，看不到半点夜景，也没有丝毫的光，什么都没有，这奇异的全黑的背景反而让打火机那微茫的光照在玻璃上，格外的清晰——马恩看到了一张脸，正常人都会吓一跳，他没这么大的反应，但心跳也扑通了一下，之后，他看清楚了，那并不是自己的脸在玻璃上的倒影。

一张陌生的脸，甚至于让人难以想象，会有这么丑陋的脸。像是树皮一样的肌肤坑坑洼洼，长满了疙瘩，仅能说“具备人的五官”，但是，即便这五官，也是只剩下轮廓，而没有更加具体的东西。没有眼球，没有舌头和牙齿，没有耳洞和鼻孔。

无论怎么说，这个遭遇都像极了那些老掉牙的恐怖故事，但马恩却也是第一次亲身经历到。可是，刺激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下一瞬间，马恩已经冷静下来。

不，毋宁说，他的思维一直是冷静的，只是身体受到刺激的时候，仍旧会不受控制，但这个时候，就连心脏的跳动速度也恢复到正常了。

马恩的本能让他后退，不是普通人恐惧时的踉踉跄跄。他的脚踝和膝盖就像是装了弹簧，稍稍一曲，整个身体就向后跃开了三米远，远超普通大学生立定跳远的及格线。

之前感觉到肌肉僵硬，然而，在跳起来的时候，马恩就确定了，自己身体的运动机能本全没有受到这种僵硬感觉的影响。那种仿佛有什么扎在肌肉里，让肌体无法顺畅活动的感觉，比起实际可以做到的情况，就如同幻觉一样。

打火机

的火焰在马恩还没落地的时候就熄灭了。虽然是极为微小的光，但光度的骤变仍旧十分明显，马恩眼前的事物又是一暗。只看到，那张怪脸也从玻璃中扑了出来。

呆在玻璃中的时候，这张脸像是倒影，而扑出来之后，它本全就是一团烟雾。

马恩可以感受到的寒意在这一瞬间变得尖锐，那扑面而来的风也变得清晰。然而，明明从感觉上是从正面扑来的风，却将香烟的烟雾卷向怪脸。

烟头的火光不足以照明，但马恩仍旧可以看到烟雾的轮廓一直蔓延到同样是一团烟雾的怪脸上。

那朦胧的，婉约的，飘渺的烟之线在半空中宛如有生命般扭动着，仿佛就是马恩和怪脸之间的连接线。

马恩退得多快，怪脸扑上来的速度就有多快。

起落之间，烟头燃烧的红光也变成了一条亮线，在黑暗的背景中迅速起伏，沿着一条弧线，绕过沙发，穿过茶几和电视之间的空隙，落在玄关上。

马恩抓住插在置物架上的大黑伞，顺手将香烟叼在嘴里。

怪脸就像是磁极吸引一样扑上来，分毫不差地复刻了马恩的形迹。即便如此，马恩也没有选择熄灭香烟，反而用力抽了几口，让烟头的火光乍然发亮。

下一刻，他迎着怪脸按下机栝，伞面发出彭彭的呼啸声，一下子张开到最大。然后，马恩切实感受到了冲击在伞面上的力量。

就如同有人拿起实物砸在伞面上。

这绝对不是那飘忽的烟雾所能够造成的冲击强度。

马恩看不到伞后的烟雾怪脸，但是，香烟的烟雾陡然四散，擦过伞边向前飘去。马恩没有细数，但至少有七八股烟线。

他想都不想，撑着黑伞就向前冲刺。压在伞面上的冲击顿时消失了，前方虚不受力。

大量的烟雾像是被伞面打散了一样，扩散到四面八方。

然而，就在马恩打算一直冲回客厅的时候，身后的正门猛然向外敞开了。马恩没有听到门锁的声响，就仿佛那牢固的门锁早已经消融，即便如此，他也仍旧感受到身后的异常。

他感受到了比之前的任何气流更加明显的风。

如果说，之前的“风”像是幻觉，那么，这一刻从背后扑来的风，则是无比扎实的，凶猛而连续的风。

像是是被什么粗重的东西带起的风，那东西比之四散的烟雾怪脸更加危险。

马恩撑着大黑伞，哪怕有巨大的阻力，他仍旧比之前更快地向前跃进。然而，在他穿过玄关，刚刚进入客厅的时候，脚还没有落地，就感到从背后扑来的粗重的东西抓住了自己的腰。

感觉就像是被巨人的手握住了身体一样。

马恩低下头，看清楚了那东西的轮廓——又长又粗，如同一条触手，但是质地粗糙，形状也不滑顺，看起来像是硬质的东西，偏生又柔软地缠住了自己的腰部。

马恩已经无法落地了，巨大而实质的力量束缚着他，这根本就不是幻觉。即便难以挣脱，但马恩却又没有感到疼痛，只是，腰部逐渐生出一种麻痹感。

麻痹感取代了寒意的渗入感，迅速蔓延到全身。只是停顿了一秒，马恩整个人就被扯向门外。

马恩无法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本成反抗。在穿过门口的时候，他看到那张烟雾构成的怪脸正被另一根触手缠住。明明是烟雾，但那只触手仿佛有一种让烟雾无法逃离的吸力。

香烟的烟雾和怪脸的烟雾已经断开了。

转眼间，马恩就已经脱离六号房，被摔在走廊的墙壁上。马恩唯一可以做出的动作，就是将反转黑伞，撑了一下墙壁，避免自己被摔得太重。

缠绕在他腰部的触手快速滑动，在马恩反应过来前，就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马恩用感觉和视线朝它离开的方向追去，却只能看到它的轮廓钻入角落的阴影中，霎时间就不见了踪影。

——消失了？

马恩终于感到惊讶，那明明是实体的东西，却竟然能够钻进非实体的阴影中。他凝视那处阴影，没来由有些作呕的感觉。但是，从看到的景象而言，那就只是正常的阴影而已。

走廊上的灯光也是正常的，本全没有那种渲染恐怖气氛的苍白感，就仅仅是一处正常的走廊。

这些和平时一样正常的事物，让之前发生的种种危险的状况更显离奇。马恩侧耳倾听，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动静，就如同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回过神来就站在了走廊上。然而，身体尚未消除的麻痹感，以及剧烈运动产生的喘息，全都在向他证明之前的遭遇有多么真实。

而且，马恩在摔入走廊的一刻，借助正常的光亮看清楚了缠绕自己的“触手”是什么模样：与其说是“触手”，那更像是藤蔓或树枝，本全是植物的质地，甚至可以看到节干，只是看起来坚硬坚实，而实际触感却十分柔软。

比起更早之前冒出来

的烟雾怪脸，这条触手一般的藤蔓或树枝更有真实感。然而，就如同烟雾怪脸一样，本全不知道这藤蔓或树枝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而且，它确实进入了阴影中，根本就不是常识中的藤蔓或树枝。

用目测到的情况，乃至于自身感受到的迹象，根本不能解释这些东西的来历和去处——对马恩来说，这是既危险，又足以证明自己过去的追寻并非一个笑话的现实。哪怕已经有《七转洞玄秘录》的先例，他仍旧会为这类古怪的际遇感到雀跃。

当然，要说没有恐惧也是不可能的。

马恩拿下嘴边的香烟，手从黑伞的机栝边松开了。在被摔进走廊的一刻，他已经做好了释放后手的准备。

早在祖国追寻离奇之事物的时候，他就明白，现有的知识和技术不一定能够对这些东西生效，如果是最糟糕的情况，可能会在接触的一瞬间就会死亡。不过，直到今天，这个认知才无比的深刻。

自己已经准备好的武器，久经锻炼，继而在获得《七转洞玄秘录》后突然上升了一截的体质，都不一定能够对这些东西起作用。那看似藤蔓或树枝的怪东西，既然能够潜入阴影中，那么，有可能常规的物理打击是无法生效的，而烟雾怪脸更是如此。

——也许自己当时不应该拿黑伞，而应该拿吸尘器？

马恩回想起当时，不由得这么想到。

自己是幸运的，那个看似藤蔓或树枝的东西，和烟雾怪脸发生了冲突。但是，不能将看似藤蔓或树枝的怪东西的举动，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视为在帮助自己。那明显不是正常的，更谈不上是“好”的东西。

无论如何，这么危险的事情应该算是告一段落了吧？马恩环顾周遭，只见十三层所有的房间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光亮和动静，仿佛在这个诡异的夜里，全都睡着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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