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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拿穿越不当工作-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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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虚假的人?”

方无应哼了一声:“或许吧。”

“自命不凡的家伙。”舒湘哈哈笑了一声,“抛弃了过去,你就不存在了么?”

“或许真是这样。”方无应曲起食指抵住下巴,他沉思道,“我紧紧抱住不放的过去,虽然痛苦得让我想自杀,但同时它也让我记住我是谁。”

“paul,你不是你的名字,不是你的身世,不是你的文凭不是你的财产不是你的家族……那些都不是真正的你,那些都可以消失无踪但你却不会。这世上一定会有完全不在乎那些,也一样在乎你的人。”

“……你在说你自己么?舒湘医生?”

舒湘笑起来:“绝对不止我一个。paul,我注意到一个事情。”

“什么?”

“包括上两次在内,你对他的称呼似乎有所改变。”舒湘说,“我还记得五年前,甚至最早的十年前,你对他的指称方式从未客气过——”

方无应笑起来:“还想听我骂他‘老贼’?苻坚老贼,嘿嘿。”

“你现在改称‘他’了,是么?或者是,‘那家伙’。”舒湘笑着说,“你看,程度减轻了很多。”

“这个,很重要么?”

“语言反映内心。”舒湘微微靠近他,“为什么会改称呼?之前你在我面前谈起他,永远是连篇累牍的咒骂,你骂他为‘老贼’,至少有一百次。”

“那或许是因为……我的爱憎并不像最初那么分明了吧。”方无应斟酌着慢慢地说,“最开始,仇恨全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我把所有的坏结果都归咎于他,可过了这么久,特别是在这里度过的十几年,我冷静下来再回头去看当初,却发现有很多真相其实掩盖在对他的仇恨下了。”

“能不能具体说说呢?”舒湘尽量把声音放缓和安详,她知道,这是非常重要以及敏感的阶段。

“具体说说?我很想具体说,但其实连我自己都十分困惑。”

方无应仰起脸,他迷惘的目光穿越玻璃窗,投向深远的天空。

舒湘不做声,等着他自己继续说下去。

“觉不觉得小孩子是一种十分自大的生物?”方无应突然说,“把周围的一切都归因于己,连太阳东升西落都是为了自己。”

“自恋是人的本性。”

“可是如果真的给他一点点迹象,让他错以为自己能掌控局面,那大概会造成某种悲剧。”

舒湘看看他:“你是在说你自己?”

很久的沉默。

“……后来,他几乎不去姐姐那儿了。”

“……”

“他总是逗留在我这儿,什么都肯满足我,我说过的嘛,dreamland,就成了那样。”

方无应把脸埋在掌心里,他的拇指交错按着眉头,后,又抬起脸,孩子气的笑了笑。

“舒湘,你知道么?要摸清一个人的喜好脾气,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只要你肯完全放空自己,权当自己死去。所以没几个月,我就弄清楚了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爱听什么话,憎恨什么人。当时我施展这一套,十分得心应手。”

“或许他当你是孩子,所以没法设防。”

“或许吧。当然,有人看不惯这些,”方无应耸耸肩,“总有不被我迷惑的人存在。”

“王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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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无应点点头:“对。王猛总劝他赶紧把我送走,理由无非有二:慕容家不是那么好惹的,得斩草除根;况且,我也不是真就像外表看上去那样……呃,纯洁可爱。”

他的脸上有自嘲的笑,可舒湘却没笑:“你也这么认为?”

“我不知道。很复杂。”方无应长长吁了口气,“来自各方面的评价全都不一样,甚至恰好相反:父母曾希望我做国家栋梁,姐姐却只当我是不懂事的幼弟需要保护;王猛说我是个妖孽,心怀叵测,其他朝臣却说以色事君的小子不足道;还有禁宫里的女妃视我如眼中钉,暗中骂我是滛邪的狐媚……”

“你被许许多多的人妄下定义。”舒湘停了一下,“可你没提他是如何定义你的。”

方无应一怔,良久,才缓缓说:“……他说我如玉,绝美干净。”

“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舒湘吸了口气:“你是如何看他说的这句话。”

“……傻x。”

“傻x?”

方无应哼了一声:“说这话的人就是个傻x,还什么绝美干净……”

“你认为,喜欢你,赞美你绝美干净的人,就是傻x?”舒湘想了想,“反言之,恨你入骨,说你既不美,也不干净的,才不是傻x?”

方无应不吭声。

“好吧——怎么来看这各种定义?”

方无应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被搞晕了头。到后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任凭他人描画。”

“我觉得……”舒湘想了想,“你似乎也傲于这些评价?就是:谁都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你很得意这一点?”

“当时是很得意,有点像小孩子玩魔术成功了。但我相信,真相瞒不过两个人:王猛,还有我姐姐。看见王猛的眼睛,我就知道我瞒不了他,连我叔叔都玩不过他,包括我堂哥也死在他的彀中。”方无应笑了笑,“王猛这个人,是我见过的最狠毒、也是最聪明的男人。”

知道他说的是金刀计,舒湘想了想:“王猛是坚持要把你送出禁宫去,后来他成功了,姐姐呢?”

方无应有很久,没有回答。他从座位上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玻璃窗。

早春的风还很凉,柔软的淡色窗帘被晚风吹拂着,在方无应的身旁无力飘动。

“我有好长时间没去她那儿。”他低声说,“原因很多,我……又羞愧又得意,难说明白那种感觉,我觉得我保全了姐姐,至少因为他留恋我这里,就不会去姐姐那儿,姐姐也不必哭得那么惨了吧?但我已成了让人难以启齿的那种‘东西’,觐见的朝臣偶然看见了我,也全都是鄙夷的表情……他们心里在说什么,我全都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不仅折辱了我自己,还折辱了整个家族。”

舒湘站起身,走到他身后:“你现在明白,这些评论都是不正确的了。”

然而,方无应只是遥望着远方,他久久没有出声。

第四十九章 舒湘医生的心理咨询 (d)

舒湘默默将粒粒橙拿走,她合上门出去,不到五分钟又转回来,手里端着一杯开水。

“找楼下要的。”她笑了笑,“不好再找人要茶叶,所以,只有白水。”

方无应接过那杯水,道了声谢。

舒湘回到那张高背椅子上,她看着方无应:“可以继续说下去么?”

方无应从窗前走回到沙发前,坐下来,他盯着透明杯子里的液体。

“……姐姐刚见到我的时候,非常高兴。”他轻言细语地说,“我有三四个月没见她了,看起来她的精神状态的确比初次见面好得多。在心里,我不由自主把这归功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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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说了什么?”

“起初也只是问长问短的,吃得好不好,睡得如何,有无哪里不合意……我说我一切都很好,还得到了很多宝贝。”方无应笑了一下,“我给她带去了一块翠玉做的玉佩,上好的水种,绿得鲜亮……近两年我在珠宝店里找过,再没见过那么好的了。我献宝似的把玉佩给姐姐,她一见便十分欢喜,我想那个年龄的女孩子,不管在何种状态下,看见了珠宝眼睛都会亮的。”

舒湘笑了笑:“你该说,任何年龄的女性都如此。姐姐拿着玉佩,说了什么?”

“她很欢喜,问我是从何处得来的,然后就随手把玉佩挂在石榴裙上,红裙绿玉,实在很好看。她说她也得了一堆珠宝,可是没有这么好的玉佩。那是当然,这玉佩整个禁宫只有一块,苻坚从他身上解下来,直接给了我,别人都得不到。”

舒湘一时没有出声。

“可是等问到这玉佩究竟从何处得的,我就答不上来了。我本想随口说是人家给的或是别处捡的……我从小就不会说谎,这个毛病姐姐知道,她一看就知道我在撒谎,于是更逼着我说实话。”

“……说了么?实话。”

良久,方无应点点头:“说了。”

“怎么说的?”

“我说……是苻坚给的。”

舒湘屏住呼吸!

“……姐姐的脸色当时就变了!她问我是不是……是不是真如宫中谣言说的那样,委身侍奉了苻坚。她说她总听人家这么传,可就是不肯信,姐姐说只要我说没有,她就相信我。”

“你怎么回答的?”

“我想说‘没有’,可我不会撒谎,我站在她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通体成了透明。”

“姐姐她……”

方无应停了很长时间,才又开口。

“她的脸色看起来,就好像死过去了一样。她疯了似的咬牙切齿,说她白做了牺牲,费的心血全叫我这个不懂事的弟弟给糟蹋了。说到后来她就一把拽下玉佩,当啷砸在地上。说苻坚这是在侮辱我们慕容家,而我竟然不知羞耻还接了下来。”

舒湘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姐姐会发这么大的火,你仔细考虑过其中原因没有?”

“是那块玉佩刺激了她。”方无应扯了一下嘴角,伪装了一个笑容,“那玉佩,苻坚故意叫人雕成翔凤的花纹……”

舒湘怔了一下,突然会过意思!

慕容冲小字“凤皇”,《诗经.大雅》云:凤皇于飞,刿刿其羽。说的就是凤凰飞翔时凤首高昂,双翅齐展,长尾飘逸,姿态极美。

房间很安静,但是舒湘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千年前,玉石碎裂的清脆声响……

“玉佩被姐姐砸坏了一块,我伏在地上,想把碎掉的部分捡了起来。可是姐姐冲过来,一脚踩在我的手上……”

舒湘轻轻呼出一口气,她的眼角眉梢,充满了不忍。

“我当时很想哭,又疼又委屈,可是却哭不出来。我争辩说我不想他去欺负姐姐,所以才这么做,可是姐姐说她宁可被老贼糟蹋死,也不希望我用这种方式来解救她。她的样子,真可怕,歇斯底里的……骂完之后又抱着我痛哭,说她对不起我,都是她不好什么的……”

舒湘定定看着他,轻声问:“你的感受?”

方无应深深吸了口气。

“混乱。混乱成一团,我原先还以为姐姐会疼我,我为她做了那么大努力,忍受那么多屈辱,她就算不认同,也至少该体谅一下,我们原本就是受难者同盟,对吧。可结果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甚至适得其反:连姐姐也开始恨我了。”

“恨你?”

方无应点点头:“我回了自己的住处,晚上手背被姐姐踩伤的地方肿起来了,疼得我睡不着直哭,他发觉了,追问我到底是怎么弄的,我不肯说,后来有小黄门悄悄告诉他,我的手是让清河公主给踩的,又说了玉佩被砸的事情。他听了此事勃然大怒,深夜闯进姐姐的住处,警告姐姐不准再对我动粗——这些我全都不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姐姐已经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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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嗯,姐姐来的时候,活像换了个人。”方无应想了想。“你见过套着面具说话的人么?脸上不动,声音从身体里发出来……”

“姐姐就成了那样?”

“对。她那表情十分奇怪,看不出喜怒。平板一张,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又说她往日疏于照顾我,所以往后打算常常过来关心我。”

“……她是被迫的,毕竟她也害怕苻坚,你要想到这一点。”

方无应呆了半晌,才道:“后来,她就真的总往我这边来了。我起初还挺高兴,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但之前一直被迫分隔在不同的宫苑,她每次一来我就兴奋得失眠,要不是她上次砸了玉佩,我会把我得到的所有宝贝都拿去讨好她。”

舒湘苦笑了一下。

“……可是后来,我就渐渐害怕她过来了。”

“啊?为什么?”

方无应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她每次过来,总是找我身边的小黄门打听我的情况:我最近又得了什么封赏,苻坚待我如何,苻坚又带着我去了什么地方游玩,我又被赐了什么珍玩和美食。”

“……”

“我不愿意她知道这些,她每次打探这些细节的时候,我都很难受,特别是她总要问身边的宫人:陛下昨晚又在我这儿留恋了多久,今晨多迟才起得床……我、我在旁边听着,觉得浑身火烧火燎的疼,像万根钢针扎在身上。有一次我疼晕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跌在地上,一脸的泥和血。”

舒湘点点头:“情绪受创造成的。”

“每当那种时刻,我都恨不得死了才好。姐姐和他们说话时,语气很温和,可是看着我的眼神却好像尖刀,当着我的面说的那些话也很……”

“什么话?”

“例如:陛下要把我家冲儿宠坏了,陛下是要将我家冲儿装进锦绣裹着的笼子里么?宝贝成这样,往后不能叫弟弟,得叫妹妹了吧。”

“……想过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我只能说,她大概担心我真会变成那种人,后妃诅咒的那种东西。”方无应慢慢地说,“她恨那样的我,觉得我玷污了慕容氏的傲名,恨我没有志气,失了铮铮铁骨,不像个以死相拼的男儿……有一次还给我送来百花沤成的香露。”

“香露?”

“沐浴洁身用的。”

舒湘一时无法明白:“她送那东西给你干什么?”

“……只有不洁的人,才需要沐浴。”方无应停了一下,“苻坚那个傻x根本弄不懂我们姐弟之间的这些秘密,还赞她心细——姐姐的意思只有我懂。我们之间的沟通方式就成了这样,明白么?刺痛与被刺痛。”

“你接受她对你的这些定义么?”

方无应抬起眼睛,他的神情有些惘然:“不接受又能怎么办?难道我还真能以当时的处境自傲么?那不真的是自甘堕落了?”

“不那么做,你又能怎么办?”舒湘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不打算为你开脱,paul,可是我的确找不出解决办法:父亲和姐姐都成为人质,母亲和其他亲人被幽禁,国家亡灭生死未知,在这种时候,一个12岁的孩子,他能怎么办?叫他拿自己的命去和强权者抗争?”

“他或许可以选择不去逢迎……”

“嗯,那你给我讲讲,如何才能不去逢迎——违令不遵?绝食?自残?还是去暗杀敌人?真要成那样,paul,你维护的究竟是什么呢?你一个人,真的就能够代表一个家族么?”

“……”

“你现在,已经远离那个时期了——姐姐那样恨你,那样伤害你,难道原因还不明显?”

“你是说,她是在自责?她恨的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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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她会怎么看自己?委身侍敌的自己……”

“可我也是她的同盟……”

“正因为你也遭受了和她一样的不幸,你和她,像得如同镜中人。她承受不了对自己的愤怒,才会那么轻易就把愤怒转嫁到你身上——”舒湘说到这儿,微微喘了口气,“可是错不在你,她的内心也明白这一点。”

“……她真的明白这一点么?我不知道。”

方无应慢慢的,像是在琢磨什么似的说,“我只知道,自己越来越害怕她,禁宫我呆不下去了,我要求离开,我逼着苻坚放我出去,说如果不答应我就死,那时候王猛正好劝得也很勤,两边一夹攻,苻坚就同意了。”

“去了母亲那儿?”

方无应点点头:“放我走的那天,姐姐没有来送。我一个人,带着两个仆人,悄悄出了宫……像个偷偷溜掉的无耻的贼。”

舒湘叹了口气:“我替你难过,paul。你这样说,我听了真的很难过。”

“可是能出来我真的很高兴,哪怕全长安的百姓都在耻笑我,知道么?他们在自家饭桌上,把我的事儿当笑料说,我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一个恶心的符号。”方无应的嘴角漾起淡淡的微笑,“可我……我终于不用呆在那座宫殿里了,终于不再是他的禁脔了,终于和他再没联系了——这样,姐姐从此该对我改观了吧?”

舒湘想了想,转了话题:“见了母亲,感觉如何?”

方无应笑了笑:“很好。不,我又得说:刚开始是很好。”

“怎么叫刚开始很好?”

“母亲自得知我能回来,连着几夜高兴得睡不着。开始那段时间,亲自监督我的膳食,亲手帮我沐浴,晚上也叫我和她睡在一处……”

“那不是很好么?”

“是很好。”方无应眯缝起眼睛,似笑非笑,“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国家也没亡,父亲也没战败被俘,儿女也没被送去以身侍敌……但这都是她自己编造的幻觉,母亲是个承受不了现实的人,我回来,不过是加强了她这种幻觉而已。但是幻觉终究会破灭。”

“怎么说?”

方无应端起杯子,小心地喝了一口,然后放下,他的面容十分平静。

“因为苻坚又找来了。”

舒湘哑然。

“是把我放出宫去没错,可这并不等于他彻底放弃了我。从禁宫到母亲所在的阿房城,两者距离并不算近,但绝对阻止不了他私下往此处来。苻坚深夜闯进住处,母亲大大吃了一惊!她还以为自己有什么惹怒了这位帝王的地方,直到苻坚说‘寡人是为你家凤皇儿来的’,她才算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舒湘觉得自己的脖颈有些僵,她不太舒服地转了转头部,这才发现自己维持一种姿势已经很长时间了。

“我想那个晚上,应该会成为母亲的噩梦吧?”方无应的笑容显得既残酷又倦怠,“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敌人一把抱入房内,自己却无法阻止……别院非常幽静,我不知道她听见了什么,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去睡的,她的卧室离那儿不远——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入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次日黎明,苻坚走了,我从屋里出来,母亲就站在门外,惨白着一张脸,瞪着黑洞洞的大眼睛瞧着我,她的表情恍如僵尸。”

舒湘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站起身,她走到窗前推开玻璃窗。早春的风吹进来,沁着丝丝凉意。她觉得她需要暂时的清醒。

“……听不下去了?”方无应突然问。

“是有点。”舒湘回过头,苦涩地笑了笑,“我不小心带入了,刚才。我带入了你母亲的心情。”

她关上玻璃窗,回到椅子前,坐下来:“听起来,母亲当时的表情给你刺激很深?”

方无应想了好一会儿,慢慢说:“是的,以及她之后的言行。”

“她后来又如何了?”

“她就那么僵尸一样瞪着我,瞪了好一会儿,我被她看得大气也不敢出,浑身的疼痛好像又要发作了……就在这时候,她忽然转身对身边的侍女说:送大司马回房歇息。”

“大司马?你母亲一直以官名称呼你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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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无应摇摇头:“从没有过。这是她第一次用官职称呼我。然后,她说完这话,拔腿就走,好像逃离一个缠身噩梦那样迅速……”

“……她的幻觉被打破了。paul,她那时候一定非常的痛苦。”

“可我就不痛苦么?!”方无应突然叫了起来,“她为什么丢下我不管?!我所遭受的那些,难道她还不明白?!”

舒湘不出声,她静等方无应自己平静下来。

在情绪激动了那一下之后,方无应有好久没有说话,他喘息有些不匀。房间里的空气弥漫上了火药味儿。

再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嘶哑:“……那之后,她突然就不肯再见我了。”

“……”

“我的起居生活完全交给了下人,母亲像蜗牛一样缩进了她那个一碰就破的壳儿里。好像我成了透明人,好像只要不看见我,她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她承受不了那一切,如你所说,你母亲软弱如蜗牛,如果强迫她去面对那一切,她或许会崩溃……”

“崩溃?哼。遭受了什么的是我,她可什么都没遭受。”方无应冷冷说,“她只是看着,永远只是看着。”

“那还不够么?她是个弱女子,因为貌美和顺而被你父亲所爱,你父亲并不是因为她英勇神武心硬如铁才娶她的——目睹了那么多惨剧,特别是,亲眼看见自己的……自己的幼子惨遭蹂躏,作为一个母亲,她所遭受的难道还不够多么?你当然希望她能保护你,毕竟她身为母亲,可在那种情况下,她办不到。”

沉默了很长时间,舒湘才听见了方无应低哑的声音:“……你知道最让我痛苦的,是什么么?”

“……”

“被敌人侮辱,不得不与同性发生性关系,这当然非常痛苦,但我不是女人,不会因为被强犦就生不如死。男人在这方面心更宽一些,我可以……我完全可以把那事儿当做捕猎时不慎跌入泥淖,或者战场上被砍伤了左臂,我可以这么认为,完全可以的。但我不能忍受的是母亲对我的态度,就好像我是什么……什么恶心的秽物,腌臜的怪兽,她甚至不敢靠近我。”

“如果她真的面对你,面对这一切,那岂不是等于她得承认自己的失职和无能?”舒湘轻声说,“对一个母亲而言,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取消她作为母亲的资格。”

“于是她就取消了我作为她儿子的资格?”方无应眼神怪怪地盯着舒湘,“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原来我是她豢养在别院里的一头哥斯拉?外星球来的脏玩意儿?她只需知道我活着就可以了,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舒湘没有说话,她想起一本书中的句子:母爱是人生一切的基础。质疑母爱的真实性,是人生最可怕的事情,求告无门、被生命之源彻底抛弃的孩子,完全可以理直气壮的垮掉。

“这还没完呢。”方无应哼哼冷笑了两声,“没过多久,姐姐被允许省亲,回来探望母亲。我不知道她们谈了些什么,godknows。永远都有我没料到的倒霉事儿在发生……总之那次之后,母亲对我更加冷漠,态度也更理所当然。我想是姐姐告诉了她禁宫内的谣言,说我自愿去勾引敌人,是我的狐媚功夫让苻坚隔了那么老远还要半夜闯来,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生性滛荡,苻坚怎么会对我死缠不放呢?”

“你觉得姐姐真会和母亲说这些么?有相关的证据么?”

“证据?自她回来之后,连别院的下人们都开始传这种谣言,苻坚每来一次,谣言就传得更凶。直到……”

“什么?”

很久的安静,安静得好像四周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方无应忽然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抖出一根含上,却没点燃。

“……我下令杖死了两名侍女。”

舒湘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们传我在禁宫里的那些‘艳闻’,说连亲姐姐都争不过我。”方无应呼出一口气,拿下烟,“杖责侍女致死的事情,母亲很快知道了,她跑到我这儿来,冲我大发雷霆,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说了什么?”

“她警告我不要太放肆,不要太猖狂,我的风头出得太盛,妨碍了姐姐的光辉前程,她说姐姐本来有希望成为皇后,但是现在因为我,这希望变得渺茫了,她劝我收敛些,说这是为了我好,也为了慕容家好。”

“你听出了母亲这番话的意思了么?”

“当然。”方无应点头,他拿出打火机,点燃香烟,然后深吸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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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一切责任都推在了我身上:苻坚往此处来,是因为我;姐姐当不上皇后,也是因为我;慕容家名声扫地还是因为我……她算是没有把父亲战败、族人迁至关中的事儿,也一并归咎在我头上。如果可以的话她一定会这么干。”

“因为当时你最弱小,还看不出来么?她身份太高,却如你所言,性格太软弱,根本背负不了那么大的自责和内疚,所以才将它们系数转嫁给你。因为你是她的孩子,是她最亲近的人……”

“所以她就可以那样对待我?”方无应冷冷道,“和母亲的冷言冷语相比,我甚至愿意苻坚过来,他虽然在肉体上凌辱我,但却从没在精神上污蔑过我。我敢保证那段时间他一定很惊讶,我从未那么自觉过……我是说,……满足他。”

舒湘默默看着神色复杂的方无应,她忽然自内心生出一股强烈的感慨……

这是个多么乖的孩子!他在潜意识里听见了母亲心底的声音,于是顺从了母亲的要求,独自揽起了全部过失:既然母亲“需要”他是个坏孩子,那他就满足母亲的愿望,成为一个“滛邪”的坏男孩。

那天方无应告辞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乌云散去,点点星光洒向大地。

“今晚特别想喝酒,虽然没法喝醉。”他笑了一下,“话说得太多,会很难睡着。”

“喝点红酒吧。”舒湘笑眯眯地拍拍他的手背,“但是不要和安眠药一起。”

“哦,我还不想自杀。”方无应哈哈一笑,“纳粹的集中营都逃出来了,又怎么会死在和平年代?”

“行了,路上小心开车。”

“知道。”

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舒湘回到桌前,她打开旁边的收音机,有充满愤怒的动听歌声,随着残余的淡淡烟草味道,飘入夜空。

舒湘陷入到久久的沉思中……

《附录》

小黄门:汉代低于黄门侍郎一级的宦官。后泛指宦官。

第五十章 前进!前进!向着十六国!

小武的事儿,如他自己所料,并未在局里引起轩然大波,起初的别扭当然是有的,至少苏虹再不敢吆三喝四地使唤他了,她说之前不知是“词帝”驾到,有失礼仪。小武对她这话颇为不满,不过习惯这个东西的力量是强大的,还没过三天,她又开始叫小武帮她打中饭了。

“你看你,脾气太好会被人欺负的。”雷钧数落小武,“凭什么老是帮她打饭?”

“喂喂,人家可是自愿的。”苏虹不满,“我不愿闻食堂油腻味儿,呛到鼻子里就恶心。”

小武笑道:“没关系,反正也没让我多跑一趟,顺道而已。”

人家自己都这么说了,雷钧觉得他也没有继续为对方抱不平的必要了,于是只有带着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走开。

控制组的成员在对小武的帝王身份表示了一定程度的好奇之后,集体商定,应该再搞一个迎新会——尽管小武进来都五年了。

凌涓说他们就是想找机会再搓一顿,尤其是小杨,他对自己没弄到李后主手谕一直耿耿,对小武的“阿sir,我不做皇帝很多年了”的解释也非常不满。

但是日常的工作并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被打断,修补人工屏蔽的工程还得继续下去。

下一站,是五胡十六国。

最初的意见,是定在淝水之战结束之前。淝水之战是十六国历史的分水岭,它的前期称为“胡亡氐乱”,虽然乱得可以,但是比起淝水之战后,各民族冲突达到高峰的混乱,还稍许好那么一点点。

雷钧的建议是将坐标定在南边,不管怎么说,北方的状况太可怕了,动不动屠城、灭国,几乎找不出几天消停日子。凌涓建议备选点可以定在苻坚的前秦时期,淝水之战以前,前秦的状况还算安定,北方民间也小小的富康了一段日子。

这个决策者并不那么好当,五胡十六国的乱,超过了历史上任何时期。送过去的工作人员随时都会冒生命危险,无辜平民被杀吃掉,或者尸体堵塞河道的事情屡屡发生,就算是为了工作,也不能让人把命丢掉。

后来,为了安全系数的提升,高层批准了方无应“建议携带热兵器”的提议。

但是对于选择落脚点的问题,方无应基本上没有说话。他始终在一旁,默默听着大家讨论。后来雷钧注意到这种情况,他有点奇怪地看看方无应:“……怎么?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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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方无应很干脆地摇摇头,“大家定在哪个点就去哪个点。我的话,只要负责热兵器的安全回收就可以了。”

“你也提点想法嘛。”雷钧有些不满,“看起来像是憋了一肚子话,又不肯说。”

方无应笑笑:“我能有啥想法?五胡十六国整个就是烂摊子,一大块破布没地方下剪刀,窟窿连着窟窿,难道还想整个大褂出来不成?”

他这么说,雷钧也没法子了,他挠挠头:“我听小杨说,你挺讨厌苻坚?”

方无应一愣:“讨厌苻坚?”

“是说,他们讨论要不要去前秦时期,你表现出反感来着……”

“我是认为,前秦阶段也不见得就安全。”方无应淡淡地说,“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寻找到了万无一失的短暂平安期,就真能准确达到目的地么?如果仪器测不准,送去了别处怎么办?”

雷钧哑口无言。

凌涓放下笔,她想了想:“方队长提的这个很有可能,这一次的随机性太大,我们也只有充分从各方面来考虑了。”

“考虑越多人越吃亏,这两天头都疼。”雷钧揉揉太阳岤,“五胡十六国就是一锅粥,烂!稀烂!”

方无应笑起来:“行了,这次不管怎么说能携带枪支,就是得注意子弹的回收……”

“还是得避免开枪。”雷钧摆摆手,“一般的土匪强盗也罢了,老天爷,谁知道那颗子弹对着的是不是未来某个皇帝?原本就是个皇帝扎堆的地方……你刚说苻坚,我倒是想起来:譬如那个疯子慕容冲吧,那小子一进长安就大开杀戒……万一他的刀砍到你我头上,方队长,你开不开枪?”

方无应的脸色有些发白,他一时没有说话。

凌涓说:“还是得避免正面交锋,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开枪——子弹会遗失的。”

方无应深吸了口气,“如果打死了,子弹还可以挖出来带走,如果只是打伤,让人带着子弹逃走,会制造虚假历史遗留。”

“那你的意思是,以恐吓为主?鸣枪示警?”雷钧看着他,“可是像慕容冲那种人,他会怕么?”

“……我不知道。”方无应挤出一个奇怪的笑,“或许一个真正的疯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那就只有往腿部打,然后把人留下来做了手术取出子弹再放走——真可怕。”雷钧一脸错乱表情,“这么说,热兵器反而成了累赘?还是尽量使用无子弹的类型吧。”

“热兵器壮的是自己的胆子,而不是杀伤古人。”方无应说,他的脸色已经恢复常态,“实在遇到危急时刻,以抢救自己人为首要目标,就算打死古人也没法子——”

“方队长,这……”

“不能让人工屏蔽继续毁坏下去了,一旦出现大面积破裂,古人全都会涌到现代来,那种结果只会更糟。”方无应咧了一下嘴角,“比杀死慕容冲更加糟糕——反正他早死晚死都没区别。”

于是,关于热兵器的使用底线,全体就默认方无应的意见作为了基础。

然而,在即将出发之际却发生了意外:雷钧的女儿雷蕾因为急性肺炎住院。这下子,他走不了了。

“怎么办?”队副李建国看看方无应,“小武昨天是夜班,刚打着哈欠走的,凌局得坐镇,局里没人了呀。”

他还没说完,背后被人狠狠捶了一拳!

“我不是人啊?”苏虹从他背后绕出来,手里抱着全套士卒的行头,“我去。”

“你?!”李建国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大小姐!你不是开玩笑吧!那种地方我们自身都难保,谁有多余的力量保护你!”

“我不需要保护。”苏虹瞪了他一眼,“小武不能去,雷钧守在医院里,我不去,谁给你们固定位置?”

李建国咂咂嘴,看看方无应,他一脸为难表情:“队长,苏虹去得了么?”

“那是要命的地方,你去,可真没多余人手保护你。”方无应表情很严肃,“我不是说着玩的,仪器控制这方面我们没有你们专业,但也不是完全做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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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时刻才需要专业人才。再说我会用枪,小型冷兵器,短刀和匕首都能使,学过五年跆拳道,五十米泳道能来回游四趟,至于城市马拉松……呃,两年前跑过,成绩还不错。防范能力方面嘛,反正抢手机的近不了我身旁,另外我学过急救。”苏虹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实话实说,我也就这么多本事。”

方无应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好吧,自己小心。”

事故通常只在一瞬,从普及劳动安全的录像上,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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