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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拿穿越不当工作-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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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对人说起过,一来,刚刚进入越王宫的那段时间我几乎想不起什么,要对勾践说也无从说起,二来,我看得出勾践并不关心这些,我从哪儿来,我到底是什么人,这些对勾践都没什么要紧。他只懂得我对他很重要。

但是夫差,我不清楚,这个男人好像一直保持着孩童时期的好奇心。而成年人在脱离幼儿期之后。一般都会迅速抛弃这种好奇。大多数人到了三十岁,就自认为年老了。不需要再更改人生的地图,对他们而言,奇怪的新鲜的信息,只要与自己的旧地图不相符,那就一定都是错误的,完全可以不加理睬。他们似乎打定主意,要日复一日将生活过得陈腐不堪。

然而夫差并不是如此,他似乎对我所说的那些格外感兴趣,却不管它们听起来有多么荒诞不羁。

他听我说飞跃天空时的感受,我坐在一架飞机上,下面是浩瀚无际的云海,它们不断翻滚,好像一直延续到天边;他听我讲述异国浏览的风光,高大的穹庐上绘满故事。神与人的手指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接触;他看我画的画,烟花燃放的天空留下彩色痕迹,成千上万拉拉队女孩儿在为她们的球队欢呼,她们的背上写着红色yankees的字样,有男女在人群里接吻,还有,墓地里埋着和楼上女裁缝吵了一辈子的哲学家。“意志的自我肯定就是不为任何认识所干扰的常住的欲求本身”,以及尖顶的圆顶的高大房子,彩色玻璃上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赤裸男人……

夫差什么都喜欢探寻,哪怕是非常晦涩、连我都不太懂的句子,他的屋子里常年堆满竹简,他时常趴在上面翻查和那些句子相似的话,他甚至和我说,是不是只要每天午后准时绕着姑苏台散步一圈,绕那么几十年,最后他也能想出点不平凡的东西来。他还喜欢听我唱歌,那些荒腔走板的歌从未有人唱过,也许是弟弟曾经每日放他喜爱的碟片。时间久了,有些破碎的调子。就没头没脑从我的脑子里冒了出来:if he loved you,i like i love you,i would walk away in shame,i‘d move town,i‘d change my name……

“是什么意思?”夫差问。

“如果他能如我这般爱你,我将带着羞愧离开,我将搬离这城市,我将改掉这名字……”

“这歌是谁唱的?叫什么?后面呢?”

“不记得了,全都不记得了,就记得这两句。”我摇头,如果不是因为有调子跟着,我兴许连这两句歌词都记不下来。音乐和语言贮存在我头脑的不同部分,所有的音乐丝毫没有损耗。

然后我就教他唱,一句一句地教。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会唱,哪怕只有两句,也太寂寞了。

所以当夫差提出要去寻找我的故乡时,我丝毫不觉得意外。他听我说听了太久太多,心中的疑惑和好奇早已积攒得快堆不下了。

我和他偷偷离开了姑苏台,除了几个近臣,没人知道我们的下落。

我们从吴国开始寻找,吴国境内遍地搜寻无果之后,就开始扩夫范围,楚国、秦国、卫国、晋国、齐国……

那是一趟无比奇妙的旅程,我们并未携带充足的旅费,有的时候甚至连最便宜的旅馆都住不起,就只能歇息在郊外的泥地里。但是没有人喊累,或者抱怨艰苦,就好像彼此已经达成了认知上的一致:这种种辛苦都是值得的。因为它把我们变得越来越不平凡。

偶尔,我们也会在某处停留几个月,夫差会去干些简单的活比如砍柴或者捕鱼,以此来养活我和他。我则留在家中烧饭洗衣与缝补,使朴素的日子过得略微舒适一些。

那种时刻,就好像我们是天下最普通的那种夫妇,遵循着最原始的规则度日,彼此相依为命。只不过我们不会像普通人那样,被日复一日的常规生活给磨损得毫无生气。彼此厌倦。因为,我们共同拥有着一个他人无法进入的、水晶般光洁无比的世界。

那曾经是我的世界,而夫差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与我此生相伴,于是他自觉地开放疆域,完全放弃抵抗,让我将他带入我的世界。

随着时间推移,我们俩结合得越来越紧密,如同熔炼而成的一个球体。但是这个球体始终不那么完满,因为有什么嵌在我与夫差之间,它太鲜明,太独特,以至于我们谁也无法将它忽略不计。

那是我与勾践的过去。

离开吴国的第四年,我与夫差有一次路过楚国边境,暑热的中午,俩人又饥又渴,却囊中羞涩。

“夷光,我有个办法。”他小声凑近我说。

“什么办法?”我看他。

他不响,却伸手指了指旁边。那是一户橘园,秋收的季节,橘子正好成熟,金灿灿的果实挂满了枝头。

“你想偷橘子啊?”我有点惊讶。

被我说中,夫差的脸上露出赧然的神色。

“你不能说偷嘛。”他嘟囔着,“咱们先借几个橘子解渴,等过两日有了钱,再还回来嘛。”

我忍不住笑起来:“不告而取就是偷,说什么借啊,你想借,人家也不见得肯借给你。”

说干就干,我们俩就偷偷钻入橘林,摘了好几个橘子。

摘了几个我就觉得不妥,我叫夫差罢手。

听我这么说,夫差才停下手说:“行了,走吧!”

也许是我们的动静大了点,还没钻出竹篱笆,就被橘园的主人发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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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声大叫:“哎呀!有人偷橘子!来人呀抓贼啊!”

“糟糕!快逃呀夷光!”夫差一边叫一边拽着我往外跑,有两个橘子从他怀里跌了出来,可我们谁也顾不得了,只顾着逃跑。

一连串的喊叫跟在我们身后,我们头也不敢回,只顾着往前飞奔,这实在是太丢脸的事情了!一旦被人抓住,问明身份,那么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吴国国君与王后竟然来楚国乡下偷橘子的事了。

我们不停气地跑,后面的叫嚷越来越远,直到完全听不见什么声音了。这才停了下来。

我和夫差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个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看看,还剩几个?”我伸手拿过他怀里的布袋,里面只剩了三个橘子了。

“也不错。”我说,“咱们先吃两个,剩下那个大的,留到晚上再吃。”

于是我们俩就地坐了下来,把两个小一点的橘子吃掉了,饥渴暂时的到了缓解,人这才感觉舒服了一点。

我拿起那个剩下的大橘子,仔细瞧了瞧,忽然笑起来。

“怎么了?”夫差看着我。

“这个橘子很像你呀夫差。”我说着,将橘子凑近他的脸庞,“壮壮的!”

他嘿嘿笑起来,拿过那个橘子看了又看,然后说:“真的呀!很像我呢!”

“橘子夫差!”我哈哈大笑。

后来我们继续赶路,刚才那一通狂奔让人感觉疲倦,走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就在路边歇了下来。

困倦很快袭击了我,我靠在夫差怀里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梦见了勾践。

我已经许久没有梦见勾践了,从离开吴国起,这个人在我心中的影子就日渐单薄,我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不在乎那段过去了,这么多年的时光流逝,人与环境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我早已不复当日了。

但我低估了勾践对我的意义,我曾经无比深爱过他,最后却又不得不舍弃他,这个男人在我的那颗心上,留下了一道无比清晰的深紫色刮痕。

在梦里,我又见到了他,他依然被蛊毒所伤害,痛苦不堪,那张扭曲绝望的脸孔让我又惊恐又伤心,我抱住他嚎啕大哭,悔恨自己竟然忘记了他所遭受的痛楚,那一刻。我恨不能拿性命来换他的平安健康……

我从梦里哭着醒过来,这才发觉。自己正枕在夫差的腿上,而夫差,正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古怪眼神,盯着我。

我慌忙坐起身来,用手背擦了擦依然残留泪痕的脸,我惶惑地看着夫差,我不知该如何解释……

然后,我就听见他轻声说:“刚才,我听见你在喊勾践。”

我的心,咚的一声狂跳!

他终于察觉了!

那时候,斜阳已然黯淡了,夫差的脸孔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模糊不清。

“我听见你在喊勾践,你刚睡着,就开始喊他的名字。”他喃喃道,“我想喊醒你,但是喊不醒,……”

夫差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见过的语调,我怔怔望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从来没见你这么伤心过——夷光,你很爱勾践,是么?”他盯着我,他好语气里充满茫然和无措。

我答不上来,我想否认,可是我的脸上还淌着泪,我只得呆呆望着他。

夫差低下头,他不再看我,只是站起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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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路上,没有什么人烟,只有我和夫差默默前行,他走在我前面。我跟着他,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内心仿佛翻江倒海!

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谁也不说话,直到星星们全都出来了,夜幕完全笼罩了大地,夫差这才停了下来。路边,是一片竹林。

“今晚就在这儿歇脚吧。”他说,“明日再赶路。”

我什么都不敢说,只能放下包袱。然后看着夫差从里面他的背囊里取出皮囊,去不远处的溪流取水。

从溪边回来,他将装满水的皮囊递给我:“喝吧。”

我低着头接过皮囊,眼睛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那是无比沉默的一夜,自从我来到吴国,我们之间就从未经历过这么尴尬的沉默,我躺在夫差身边。我睡不着,我知道夫差也睡不着。

到了后半夜,我听见他窸窸窣窣的声音,夫差好像在翻腾包里的什么,然后我听见他在低声絮叨着什么,那声音太低,就好像只是一个人呢喃给自己听的话,我听不太清。

他已经不肯和我说话了呢,我苦涩地想,是我伤了夫差。

我终于睡了过去,怀着满心的悔恨和难过。

冰凉的晨雾和啁啾的鸟鸣惊醒了我。

我睁开眼睛,发现夫差还坐在我身旁。我疲倦地拿手扶住额头,叹了口气,我以为他会丢下我独自离开呢。

昨晚一夜乱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们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坐了好久。然后,我听见了夫差的声音。

“呐,夷光……”

他忽然轻声开口,我揉揉眼睛,愕然看着他。

夫差脸上的表情让我有些吃惊,昨晚那种蕴藏着极大迫力的沉默冰冷,已经消失了,此刻的他看上去宁静而愉快,和往日无异,好像昨晚到今天,和日常的任何一天没有差别。

有什么改变了他!

这感觉非常鲜明地昭示了我,我惴惴不安地盯着夫差!

“我昨晚,一晚上都没睡着。”他说,“好多好多事儿塞在我的心里,每一件我都弄不明白。”

我默不作声低下头,熟悉的羞愧感,再度涌上心头。

“就好像……那种滋味儿,你明白么?夷光,好像有两个我在吵架。”

“两个你?”我诧异地抬头,看着夫差。

“要听我说么?”

我点点头。

然后我看他,弯腰从旁边的布囊里取出昨日那个大橘子,把它放在手心给我瞧。

“就好像有一个夫差从我心里蹦出来了,在外头和我说话。”他晃了晃那个橘子,“就像这个橘子夫差。哈哈。”

“……”

夫差盯着那个橘子,起初,他沉默了好长一会儿。

“一开始,他一直在笑我。”他说,“笑我是个笨蛋、大傻瓜,到现在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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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摆。我一声也不敢吭!

“这个橘子夫差,昨晚就这么没完没了地嘲笑我,他说:笨蛋,夷光根本就不喜欢你,她喜欢的是勾践。所以,喏你瞧,她连孩子都不愿意给你生。我被他给气得想杀人,我反驳说根本不是那样的!夷光那次是意外,谁会想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她要真是有意的,那不是自寻死路么?然后这个橘子夫差就笑得更大声了,他说:笨蛋,你还看不出来么?如果夷光根本就不喜欢你又不能离开,那她留在你身边岂不和死了没区别么?”

我想说不是这样的!我想出声反驳,可喉咙像是被谁给死死钳住了。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橘子夫差就一直这么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恶毒极了,夷光,我可从来没听见过这么恶毒的声音呢。”夫差说到这儿,停了一小会儿,他忽然压低声,“后来这家伙就说:夫差,你这么生气,你是想杀人么?喏,她现在睡着了,你手里有刀,只要一刀扎下去,神不知鬼不觉……”

我浑身像浸入了寒潭中。

“他说,你要动手就赶紧动手。杀了她,回吴国去,起兵再把勾践那小子给打个落花流水!反正他现在元气还未恢复,你一定能成功的!”夫差盯着那个橘子,他的声音有点咬牙切齿,他那副神情,就好像真的是在看另一个人。

我恐惧极了!我吓得气都不敢喘,脑子整个都麻木了!

然后,过了许久许久,我才听见夫差的声音:“……被橘子夫差说了这么一大通,我的心也有些活动了。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听起来也很解气是不是?我觉得我就该这么干,一刀杀了你,然后回吴国去。整顿人马,起兵再度攻打越国。不过这一次我可不听他的什么道歉了。也不要那小子给我做马奴了,我就是要杀掉他!就是要把越国灭了。让勾践那小子揣着他那颗漆黑的心,滴溜溜滚进地狱里,就一直一直呆在地狱里再也别出来!”

说这番话时,夫差的脸有些扭曲。我骇然万分地望着他,我从未见过表情如此可怖的夫差!

时间好像停止了。

寂静的竹林,听不见什么声响,刚才的鸟鸣也停了下来,空气里,紧绷着一丝什么线,好像只要谁一出声。那条线就会“啪”的一声,断裂开来。

“可是,正当我起身去摸我的刀时,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夫差突然说,“于是我就问橘子夫差:好吧,我杀了夷光,我去攻打越国。我也把勾践杀了——可就算是那样。夷光还是在喜欢勾践啊!就这件事本身而言,一点都没有改变嘛。”

我怔怔望着夫差!

“我就是为这件事生气的,就因为这件事,我才生气得想杀人,可就算我大动干戈杀了夷光杀了勾践,哪怕我杀光了整个越国的人,这件让我生气的事情本身,却一丝一毫也没有改变呀!”

“……”

“听我这么一说,橘子夫差就不耐烦起来了,他说:笨蛋!还考虑那么多干吗?她惹你生气,勾践那小子也惹你生气,你杀掉他们岂不是天经地义?!快别多想啦!快点动手吧!”

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夫差。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我看见,这男人那张原本急切地学着橘子夫差说话的脸孔,忽然间,柔和下来。

“于是,在他这么说了以后,夷光,我就察觉这里面的问题了:我逮到了这个橘子夫差的漏洞。”他说着,脸上竟慢慢露出一丝笑意,“他只一个劲儿叫嚣着让我去杀人。却根本弄不懂这里面的事,他以为只要杀了人,问题一切就都得到解决了,其实杀人之后什么都没改变。夷光,我这才发现,其实真正笨蛋傻瓜的,是这个橘子夫差才对呀!”

我有点说不出话,我想伸手试着去握住夫差的手,可我不敢。

“可是夷光,你知道么?这个橘子夫差特别狡猾。一见我把刀塞回去。不肯听他的怂恿,于是他就又想了一招。”夫差说,“于是他说:好吧。傻瓜,既然你不肯杀他们,那你想过。往后你该怎么办了没有?”

我默默听着。

“被他猛地这么一问,夷光。我还真答不上来呢,我既不想杀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间我就只有愣着,听这个橘子夫差继续絮叨。”

夫差说:“他看出我发傻来了。于是就说,哼,你不想杀夷光,说到底不就是因为你还喜欢她么?你舍不得对吧?可是她不喜欢你,她喜欢的是勾践。这样吧,大傻瓜,既然她喜欢的是勾践,那你就把自乙变成勾践好了!”

“我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挺有道理的,你喜欢谁,我就变成谁,那你不就会喜欢我了么?”夫差说到这儿,却多少有些沮丧,“可是我再一想,那也不成呀!我比勾践高那么多,比他壮,脸也比他黑,又没他那么俊俏……哪怕把我的腿砍断一节。再把眉毛扒光,往脸上敷一斤粉。我也还是不像他呀!”

我愣怔了半晌,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且我也不喜欢勾践那个样子,阴郁沉闷的坏小子,我天生就不是那个样子,装都装不出来。”夫差叹了口气,“话又说回来了,哪怕此时突然来了个变戏法的,喏喏。就像偃师那样的,他好心作法把我变成了第二个勾践——可是夷光喜欢的是真正的那个,她又怎会来喜欢一个赝品?”

一阵心酸涌上我的心头。

“听我这也不干那也不愿意。橘子夫差好像有点不高兴了,他说:那你要怎样?给你出了两个主意你都不要,难道就想这么继续下去?和一个不喜欢你的女人继续浪迹天涯?夫差,你这到底是在干吗呀?”

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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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难过又羞愧,几乎听不下去了。

“……就好像被我给逼迫得没辙了。夷光,这个橘子夫差,他想出了一个十分歹毒的办法。”夫差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故弄玄虚,“他说。好吧,既然你不想杀她又不想变成勾践,那你可以就这样的。”

“就这样?”我禁不住开口问。

夫差点点头:“嗯,橘子夫差说,我可以就这样。我可以装着根本就不在意这件事,我可以装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不生气,也不骂你,哪怕实际上我气得快要死了,也不表现出来。”

“……”

“我就这样装出一副原谅你的样子,其实呢,我还是会在心里暗暗谴责你,我会不断告诉自己夷光是个坏女人,她根本不喜欢我却还从越国跑来我身边,我可不能再真心实意地对待她了,但是这些我又不说出来。只是日子久了,偏偏在一些细微小事上暗示她,让她感觉到我的鄙视。明白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以此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大坏蛋,万分对不住我。这样一来,她就成了罪人。我就成了圣人,心里恨死她却还表现出宽宏大量的伪装,让她日日活在不能说出口的自责里,就让她跟以前似的成天生病!而我呢?太伟大了!被人辜负却还陪着她四处寻找家乡,我是个多么仁慈的君王哪,被心爱的人给欺骗却不予报复……橘子夫差和我说,放心好了,等着瞧吧!就这么下去,过不了几年,你连刀都不用碰,就能把夷光给生生推进地狱里。喏,连她都进了地狱,勾践那小子难道还想平安度日?再往后,我想怎么干就能怎么干了!”

我听得浑身都在发抖!的确。这是我所听过的最恶毒的办法了!

夫差抓着那个橘子,他的表情有点像着了魔,迷迷瞪瞪的。

又过了很长一会儿,我才听见了夫差的声音。

“可是,我听了橘子夫差这些话,心里又有些犯糊涂:明明是我自己要跟着夷光出来,是我自己要去寻找她的故乡的,全都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我又怎么能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呢?我并不是被她给强迫着离开姑苏的呀?真那么做,我就是在栽赃了!”

我怔怔看着夫差!他脸上的迷惘,比任何时候都更明显!

“而且说到圣人,这世上哪来的什么圣人?所有自封的圣人说到底,都是要把周围的人变成坏蛋,自己才能被凸显成圣人,所以圣人也全都是坏蛋才对!难道我花费那么多年,伪装那么久,只是为了当一个坏蛋?呸!我才不干呢!”

我终于伸出手,握住了夫差的手。

“我就这么挑三拣四闹到后半夜,最后,夷光,最后我就把橘子夫差给闹烦了呢。”夫差说罢,瞧着我,他嘿嘿笑起来,“结果他说:夫差,你不听我的,早晚你得后悔!”

“那,你怎么回答?”

夫差放下橘子,他叹了口气。用手挠挠头发:“我说,我没有不听你的呀?我就是想问问你该怎么办,我问橘子夫差:到底怎么才能让夷光喜欢我呢?”

他说到这儿,沉默了片刻,才再度开口。

“橘子夫差有好长时间不说话,他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后来,我反复问了好几次,他才突然说了一句话。”

“他说什么?”

“他说:你这笨蛋!如果有朝一日,你能喜欢上伍子胥那个老混蛋。夷光就能爱上你了!”

我哈哈大笑!

夫差也苦笑起来:“我根本就不可能突然间喜欢上伍子胥,所以我就明白了,夷光,你也不可能突然间喜欢上我的。”

这最后一句话,太过于伤感,有泪水慢慢盈上我的眼眶……

“橘子夫差既然生了气,不肯再和我说话,我就只有自己和自己说。”夫差盯着那橘子,他继续慢慢地说,“我觉得,我还是会发火的。我不想当什么狗屁圣人,当然我也不想拿刀杀你,但是我很生气,我要生气,我觉得自己比勾践那小子强很多,我比他力气大,有人要欺负你,我会替你打架,我也比他更愿意听你说话,而且我觉得我……我比他更喜欢你。”

我开始无声的哭。

“夷光,我不想装成任何人。我只想当我自己。哪怕你并不喜欢我。可是夫差就是这个样子。或许我会时不时抱怨一阵子,埋怨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但是等抱怨完了。我还是会和你在一起。你心里有勾践,你不喜欢我,这没办法。我没法勉强你,可是我喜欢你,这也没办法,谁也不能勉强我放弃。”

他说完,笑起来,拿过那个大橘子:“既然橘子夫差已经没辙了,那咱们留着他也没啥用,就把它分了当早餐吧!”

他说完,三两下剥开那个橘子。然后掰开两半,把略大的那一半递给我,剩下那半个,夫差一口就塞进了嘴里。

“嗯嗯!很甜呢!比昨天那两个小的甜多了!”他笑眯眯看着我,“夷光,你尝尝,橘子夫差也很不错呢!”

橘子甜得我想咳嗽,冰冷甘美的汁液在唇齿间流倘,我抬起头,竹林外有初升的太阳,只一丁点儿的太阳又小又红,冰冷冷的,还没能散发出什么热量,就像橘子瓣,我恍惚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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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夫差给我的这片橘子瓣。

我的眼泪又出来了。

第百九五章 我,西施,被命名的符号(下)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能想起的事情越来越多,我们并未能找到我的故乡,但是在我的脑海里,过去的一切渐渐开始上浮,像是退潮后的海滩。留下星星点点痕迹。

我仍然教夫差唱歌,把我能想起的都教给他,似乎这样一来,我在这世上就有了一个伴侣,我也就不再那么的孤单了。

夫差很喜欢我教他的那首歌。曾经弟弟用十分悠扬的调子唱它,我现在已经完全记起当时的情景了,在他演唱时,台下总会有无数女孩子欢呼,她们的眼睛里充盈着泪水。

给夫差一句一句翻译歌词时。我这才想起来,原来它在唱一个男人的心声:他不会像我这样爱你,他也不会像我这样疼你,他会带着轻蔑。渐渐对你不好,来和我一起生活吧。让我们有自己的孩子……

可是夫差说,这唱歌的岂不是在给自家做广告?我笑了好半天。

但我们依然很喜欢这首歌,我和夫差。

发愣的时候,我听见篱笆门咯吱一响。

夫差进来了,手里还拎着两条银色的鱼。

他走到屋角,把那两条鱼放在阴影处,然后转过身,一直走到我身边,坐下来。

我们并肩坐在矮草屋的门槛上。有一阵子,谁也没有说话。

“怎么回来了呢?”我侧过脸看看他,“不是说生气了再不回来了么?”

他抱着手臂,望望天:“我……生气完了。”

我噗嗤笑出了声。

“一个时辰就把气生完了。我自己在外面不好玩,所以回来了。”他有点尴尬。

我望着他,我心里真愉快,我探身过去抱住他,亲了亲他的脸颊。

我能闻到夫差身上的海潮腥味儿,他大概是跟着哪个赶潮的队伍去捕鱼了。

今天有新鲜的鱼吃,这让我很有些高兴。

那天晚上我们做了美味的鱼。还有一些天然的海菜做配料,夫差烧出来的菜比我做的好吃,我的口味慢慢被他改变了。

天黑下来,我们躺在屋里,斜窗映入月光,四周安静极了,有隐约的海潮声在很远的地方响起,一只蟋蟀在墙角不知唱着什么歌,唱了一会儿没有谁来欣赏,它也就不再继续下去了。

“这儿真好,夷光。”夫差突然说,“我想永远在这儿住下去。”

“嗯……”我望着窗棂,看柔白的月光慢慢爬上来,“等再过几个月。下雪了,我们就把门关起来,烧一炉炭,烤鱼干吃。”

听我这么一说,夫差来了精神。他翻过身:“明天我还跟着他们出海。看看有没有更大的鱼!然后我们晾起来,留着过年吃!”

我盯着那月光,我没有看他。

“夫差……”

“嗯?”

“其实勾践就是希望你这样下去。”我轻声说,“他把我送到你身边来,就是希望你不再理会国事。这样他才有精力准备反攻。”

“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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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句话,我从未和夫差说过。但是他的回答听上去,就好像早已经听我说了无数遍了。

“那么,你还要留在这儿么?”

“我留在这儿,夷光,这和勾践毫无关系。”夫差安详地说,“并不是他希望我如此,我才如此。”

我转过脸,静静望着他。

“他打败了我的父亲,然后我发誓报复:我打败了勾践,然后勾践发誓报复;勾践再打败我,然后我再发誓报复……”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又说:“好傻啊。”

“什么?”我没听清。

“夷光,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个什么荒唐的东西存在么?”他说着,看看我,“有什么东西把我们俩给绑在一起了,对么?我和勾践。就好像那个东西戳一戳,我们俩就动一动。我们已经不是我们自己了,我们是那个东西的奴隶。”

我的心,忽然一动。

“就像发条猴子。”

“什么猴子?”夫差看我。

“发条猴子。”我比划着给他看。“这么大的一个木头猴子,屁股上带着发条。然后你拿手给那发条扭上几扭,咯吱咯吱咯吱,那猴子就会蹦上一蹦。”

“嗯,我不想这样。”夫差点点头,“就像那只猴子,那太可笑了。我不想做发条猴子。”

我不知说什么好,很久后我才说:“可是勾践还会继续下去。”

“我知道。”夫差点头,“我也没打算改变他。所以,一切就到时候再说。”

“到时候再说?”

“到时候再说。放心,会有办法的。”夫差说到这儿,停了许久。才又说,“我不喜欢他们去打仗。”

“是说吴人?”

“嗯,其实越人也是如此。”夫差扭过脸来,望了望我,“我不喜欢他们的喉咙被刀剑给割断,我想听他们唱歌。”

吴人擅歌,越人也如此,尤其越女,歌声好像茉莉香,甜腻轻渺,动人心魄。与越人的调子相比,吴歌则略带哀婉,适合男人在夜间低声吟唱,那时候就不像茉莉,而更像秋雨里馥郁的丁香花了。

我常常对夫差说,吴人是天生的夜莺,他喜欢夜莺,也喜欢安徒生的那个同名故事。我们俩,有时会在夜里静听百姓的歌吟,那真是一种无比美妙的感受。

“可你是国君。”我慢慢地说。“国君……就是拿百姓的喉咙去顶刀剑的。”

“嗯嗯,但我不想做那样的国君。”夫差翻了个身,他把手臂枕在脑后,盯着屋脊,“我想听他们唱歌。世世代代,哪怕我做不成这个国君也罢。”

我没出声,我也喜欢听吴人唱歌。但是我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让他们世世代代唱下去……

“哪,夷光,如果说……”他眼睛瞅着我,问,“一个孩子在街上玩,有一匹惊马要冲过来,你会怎么做?”

“把那孩子抱过来。”我说,“抢在那匹马冲过来之前。”

“我也想这么做。”

我看看夫差:“是说……吴国?”

“吴人。”他纠正道,“只是吴人而已,不是吴国。”

我一时无法分辨这两者区别。

“我有了一些想法,但是还不知道怎么弄。”他说着,把指甲咬在嘴里,“得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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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差一着急就喜欢咬指甲,虽然他很少着急。

我想了想,又说:“但是这样下去。吴国会败,越国是一定要打仗的,夫差,你能动吴国,却怎么都改变不了越国。”

“越国也会败,早晚的事儿。哪怕不是败在我的手中。”夫差说到这儿,转过脸来望着我,“夷光。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想谁胜谁败?”

我倦怠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谁也不希望,我既没多么喜欢吴国。也没多么喜欢越国。”

如今,在相处了七八年的如今,我已经什么话都可以对夫差说了。

我以为他会失望沉默,岂料夫差却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也是我最中意你的一点。”

“中意我哪个也不喜欢?”我有点错愕,“难道不是我越喜欢吴国如你就该越喜欢我么?”

“你越喜欢吴国,我就越喜欢你?”夫差哈哈笑起来,“那我不如去喜欢伍子胥或者伯嚭——他们比任何人都热爱吴国:一个爱吴国的权位。一个爱吴国的财货……当我看见伯嚭捧着珍珠时的那张脸,当我看见伍子胥鞭楚王尸时的那张脸,我就明白了。”

“呃……”

“你如果也像那俩那样煞有介事,就会和他们一样瞧不见我的,真的。”

想到已经死了多年的郑旦,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夫差,你真是一点都不像个君王。”

“哈哈!是么?我也这么觉得。”他在床上骨碌碌翻了个身,“我也觉得我把这君王做得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吴国有我,真怪可怜的。唉,可我就喜欢这样,我做不来他们要求的那样。上次和他们说干脆换个君王,结果一群老头儿牵着手儿嚎啕大哭,眼泪把胡子都打湿了……”

“那些耆老们自然是要嚎啕的……”

“喏,我也就不敢再提了嘛。真要是能换个君王就好了,喏,就像你说的,找一帮就喜欢蹲在那冰凉凉的宫殿里的家伙,大家投票,反正他们也不怕屁股着凉感冒。”

“只可惜,别说伍子胥和伯嚭了,百姓们怕是都不会肯的。”我忍着笑,说。

“看来他们不许别人屁股着凉,就非要我的屁股着凉。”

“哈哈!也许他们觉得你是天生就该屁股着凉的!”

我像孩子一样边笑边踹床头。夫差实在是太好玩了!

“唔,也许错的真是我也说不定呢。嘿嘿,大不了最后扔掉屁股帘儿。就陪着他们着凉到底——不说这个了。夷光,昨天的故事还没讲完呢。”他忽然转了话题,“我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我笑够了,侧过身平躺,将两手放在身体两侧:“好吧,山鲁佐德继续开工。”

这两年,我开始慢慢记起以前看过的小说。父亲书架上有数不清的小说,那就是我的乐园。那里面大多数是国外小说,或者也许……其实我能够记起的都是国外小说?

也许和这个世间有所关联的文字。都被我给忘记了。只有毫无联系的。才侥幸保存了下来。

每次想起一本书,我就会把里面的内容讲述给夫差听。我这么做是为了整理自己的思维,使回忆起来的一切变得更加准确和鲜明。

但是夫差却相当喜欢听我说故事,且不管那故事听起来有多么荒诞,多么不合常理。

“……三百美元,好大一个数字!思嘉的心都咚咚跳呢!”我说,“四周全都是她的穷朋友,连煮豆子都没得吃,都要她去救济,她养着疯掉的老爹,两个病妹妹,一堆黑人。她还养着梅兰妮一家三口呢,这叫她哪里去筹借这三百美元?况且这只是一年的税金,今年勉强缴了,还有明年,明年缴了还有后年……威尔克斯是要逼着她卖房子,因为他那臭脿子情妇埃米看中了塔拉。”

夫差默不作声听着,黑眼睛睁的大大的,他好像也很紧张,为思嘉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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