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盐铁古道
一听这话,季牧立时无奈得紧,季家甸出去十几人、跑了半年多,怎还没沟通到这个人?难不成他还是突然从地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季牧为彭义斟了一盏茶,缓缓推到他面前,彭义看也不看,就是直勾勾盯着季牧,“彭兄,我对宰度这行当并非一无所知,一个宰度一个月五银钞,绝对比你们东跑西跑赚得多。”
彭义道:“都来你这,谁去东跑西跑!”
“缘何非要东跑西跑?”
“应了人家,这是传统。”
“可没有彭家甸,人们照应吃羊杀牛。不瞒你说,我正是需要极专的人,能将一只羊拆出几十品类,这不也正是宰度的价值所在吗?”
“所以你的价钱,不行!”
季牧暗暗咋舌,铁杵遇见铁拗,还真有点硬不过这家伙,“彭兄的意思是?”
“价钱翻倍,宰度半轮。”
“半轮,是啥意思?”
“两波人倒,半月一波。”
季牧立时眉头大紧,要是听这彭义的,那就是一个人干半个月的活儿还要赚双倍的薪水,那岂不就成了四倍!
谁让糙汉遇巧手,季牧憋住没有发作,“你把人分成两波,但我的货量彭家甸的人全来都未必能满足,彭兄不必做得这么狠吧?”
“我留下。”
“这不是一个人的事儿呀!”
“不懂便不要多说!”
季牧又被呛了一下,“此事于我关系深重,宰度这块不能有失。”
“我在,一刀变百刀、百羊是一羊,太学名士书翻得多,不一定懂得肉走得快。这里面不是一个人抱着一只羊,而是一人只顾一块,我在便可以做到这些。”
天呐,真是不容易,彭义的话居然能成段了……
这话让季牧眼前一亮,此间的道理很简单,就像六合坊,揉糖是一道、拼味是一道、烘焙是一道,再细化还有几十道,这大铁拗俨然深知此要。
季牧已然想应了,但此时当真有些捉襟见肘,一倍变四倍,这开支又锋利又现实,“彭兄,薪水我付一金钞,但只付给来坊子的人,你看……”
不等季牧说完,彭义直接站了起来,“这般说来,与从前何异!”
“彭兄不必半月轮,把彭家甸的人都叫过来便是,这样岂不正是翻倍?”
“彭家甸都到了你季家甸,那可还有彭家甸?”
立时间,季牧沉下双目,方才觉得彭义这般举动的另一重含义,都是西部甸子里的人,季牧岂会不理解。彭义怕的是,这样下去若干年后,彭家甸都要变成飘泊的宰度了。
彭家甸的事彭义做主,这下季牧彻底信了,就像自己一样,想的不只是眼前。
季牧咬了咬牙,“行!就按你说的,但你必须一直在,还要拿出你的速度!”
彭义端起快要凉了的茶一饮而尽,“与你一样,都是展拳脚。”
……
被烈火灼过的牌匾升了起来,一间临时搭建的厂棚被启用,杀羊分肉入冰鉴,马车在肉坊外排队,随时准备拉向九云城的肉铺。
彭家甸的宰度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他们只有百余人,却能在一天的时间里杀羊三千、分肉不疏。就像彭义所说的,有的人只杀羊、有的人只扒皮、有的人只剔肉、有的人分羊骨。更重要的是,彭义知道所有人的专长,哪一块谁最快心如明镜,从而让整条线极度流畅。
西部多秋雨,今年入秋那天正遇大雨,人们便料定这是一个“秋傻子”。果不其然,今秋的雨就像夏天的怨气,整日整日发泄在最后的余温里。
但今夜的雷比夏天的雷还有冲,夜空的闪电像一根根树枝延出来树杈,滋滋啦啦行走在穹顶之上,让人担心不知哪一刻就要绽出遍地火光。
雨下起来,像一个酒鬼肆无忌惮,豆大的雨滴砸在屋外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一片又一片的白烟匆匆掠过,让人阵阵内心寒栗。
季牧又是一夜没睡,他看着屋门,担心着这第一批货。
“牧哥,货走不了!”天亮时分,季业撞开了屋门。
“什么叫走不了?”
“云西道上有人挖了暗沟,马惊了、货翻了,前头十几车的肉全都打了水漂!冰鉴也被冲走了!大哥,不敢再走了啊!”
季牧低下了头,长发垂在双颊,季业看着他,只见他一口气吐了三段才悠悠散开,“货不能不走,九云城那边还在等,初八开业,在此之前已有订单,这一步要一定要圆上!”
季业当然知道此间之重,可一想到那一车车的货翻倾入沟,情绪更为激动了起来,“可是运不出去就是运不去啊!云西道就这一条!你还能改道不成!”
季牧搓着手心,西围库的人不管你什么安营执,这些其他州盘踞在此的小贩,事情闹大即便惊了官最终也要遣回各自州府,便更肆无忌惮。
雨天有雨天的做法、晴天有晴天的手段,六百多年的时间,云西道上的肉贩子算不上地头蛇,起码也是一条全须全尾的蛐蛐,他们打一声招呼,便能步履维艰。
可就像季业所说,云西道就这一条,还能改道不成?
云西道确实只有一条,但出西部的官道,历史上其实还有一条。
出货的时候这条路曾在季牧脑海中一闪而过,转瞬便放弃了,因为那条路更艰难。
这便是历史上的——
盐铁古道。
老斋送给季牧的三本书中,《古盐铁论》对此有着很详细的记述。
两千多年的九州历史长河,盐铁一直处于私营状态,直至三百多年前“帝商”虞子贡进行了一场永载史册的“盐铁改革”,盐铁买卖才变成了官营。
西部的北方盛产铁矿石,而西部七八百万的人口对盐的需求量同样很大,很多商人来的时候带着一车一车的盐和米,回的时候拉走满车的铁矿。久而久之便走出了一条“盐铁商路”,后世称之“盐铁古道”。
在大约一千个年头里,盐铁古道都是西部与外界联系的主要通道,盛极的时候,古道上“三里一小集、十里一大集,车马如龙、客栈林立”。
那时人们不会想到,这条古道对西部的影响竟然这般深刻而不可逆转,千年的时间里西部北方被毫无节制开采,带走了矿石、留下了巨坑,最终致使那里出现方圆近千里的荒漠。
盐铁改革之后,这条古道便被州府封禁了,当时云州在望云山脉的偏南的地方将一条民道拓宽修整,便是现在的云西道。
后来有人问,控制私盐私铁不就行了?为何要封了古道?将他转变成正常的通商渠道岂不更好?
这就要说到盐铁改革所带来的阵痛了,那时举国上下闻私盐私铁而色变,各州府的大刀举得高砍得深,全力打击盐铁私售。云州在九州就是个跟班小弟,大哥们都拿出真火候来了,当时的云州牧一纸令下就把这条古道给砍了。
据说当时“倒木倾石填古道”,市集客栈所有的建设都遭到了灭顶之灾,州府只是象征性给了点补偿,此事便到此为止了。
三百年沧桑而变,虞子贡是个有先见之明的人,盐铁改为专营之后,非但国力增厚,九州的商业氛围再度跃上了一个台阶。从前很多人盯着必需品想做富可敌国的垄断大商,现在没了这个念想,市场反而百花齐放。
季牧想走盐铁古道,先不说当年被破坏的要花多长时间清理,最重要的是,重开这条禁路官府那边会怎样定性。
但是现在事情卡在这里,打不通商路就是一场空,季牧心一横,不管怎样他决定探一探这条古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