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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拿穿越不当工作-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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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怎么读,自己乱看些杂书罢了。”小武说罢,饶有兴趣地看看他,“你这样子,才像个在学校里的大学生呢。”

“我没有学校。”

“什么?”

“中国已经没有学校了。”鹰翼冷冷说,“中国的课堂上也一样在流血。”

“……少年的中国没有学校,他的学校是大地和山川。少年的中国也没有老师,他的老师是大地的人民。”

鹰翼扬了扬眉毛:“是你写的诗?”

小武苦笑摇头:“我可写不出这样的诗,我的诗……也不是这样的。”

“那你的诗又是什么样的?”

小武的脸色愈加苦涩,他没有回答,只是起身,将剥下来的那包衣物和手枪找出来,交给了鹰翼。

鹰翼支撑着坐起身,一样一样检查着那堆衣物,他的神色深沉似水,小武甚至看不出丝毫含义。

“你的伤口还没好,不要起身吧。”小武说。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躺了下来,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声不吭。

小武想了想,问:“他们还会来找你么?”

鹰翼的目光凝聚在虚空的某个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什么?”

小武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很明显鹰翼不想回答他。

“如果需要我做什么就告诉我吧。”小武说,“我不会问更多的事情,但可以给你帮些忙。”

鹰翼的神情,欲言又止。

小武等了一会儿,看他没出声,就起身出了房间。

玛利亚在屋外院子里等着他。

“似乎谈得不怎么样,是么?”她有点惴惴地问。

小武叹了口气:“他戒心太重,你知道,受了那么重的伤,人总有点……神经兮兮的。”

“可你并不打算伤害他。”

“是的,我不打算伤害任何人。”

雨停了一天,此刻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小武在院子低矮的台阶上坐下来,望着暮色沉沉的上海,他心事重重,目光比这雨雾更加迷惘。

“……你是想回家么?”玛利亚轻声问。

“想,可是回不去。”小武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如何回去。”

“没有钱?”

“……和钱没关系,和现实的种种全都没关系。”

玛利亚听不太懂,也觉得自己不该再问下去了,只能闭上嘴。

俩人沉默了很久,久到小武自己都觉得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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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苦涩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和鹰翼一来,把你正常的生活也被打乱了。”

玛利亚摇摇头。

这是个淡金色头发,深蓝眼睛的漂亮女孩,但她身上的修女服装,又严格地限制了她奔放的本性。

“你把我们藏在这儿,真的没关系么?”

“没关系,我是德国人,他们不敢把这里怎样。”玛利亚说完,深蓝色的眼睛黯淡了一下,就仿佛说错了话。

“怎么了?”

“……我很想回德累斯顿。”她轻声说,“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都太惨了,上周他们就在教堂里枪杀了一个老人。”

“他们?日本人?”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活的人死的人全都不认识。只几枪就打死了,然后迅速把尸体移走,连射入墙壁的子弹都挖出来,再把墙壁重新填平,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死过一个人……却什么都看不出。一群人面无表情。”

小武默默叹了口气:“这是个纷乱的时代,玛利亚,如今哪里都是这样,哪怕屈从了也一样会被杀戮,所以还不如不屈从。”

“……你也会杀人么?”

小武摇摇头:“没有杀过人,我……”

“什么?”

看出他表情的突然凝滞,玛利亚有点好奇。

“不,没什么。”小武摇摇头。

他杀过人。

潘佑和李平两个坚持强国抗宋的忠臣良将,最终被他这个南唐皇帝下旨,砍掉了头颅。

“嬷嬷……”

“嗯?”

“肉袒出降以保命,或者誓死抵抗,哪怕最终还是会亡国……这两样,哪样更值得?”

玛利亚望着他,小武这一段中文太复杂了,她一时领会不了其中含义。

“这个疑问在我心里存了很多年。”小武轻声说,他转过脸,继续望着暮色里的细雨,他的目光隐藏着坚定,“可到现在我明白了,后者才是正确的。”

“果然,我没有看错你。”

有男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武一回头,看见了鹰翼!

“进来一下好么?有件事情想和你说。”

他说完,拖着病躯,转身蹒跚着进了屋内。

小武跟着他走进屋里,看着他重新回到床上。只是几步路而已,鹰翼已经疼得脸色煞白,但他的神情却十分平和。

“想求你一件事。”他仰起脸,望着小武。

小武用手把门轻轻带上,走到他床前:“什么事情?”

“想求你帮我跑一趟,给某个人传一句话。”鹰翼微微喘息了一会儿,才又低声说,“我现在,走两步路都很吃力,而且也不能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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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问题。”小武点点头,“明天我从安防站出来就去,我还可以先绕弯去买点东西,那样日本人不会怀疑。”

鹰翼点点头:“好的,只要你在下午五点之前,到那个地方就行。”

“什么地方?”

“宜兴茶楼。”鹰翼说,“我等会儿画张地图给你看,很好找的。”

“嗯,然后?”

“五点左右你去那儿,二楼,靠楼梯口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个老头儿,你到了那儿,先不要做声,拿两个茶杯,放一个在你自己面前,然后把另一个放老头儿对面,他若问你,你便说,这是祭奠亡友的。”

小武一边听,一边往脑子里记。

“接下来,老头不会理你,但他会念两句诗,记住,不管念得是多么风马牛不相及,你也要回答:好诗,好诗。”

“明白了。”

“然后,你要把最重要的一句话告诉他。”鹰翼压低声音,附在他耳畔说,“那句话就是: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小武傻掉了!

看他那副呆呆的样子,鹰翼有点急:“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被他这么一说,小武才慌忙道:“念……念过,呃,这诗是……呃,那个谁……”

“确切地说,不是诗是词。”鹰翼用一种看笨蛋的眼光看他,“李煜,知道么?李后主。这是他的《浪淘沙》。”

“……听说过。”小武吞了口唾沫,“我念书不太多,句子一长就记不住。”

搞什么鬼!

“咦?可刚才你还说写过诗……”

“我……我那是胡说的。”小武尴尬地擦擦手,“我只是听人念过诗,自己没写过。”

“嗯,没关系。”鹰翼笑笑,“没关系的,念书太多反而不济事,李后主自己就是个废物蛋。”

那一刻,小武有一种冲动,他想立即拔腿走掉!

“好,那你念一遍给我听: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帘外雨潺潺,呃……春意阑珊,罗衾不耐……

“罗衾不耐五更寒。”鹰翼又解释道,“就是说,身上的衣服耐不住清晨的寒冷。”

“……我不喜欢这诗。”

“是词,不是诗。”鹰翼纠正道,“我也不喜欢,但你明天要把这句话告诉那个老头。好,再背一遍。”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很好。”鹰翼点点头,“坦白说,这句词,是要救好几十条性命的。”

小武愕然良久,才道:“我……我会只字不漏地传达的。”

“那就最好。”鹰翼笑了笑,“李煜的词是很好,只不过,不合我胃口。”

《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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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年的中国没有学校”,诗句来自台湾诗人李双泽的《少年中国》,创作于1977年,因为倾向性明显,曾经被台湾当局禁过。顺便,请允许我向249严肃致敬~

2、军统与中统,都是国民党的特工机构,军统boss是戴笠,中统是陈立夫陈果夫创立的。二者一直有内部争斗,抗战期间,中统势力主要集中在南京重庆和江西一带,军统则把持上海,不过在王天木事件之后,军统就慢慢丧失了在上海的势力地盘。

3、写作的确是一种不折不扣的禅修,让我看清自己这颗兵燹不断的心。感谢所有给回应的读者,尤其是激烈愤怒的读者,从某个角度来说,我必须双手合十,道声多谢。

第七十九章 南唐来的“地下党”

第二天上午,小武再次出现在日军的安防站。他此行的目的除了换药,就是陪着那个姓苍川的少校聊天。

苍川征一郎离开日本国内似乎很有些年头了,而且缺乏可以交谈的对象。他和小武说自己的手下都是一群不值得一提的蠢蛋,和他们说什么他们都不知道。

“一群四国和东北野山里来的土佬儿,连贱民都征召入内,敬语用得一塌糊涂,纯粹是堵枪眼的废物。”苍川嗤之以鼻,他自己是大阪富豪家庭出身,母亲则是名门闺秀,公卿华族嵯峨子爵的独女。

“唔,简单来说,公卿华族这种存在,就是连房事过后,一切都得女佣进来收辍的寄生虫。”

苍川竟然如此形容自己的母亲,这让小武大大的惊诧,然而很快他也明白了原因:一切正因为,自己是个外国人。

苍川离开家族,参军到国外打仗,身为家中幼子却极瞧不起懦弱的贵族母亲和身为关西巨富、只知赚钱的父亲。他希望自己能在军队里爬上去,创立独属于自己的辉煌人生而不是站在家族的肩膀上。

只是他选择了一个错误之极的方式:他在侵略别人的国家。

当然,这一点小武不会当面指出,因为无论苍川在表面上展现得多么友好,他始终是个持枪的敌人,小武明白,对方随时有权一枪崩了自己。

“我没有什么童年,就像良种赛马反而会比一般的马匹承受更多严酷训练。从懂事的时候起,就知道自己是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里了。”苍川笑了一下:“喏,就是那种将妈妈称为‘母上様’(母亲大人),每天恭敬地用法语问候家庭教师的家庭。”

小武默默无语,内心却不自觉的唏嘘了一声。

他的童年同样如此,宫廷礼节是与生俱来伴随成长的,正式场合,父亲要称“父皇”,母亲要称“母后”,每日早起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问安,走到哪里身边都是宫娥与太监,稍有越轨的地方就会遭到申斥,说“不似皇子”……

“也许我不该和你说这些,唔,不过人总得说说心里话才能舒服,对么?”

他只是能听日语的一个树洞,他不可能将苍川的任何事情告诉别人,作为一个被占领国家的百姓,随时可以被抹杀生命的蝼蚁,小武恰恰是最好的倾吐对象。

被苍川拉着叽里咕噜讲了几个小时日语,从安防站出来,小武看看对面银行的大钟,已经四点了。

今天他又弄到了一点磺胺,可惜止疼片不能再要了。

握着玛利亚昨晚给他的一点点钱,小武沿着街道慢慢溜达,这是虹口一带,离鹰翼告诉他的地点还有些远。

一边走,小武一边想着鹰翼昨晚叮嘱过他的那些话,还有那句“帘外雨潺潺……”

这是最让小武哭笑不得的事情。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当年写下的这十几个字,成了他人沟通秘密的工具,而且现在他充当的几乎是个地下党的身份了。当然,小武对此并不反感,但是自己的作品被别人加入了不可知的神秘含义,作为作者本身,会感到困惑也很自然。

而且,居然是这首在他“后主”生命即将结束时,于极端苦痛的状态下写成的词……

到如今,那种内心滴血、绝望如灰的心境,他依然没能忘记。

在“黄天源”糕点店买了两块粘粘的米糕,小武七拐八弯又走了半个多钟头,才到了那家“宜兴茶楼”。

走进店里,他能听见里面的电唱机在放评弹:“想你千里迢迢真是难得到,我把那一杯水酒表慰情……”

咿咿呀呀的调子婉转流畅,与现代音响播放的流行歌曲比起来,另有一种风味。

喝茶的客人并不多,小武直接上了二楼。就在楼梯口拐角处,他看见了那个老人。

那是个六十上下,又矮又胖的老者,头上有礼帽,戴着一副老花镜,身上藏青的旧袍子很有些年头了,但还算整洁,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退了休的账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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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房先生”正拿着一本线装书,看得津津有味。

当目光落在书名上时,小武在心里长长哀叹了一声。

那是一本明万历吕远刊本的《南唐二主词》。

但是走到这儿,想再回头已经不可能了,小武只得硬着头皮,在老者身边坐下来。

那一瞬,他感觉有一道冷冷的目光投向自己!

但再一关注,老者的目光已经回到他的书上。

小武放下米糕,他拿过两个茶杯,在自己面前放了一个,然后把另一个放在了老者的对面。

他提过茶壶,将两只茶杯全都倒上了茶水。

“咦?这是为何?”老者指指对面的茶杯,“还有人来?”

“没有。”小武摇摇头,一笑,“祭奠亡友罢了。”

老者深深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去看他的诗词本子,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用吟哦的调子,朗声念道:“小楼吹彻玉笙寒,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小武差点没把茶喷出来!

“好诗,好诗!”嘴里虽说着好诗,小武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这位小兄弟,似乎也是熟读诗词的人,那你看来,后主词里最好的是哪一句?”

“莫如‘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最佳。”

说完这句词,小武神情紧张地盯着老者,然而对方却不慌不忙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

“鹰翼在何处?”他忽然,低声说。

“受了伤。”小武松了口气,“我给胡乱做了手术,取了子弹,现在动弹不得。”

老者一怔,慢慢微笑起来:“你救了他。”

“总不能眼看着他被杀死。”小武疲惫地笑了笑,“况且之前他救过我。”

“是么。那你是他的……”

小武正想开口,忽然身后人影一闪,一个人坐在了那张没人坐的椅子上!

小武吓得差点把手中茶杯跌在地上!

来人竟然是苍川!

四下里,寂静无声,小武身边的老者倒还镇定,虽然面前忽然多了个日本人。

“真巧,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啊,陈君。”苍川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压抑住快跳出嗓子的心脏,小武吞了口唾沫:“……是够巧的。”

“不好意思,看你们谈得很开心,我也忍不住上前来了。”苍川看看面前那杯茶水,“怎么?你们在等人?”

小武想否定,但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君,可否介绍一下你这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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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看看老者,一时支吾:“呃,这位……他……”

老者镇定地摘下礼帽:“老朽龙雨生。”

“这位是苍川中佐。”小武赶紧说,“呃,这两天我一直在安防站治疗伤势。”

他给老者看不便的胳膊,小武唇青面白的脸色,已经把他内心的恐惧展示无遗。

“你们在谈什么?”苍川毫不客气拿过老者手里的本子,翻了翻,“哦,李后主,我知道他。”

他的中文不算好,音有点古怪,但字都咬准了。

小武勉强笑了笑:“我和这位老先生在谈诗词,都是巧遇。”

苍川点点头,他冲老者扬了扬手里的书:“不介意将这本书送给我吧?龙先生?”

龙雨生摇摇头:“尽管拿去好了。”

苍川将书塞进怀里,他站起身,看看小武:“陈君,我正好有车,可以送你回教堂去。”

他的笑容有说不出的含义,平淡的语气里隐含着压迫。

小武没有办法,只得站起身来,冲着龙雨生一抱拳:“先告辞了。”

“后会有期。”

跟着苍川下了楼,小武觉得背后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上了车,开了一阵,苍川忽然冷不防问小武:“你认识那人?”

小武摇摇头,用日语说:“不认识,我是去听评弹的,今天有《珍珠塔》呢,我就喜欢听那个。”

“那你怎么和他说话?”苍川一双眼睛冷冷盯着他。

“呃,是路过,我上楼时,听他在那儿念诗念错了,你知道,这个……按说,李重光与其父李……李璟,都是词人。”小武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刚才那位龙先生,把他们父子俩的词给弄错了,你知道,小楼吹彻玉笙寒是李璟的,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那是李煜的,这……这根本不是一个人的作品,可是他在那儿胡乱念……”

人的眼睛能辨真假,看出小武说的完全是真话,苍川的表情渐渐释然:“就为了这个?”

“呃,是……是啊,我不喜欢人家念错诗句,走到半路听见了也会不管不顾去纠正,我就这习惯。”

“原来是个书呆子……”

“啊?”

“没什么。”苍川挥挥手,“你真的不认识那人?”

“他说他叫龙雨生,呃,这……”

“是不是挺意外?像他这沪兴商会的会长,上海滩的商贸巨头,居然没想到在这儿碰上。”苍川冷笑,“此人极难对付,有人说他是军统,又有人说,其实他和共产党往来密切。”

小武吓了一跳!

“……不该惹这个麻烦,早知道就让他自己念错好了。”

苍川笑了笑,却不再答话。

车停在教堂门口,小武下车,直到目送那辆车绝尘而去,他才丧魂落魄走进教堂。

小武见到鹰翼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被苍川跟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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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翼的脸色也变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该办的都办了,对方,那位龙先生正问你眼下如何,苍川就出现了。”小武擦擦额头的汗,“他还把龙先生那本《南唐二主词》给硬拿走了,恐怕怀疑那里面有什么机密。”

鹰翼摇摇头:“那本书里应该没什么秘密,最大的秘密我已经借你的口告诉龙雨生了,应该不要紧。”

小武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说:“鹰翼,苍川说,龙雨生是军统。”

鹰翼笑了一下:“他那么认为就最好。”

“但苍川也说,龙雨生有可能和共/产/党来往密切……”

“……”

看出鹰翼神情的变化,小武有点后悔自己的多嘴。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药片:“这是今天的磺胺,对不起,止疼片我没弄到。”

鹰翼摇摇头:“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该说谢谢的是我。”

小武挨着床坐下来,讪讪道:“我总觉得今天……好像把事儿办砸了。”

“没有,话传到了就算成功。”

“我明天还得去见苍川,或许可以从他嘴里套点什么出来。”

“不,你不要那么做。”鹰翼摇头,“一旦察觉你有企图,日本人不会善待你的。”

小武沉默了很久,才说:“你伤愈之后还能去找你的组织,我却不知道去哪儿好,要我陪鬼子聊一辈子天么?还不如他一枪崩了我来个干脆。”

鹰翼看看他:“听起来很复杂?能说说你的过往么?”

“抱歉……不能。”

“哦,那算了。”鹰翼说,“我忘记你也是有秘密的人。”

小武笑起来,他站起身:“我去拿晚餐。”

“啊……小武,少拿一点,我们俩分多了玛利亚的食物,她会不够吃的。”

“知道,没关系,我今天吃米糕,”小武笑了笑,“黄天源的。”

那天晚上分食物的时候,玛利亚问小武,下周她离开中国,他打算怎么办。

小武咬着那块米糕,半天没说话。

“或者,我这里还有一些钱……”玛利亚小心翼翼地说。

“不,不要都把钱给我。”小武摇摇头,“我会去找工作的。你走了,鹰翼伤愈也会离开,到时候我无牵无挂,总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那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往后?……”

他觉得这话题实在太痛苦,索性站起身:“我去把教堂打扫打扫。今天一天在外面都没干活。”

身为杂役,哪怕是个假的,也得正经干些活,小武觉得自己吃了玛利亚的面包,总不能什么事儿都不替人家干。所以清洗鹰翼换下来的带血纱布和衣服,打扫教堂,上街跑腿买食物和整理日常用具……就全都是小武的活计。

他做不到无功受禄。

拿着扫把走进教堂,他从最后一排开始扫起,傍晚的教堂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穿黑大衣的坐在第一排,虔诚地垂着头,他的礼帽边缘压得低低的,让人无法看清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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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并未关注对方,只是弯着腰,耐心扫着地上的尘土,间或把歪了的座椅扶好。

外面雨还在下,恰是雨季,这种湿漉漉的江南天气通常都要延续半个多月。教堂此时的光线,已经非常黯淡了。除了前排坐着的那位和小武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

不多时,小武打扫到了前面,他沿着那人所在的排头,一点点往里挪。

在经过对方身边时,他忽然,清楚地听见了对方的低语:“我是真葡萄树,我父是栽培的人,凡是属于不结果的枝子,他就剪去;凡结了果子的,他就修理干净,使枝子结更多的果实……”

小武手里的扫帚陡然停住!他直起身,惊异地瞪着那人,绝不是因为这段福音书,而是因为那声音!

然后,他就看见那人摘下原本压得低低的礼帽,冲他淡淡一笑:“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小武,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么?”

第八十章 救援者驾到

小武怔怔看着那人,忽然怒火不打一处来!他抡起扫帚:“搞你妈的鬼!把我一个人丢这儿居然还来问这种问题!”

对方笑嘻嘻招架住他的扫帚:“喂喂,天父面前,不可动粗。”

“天王老子面前我也不管!”小武喘着粗气,忽然,就笑起来,“狗日的,总算是想起我来了……”

“又骂人!天啊你变坏啦!”

“怎么?没有我你们都很寂寞吧方队长?”

方无应摇摇手里的帽子:“真要命,人说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我刮得都快要成瞎子了,怎么?1943年的压力过大,终于让你精神变异了?”

“你他妈的才精神变异!”小武又想抡扫把,但这时胳膊上的伤终于疼痛起来,他扔下扫把,用手捂住伤处。

“怎么了?”方无应察觉不对,赶紧问。

小武咧咧嘴:“……鬼子赏给我的。”

他说完,又忍不住嘶嘶抽了口冷气。

“伤得很严重?”方无应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子弹穿过去了,留了个窟窿。”小武勉强笑了笑,“算是没要我的命——你们怎么才来?”

“确切地说是只有我过来了。”方无应解释道,“人越多越难搞,而且我和苏虹也找出问题的根源了。”

“怎么回事?”

“无线电太多了。”方无应耸耸肩,“这就是原因。不管是收音机的无线电还是国共两党的谍报无线电,都对联络造成了严重的干扰。所以在古代就没这个问题。”

“至少这一趟不是完全无价值。”小武说,“而且这个阶段的屏障我也加固过了。”

“仪器呢?”

“我不敢随身携带,所以处理完,就藏在不远处的贫民窟里了。”

“没关系,天路历程即将结束,”方无应安慰道,“反正今晚就把你带回去。”

“啊?不行……”

“怎么了?”

小武怔了怔,才说:“现在没法走。”

接下来,他就将在这边遭遇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全都说给了方无应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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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翼的伤还没好,动弹不得,我这么一走,苍川肯定起疑心,到时候自然会派人来搜查教堂,一旦鹰翼被发现,连玛利亚都脱不了干系。”

那样,一害就害了两个人。

方无应踌躇了片刻,点点头:“那咱们就在这边多耽搁一些时候,苏虹和雷钧辟开的特殊通道应该可以维持几日。”

“过两天就差不多了。”小武说,“先来见见他们吧。”

他说完又停住,上下打量方无应。

“怎样?挺不错的吧?”方无应有点得意,伸手弹了弹黑大衣上不存在的尘土,“像个混迹上海滩的浊世佳公子?”

“不像佳公子,像个坏蛋。”

“……”

身后跟着一脸郁闷的方无应,小武倒是显得神采飞扬,两天以来的绝望和悲观一扫而空。

“……我哪里像坏蛋啦?这明明是四十年代沦陷区最时髦的打扮!”

“四十年代沦陷区最时髦的全是坏蛋。”

“喂!……”

小武带着方无应进教堂里面,将他介绍给玛利亚和鹰翼。方无应不止带了药物,还带来了一些食物。

“他们都疑心你在此地忍饥挨饿苦不堪言,所以塞了我一堆吃的。”方无应从携带的包里取出食物,虽然都是压缩食品,但都撕去了外包装。

“太好了,这下不用再分玛利亚的口粮了。”小武兴冲冲地拿起食物嗅了嗅,又递了一包给鹰翼,“今晚饿了就吃这个吧,营养足也管饱。”

玛利亚对于“brilliant的表哥”终于找到了此地感到非常高兴,鹰翼却始终是一副冷淡淡的样子,只简单和方无应打了个招呼。

“对了,我还带来了这个。”方无应掏出良民证递给小武,又低声说,“雷钧叫技术部赶工做的,你看看像不像?”

小武掏出从死人身上搜到的那张良民证,两相一比较,分毫不差,连钢戳都看不出区别。现代激光伪造证件的技术已足够让上世纪的人震惊了。

“很好,这太好了。”小武说,“不过我还是得用陈天兴的良民证。”

他将写着自己名字的良民证递给鹰翼:“给,你就用这一张。”

鹰翼接过小武那张良民证,反复看了看,没吭声,塞进胸口。

“这东西晦气,可如今没了它又不行。”方无应说完,又拍拍鹰翼,“小兄弟,伤口给我检查一下。”

鹰翼迟疑地看看小武,小武说:“让他看看。他带的药物比较齐全,这方面经验也比我充足。”

小武这么说了,鹰翼才躺下来,解开衣服。

玛利亚捧着方无应带来的食物,欣喜万分地去厨房煮东西,她很高兴今晚大家全都可以吃个饱了。

方无应仔细检查过了鹰翼的伤势,他直摇头:“……小武,你当时是在挖子弹还是在挖煤?”

小武很尴尬,他有点脸红:“我没给人做过手术呀,又不像你们学过专业的急救。”

“果然还是发炎了。”方无应总结道,“没吃消炎药?”

“……只弄到一点磺胺。”

“幸亏我来了,不然他这伤过两天得烂透。”方无应哼了一声,“到时候,就算给他弄来天皇签字的良民证他也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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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给我那种东西,我还不如当时肠穿肚烂。”鹰翼忽然打断方无应的话。

方无应愣了一下。

“他是不太熟练,但他救了我的命。”鹰翼有点不悦地继续说。

方无应笑起来,他眨眨眼:“小兄弟,干嘛那么激动?人太激动了容易出乱子。”

“嗯,您说得没错。”鹰翼故意说,“养尊处优的人才有权利不激动,正因为不肯激动的人太多,这个国家才会是这个样子。”

方无应怔了怔,笑笑却没说话。

后来出来,小武有点惴惴,他和方无应说,鹰翼脾气是有点不大好,不是那种性情随和的人。

“唔,恐怕是看我这身打扮不太顺眼。”方无应无所谓地耸耸肩,“大概把我当成剥削人民的阶级蛀虫了。”

“哦,有可能。”小武也笑起来,“而且他也看不惯你这么快活。”

“快活?我很快活么?”

“至少情绪明显不够沉重。”小武想了想,“明白吧?你身上缺乏那种……怎么说?普遍存在的有关民族与国家的悲痛感。”

“……你难道看起来就很沉重?!”

小武抬抬胳膊:“我的胳膊重得抬不起来。”

“……呸。”

“算啦,21世纪的新新人类总会和半个世纪前的老家伙有代沟的。”

“胡说,什么21世纪的新新人类?我明明是四世纪的老家伙!”方无应非常不满,“我比他老多啦!”

“喂,你这是哪门子计算法?”

“好吧,就算纯生存时间我也比他长,再说我也是党员好不好!中共党员!今年刚评的优秀!”

“嘘!不要命了?在这儿还那么大声……可人家说不定三十年代就加入了党组织,人家是老革命了,你算什么?党龄还不到五年的小毛头……”

“好吧我比他晚了七十年,于是这就成了歧视新同志的理由?毛主席都说了对同志要温暖!对古代来的同志更得温暖增加百分之二十!”

小武笑起来:“不管怎么说,成长环境不同,所处时代不同,抗日青年看方队长你不顺眼,也是可以理解的。”

方无应没出声,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笑。

“呐,小武。你知道么?我特别讨厌‘苦大仇深’这四个字。”方无应说,“那种时时刻刻把自己化身为仇恨的符号,除了仇恨,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那种简单到极点的样态,我非常不喜欢。”

小武走到刚刚扔下的扫帚跟前,弯腰捡起扫帚:“嗯,我明白。因为那是你自己的过去。”

他说完,回到椅子跟前,继续刚才没扫完的部分。

方无应点点头:“我个人历史中所包含的仇恨,当然不能和如今全民族对日本人的仇恨相提并论。但关键不在于此。我不愿将仇恨简单化、教条化,我吃过那样的亏,那样反而会给头脑灵活的敌人以可乘之机。”

“鹰翼已经很不错了,真的。”小武一边扫地一边说,“至少他还没把我当汉j杀掉。”

“说来,明天你还得去安防站?”

“当然。就算前面有刺刀等着,我也得去。”小武放下扫帚回头看看方无应,“这次来,带了武器没?”

方无应点点头:“时期比较特殊,带上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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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没再做声,于是在某个原本不应有疑问的点上,俩人达成了默契的一致。

第八十一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

当晚方无应出去了一趟,他要去找到小武之前藏在贫民窟的设备仪器。小武受了伤,行动反而没有他方便。

等方无应离开,小武收拾完了教堂,玛利亚也把晚餐做好了,方无应带去简单的干缩面,被水一煮闻起来格外香。

那是他们仨的晚餐,另外玛利亚又特意留了一碗给方无应。

“他跑哪儿去了?”鹰翼忍不住问,“呃,我是说你表哥。”

“他有些事情要忙,可能晚些回来。”

鹰翼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说:“他是本地人?好像是世家子弟。”

小武不禁暗笑,他摇摇头:“他就是喜欢打扮成那个样子,不过我表哥是个很靠得住的人,放心好了。”

“唔……”

“龙先生不也是一副庸庸碌碌的商人打扮么?所以外表是不可信的。”

鹰翼笑起来:“他的外表和内心是截然相反的。人家以为像他那样的老朽,必然是对时局满腹牢马蚤,其实他从来不发牢马蚤——哦,那种爱当街大骂‘国将不国’貌似爱国的老朽我倒是见多了,鬼子一来照样乖乖当了顺民。”

“和龙先生很熟?”

鹰翼点点头:“其实……他是我的老师。”

“原来如此。”

“很小的时候就跟从了他。老师是个不爱说废话的人,更不喜欢发牢马蚤,或者搞些声势浩大作用却为零的举动,他总说,气力要花费在值得的地方,要做真正值得的事情,就不要在意表象如何。”

“你的老师……喜欢诗词?”

鹰翼笑了一下:“尤其喜欢李后主的词。”

“……”

“每次我说亡国之音不可取时,他就说,孩子,你懂什么。不知死之悲,焉知生之欢?他说在这一点上,后世诗人没几个比李后主更明白透彻的了。”

谈起龙雨生,鹰翼的话明显多起来。

小武默然了良久,摇摇头:“李后主也不见得真就明白了生死这回事,只不过……只不过他比旁人被迫往前去了一步而已。”

“或许吧。”鹰翼叹了口气,慢慢躺下,“老师自己是有大悲哀的人,悲观的人却又前进得比谁都奋勇,这种反差常常使我诧异。”

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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