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18
向北一个人在家混了一天。
傍晚五点,他出了家门,去工地找张风起吃饭。
一下车,向北立刻被喧嚷的声浪淹没。
工地周围满满地堵着人和车,警笛响彻了整条街。
他挤到前头,只见大门内一片废墟,已经盖好两层的楼塌了大半,本就残破不堪的旧墙以及需要重建的平房多数成了瓦砾。高高的坍塌堆遮住了视线,不知道里面的情形如何,但听得到断壁颓然倒地的轰鸣。
领导和救援都还没到,只有几个交通警将看热闹的人群拦在大门外。
向北慌了神,不知道张风起出没出事。
他记得工地后面的小门通向附近的胡同,可以从那里绕进去。
后墙和小门也倒了不少,但比前门好得多。
里面满地狼藉,泥泞不堪,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石灰,时不时废墟堆“哗啦”一声。
没看见人,工人应该大部分都在主楼。
向北磕磕绊绊的到了楼边,大声叫张风起的名字。
随即脚边有微弱的呻吟,向北连忙去扒,一个工人的头露了出来,不是张风起。
好在他身上没有楼板柱子之类,向北把人挖出来,撕开衬衫,给他包扎,“还有人呢?”
“都在里面。”
这时从乱石后冒出几个工人,扶着两个伤者。
向北问,“看见张风起了吗?”
“张风起?对了,风起呢?”一个高个子工人问旁边的人,“谁看见了?”
有人答道,“他在一楼,你不是叫他去拎泥浆的吗?”
向北转身又去扒石头。
十多分钟,消防医疗赶到,市长在外坐镇指挥,营救开始了。
雨声,人声,车声,喇叭声,警笛声,混成一片,吞没了向北的声音。
被挖出的工人越来越多,但是不见张风起的影子。
又有几个人说张风起被埋在最底下,因为塌的时候,他还在一楼。
救援人员已经抬出了好几个一楼的人,伤势都非常严重。
向北十指血肉模糊,嗓子喊哑了,依旧没有找到张风起。
一个消防员提高声音道,“有人,这边有人!”
向北跑过去,果然下面压着两个人,大家七手八脚的把他们弄出来。
向北大声问,“张风起呢,看到张风起了吗?”
但是这两个人昏迷了,根本回答不了。
向北和一些人继续在这个缺口搜索。
天已经黑了,雨中的灯火昏暗,搜救工作举步唯艰,他们扒了半天砖,一无所获。
向北直起腰,透过重重雨雾,在乱糟糟的人群中寻找张风起的身影,但是什么也没看到。
这时,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喂,那边的,过来搭把手。”
向北回过头。
几步开外的正是张风起,灰头土脸,肩膀上搭着一个工人。
几个人连忙去扶。
向北呆了呆,上前抱住他,“你……”话哽在喉咙,竟发不出声来。
旁边的人赶紧拉开他,张风起霎时倒下去,被早有准备的两个救护人员接住。
向北这才看到张风起浑身是血,鞋子都被血浸透了,混着土和雨水,血色已经成了暗黑色。
抬张风起上救护车的人道,“撑着一口血气爬出来的。”
张风起伤势严重,但捡回了命。
因他被埋在最底下,又背着一个人,所以花了很久,才爬出来。
贵喜和田祥当时不在楼内,算是万幸。
上面为了压缩成本,弄了一批劣质建材。连绵的阴雨侵蚀了楼体,导致坍塌,连带其它建筑倾倒。由于北建后台强硬,无人替民工出头,所以公司付了些医药费了事。
工地没开工,贵喜和田祥暂时在码头帮人卸货。
虽然工地最苦,钱也不多,但比起饭店、工厂之类,却算多的,那些只够一个人吃饭,指望不上养家。
张风起住院两个月,筋骨差不多接起来了,左脚还不怎么方便,也可以勉强走路了。
向北要上班,他自己出的院。
一进门,张风起正坐客厅里玩飞镖,“五点下班,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向北脱了外套道,“你一个人出院,我不放心,办完事就先回来了。”
“我刚才不打过电话吗?”张风起道。
向北坐到他身边,“没见着面,心里总不踏实。汤喝了吗?”他问。
“我都好了,还喝什么汤。”张风起扔出一只镖,正中红心。
“骨头还没长实就能算好啊?”向北拿鸡汤到厨房热。
盖好锅盖,他出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稍微伤点筋骨都要一百天,何况你……”讲到这里,他心一悸,没有说下去。
张风起停住手道,“医生不都说我好得快嘛。”
向北拾起地上的镖给他,“那也得好好补养,不能落下病根。”
张风起让了步,扔出一只飞镖道,“热了我就喝。”
听见汤开,向北去端,自己先尝了一口道,“是太肥,以后少喝几次也行,牛奶得天天喝,对骨骼好,又不腻人。”
张风起一皱俊眉,“我又不是小孩。”
向北道,“就当喝水。”
说着,把汤递给他。
张风起接过碗一口气喝光,站起来取靶上的飞镖。
向北笑道,“哪里不是小孩了?”
张风起和贵喜商量好,不告诉父母工地的事,所以没费心和家里联系。
白天张风起呆得无聊,翻翻向北给他的课本打发时光,晚上向北教他读书写字。在这样悠闲的情况下,他的学习大有长进,字也写得像那么回事了。
电视电影他兴趣不大,向北怕他烦闷,在客厅安了个室内篮球架,果然他很喜欢,常常投来投去,倒把飞镖冷落了。
这一成不变的生活也不错,每天下班开门的刹那,见着他索然无味的翻看书页,或全神贯注的投篮,向北不由得感到了踏实和欣慰。
过了半个月,张风起的伤好得差不多,阳光一天一天的热辣起来。
农忙时节,田祥回了家,贵喜在一个修理厂打下手,张风起和他没怎么见面,后来听贵喜说好像有人来捎过口信,但具体内容贵喜也不清楚,
只好罢了。
风起之时 正文 8
星期日上午,向北值班,张风起一个人到外面转了转。
虽说在城市呆的时间不短,但以前都是从工地到工地,很少有功夫注意城市的景致,琳琅满目的店铺倒也新鲜,只是人们的回头率让他不快。
天蛮热的,身上发黏,吃了午饭,便回去了。
向北已经到家,刚洗完,正好换他淋澡。
从浴室出来,张风起找了指甲钳剪指甲。
看他在沙发上曲着身体,向北搬了矮凳坐下,放他的脚到自己腿上,道,“我来。”
张风起的脚趾和手指一样,舒展性感,只是脚背上的伤不禁让人的心一跳。
用指尖摩挲着纵横交错的伤口,向北道,“风起,你不要再去工地了。”
张风起没说话,午后的骄阳直射进来,照在他的脚上,微微发烫。
向北抬眼看他,炽热的光线映照着两人的面庞,明亮却迷蒙。
眼睛被光灼得难受,张风起低下头,望进正凝视自己的双眸,清晰的,深瞳里刻印着他的模样。
“我很害怕。”向北说。
张风起蜷起脚,踏在他膝盖上,“我想回家看看。”
向北一愣,“回家?”
张风头,“上午我买了火车票。”
“多久?”向北问。
张风起看着他,没回答。
“一个星期?”
“我不知道。”张风起说。
向北坐到沙发上,将他揽入怀里,“两个星期,要是没有你的电话,我去接你。”
张风起未置可否,或者他并不知道可否。
人与人的关系极其微妙,似乎只能依托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存在,一旦时空转变,就会消失。只是,若当真情深意切,为何坐视分离?正如河面上各自乘的一叶扁舟,虽希望并舟而行,却什么也不做,任它随波逐流。
这情字毕竟要排在许许多多更切实的物质利益之后。
人生之河大部分平淡不奇,并无多少恶波险浪,只需划几下浆,既可相从,然而愿意花力气的少之又少,却要在日后感叹人事无常,有缘无分。其实不过是附庸伤感的虚妄矫情。
第二天,张风起上了火车。
按时间,大概次日凌晨到家,但向北没有再收到他的消息。他走了半个月,音讯全无。
过了两天,向北调换好假期,整点行装南下。
飞机一小时到省城,再乘短途火车赶往小同庄所属区县的上级市,下火车坐长途汽车直达县城。
天已经黑了。
这里地处南北分界岭,方言除了以入声和平舌音为主之外,在吐字语法上跟标准音相仿,沟通起来困难不大。
向北打听清楚,登上下乡的末班中巴。
他高大英俊的外形和衣着打扮很引人注目。
刚坐下,旁边的中年汉子就问,“不是当地人吧,城市人?”
“是啊。”向北道。
车已经坐不下了,但客人还在继续上。因为是最后一班,白天去县里务工办事的都要赶这趟车回家。车内每个缝隙包括座位底下都塞的满满当当的筐子,挑子,扁担,麻袋,甚至还有一篓嘎嘎叫唤的鹅。
人叠货,货叠人,视野很是狭窄。各种各样难闻的气味使车厢里的氧气格外稀薄。向北的长腿被压在一卷草席下,曲得难受。
即使他坐过的最拥挤的地铁和公交车,也比不上这车一半糟。
然而这些人似乎习以为常,理所当然的忍耐着,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向北身边的汉子和新上车的人打完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