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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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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暮雪

大寒节气,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连常年暖冬的s市都难得下起了大雪。

风不大,玉絮在空中飘飘扬扬地不愿落下,在这冷冽的静谧中,就连时间仿佛都被拖慢了节奏。

许诺伸出食指,在凝满水雾的玻璃窗上擦出一小片虚晃的视野,静静窥探著那几只在花坛中觅食的麻雀,这些生灵似乎幷不畏惧严寒,蹦蹦跳跳交头接耳,在皑皑白雪上画下了一连串小巧的爪印。

许诺正看得入神,一只温暖的手掌突然复上了他的双眼,接著整个人就被扳住肩膀转了180度。

“就算开了空调,也不能靠窗户这么近,会著凉的。”

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沈而富有磁性,伴随著轻轻喷洒在耳廓上的温热气息,让许诺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嗯……”他从鼻腔发出一声慵懒的低哼。

眼上的手掌缓缓移到脑后,将他的脑袋按进一个宽阔的胸膛,许诺微侧过头,目光悄悄瞟向窗台上的闹钟。

又是七点十分呢。

视线右移,落在闹钟旁的玻璃瓶上,那里面盛满了不知名的透明液体,两只小巧圆润的眼球漂浮其中,漂亮的天蓝色虹膜映著外面的雪光,如同两颗熠熠生辉的宝石。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模糊的梦境,梦境中有著明媚的阳光和飘零的秋叶,而一只可爱的白猫跃上窗台,用爪子抓挠著窗框想要进来,于是他便隔著玻璃摸了摸它粉红色的鼻头。

然后呢?

然后……想不起来了。

毕竟只是个梦而已。

“我要出去一趟,你再睡一会吧。”男人轻轻把玩著许诺略显凌乱的黑发。

许诺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松开双臂,然后钻回被窝蜷成一团,默默看著男人打开衣柜,随意拿了件薄外套穿上。

怎么穿这么少?会冷的。许诺心想。

*** *** ***

“杜维!”

当男人打开屋门准备出去时,许诺突然摇摇晃晃地跑出了卧室,手里还拿著一条厚厚的格纹围巾。

“外面在下雪呢。”他踮起脚,把围巾套到对方的脖子上。

男人的注意点却幷不在天气上。

“你怎么光著脚跑出来了?”他皱起眉头,立刻将许诺一把抱起丢进了客厅沙发,然后从旁边拿了双棉拖鞋给他套上,顺便捂了捂那对纤细冰冷的脚踝。

许诺俏皮地晃了晃双腿,伸手描画著自己脚腕上那两圈模糊的淤青,然后凑到男人面前亲了亲他的脸颊:“你瞧,快没了……”

男人却将他一把推回了沙发:“晚上再说。”

许诺趴在沙发上看著他,泫然欲泣的眼眸中透著浓浓的委屈。

男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不悦,起身将手指伸到他唇边。

“舔。”

许诺立刻张嘴含住了男人的食指与中指,舌尖轻轻扫过指缝,又在指节处打著圈吸吮,直到唾液顺著他的唇角流出,濡湿对方的掌心。

男人很快就抽出了手指,然后剥下许诺的裤子,拎起他的一条腿,依靠唾液的润滑抵了进去。

前一夜才被蹂躏过的后穴尚且松软,男人揉捏著许诺红肿的臀肉,向绞蠕的深处探去,弯曲旋转,在许诺发颤的呻吟声中抠出了那个一直抵著敏感点的小巧银环,转手套在许诺微微勃起的分身上。

几丝粘液还附著在银环上,从穴口一直粘连到了性器底部。

“我不在的时候,好好休息,不准搞什么花样。”男人将湿滑的手指贴在许诺小腹上抹了抹,替他整理好衣裤,然后直接转身出了门。

屋门一开一关间漏入了刺骨的寒气,许诺打了个冷颤,忙扯过脚边的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孤独感也一幷缠绕上来。

他想,今天要等多久呢?

不过就算那个人再也不回来,他也会在这里永远等下去的,直到皮肉一点点干瘪枯萎,内脏一点点腐烂发臭,最后化作一具凄凉的白骨。

这样的话,算不算是他杀死了自己呢?

许诺重复著精神上的自我折磨,情欲终于渐渐冷却下来,困意也再次压上他的眼皮。

看来昨晚确实太累了。

*** *** ***

不知睡了多久,许诺迷迷糊糊间感到足心窜上一股冷意,他下意识蹬了蹬腿,却踢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许诺疑惑地抬头看去,发现一个陌生女人正坐在他脚边望著他。

雪白的线帽,雪白的毛衣,雪白的长裙,连搭在一旁的羽绒服都是雪白的。

“你是谁?”许诺坐起身问道。

女人摘下帽子,露出了挽起的黑色长发和一双幽深的眼眸:“我是谁呢?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也许你可以叫我沈妙,虽然我很讨厌这个名字。”

许诺看著女人微启的朱唇,不知怎的,竟觉得她应该穿上最艶丽的大红衣裳才对。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

沈妙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幸福吗?”

“什么?”许诺有些不解。

沈妙却再次转移了话题:“你知道吗?我丈夫病得很重,说不定就快死了,不过他年纪大了,这也是迟早的事。”

“那你怎么不去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我也想,可是他疯了。”沈妙苦笑了一下:“只要我一靠近,他就会大喊大叫,把手边所有能够拿到的东西砸向我,或者砸向自己,连针头都已经被他拔掉三次了……我想,他大概是把压抑一生的东西全都宣泄出来了吧。”

“……难道他这一生过得很苦吗?”

“或许吧,我本以为他会很幸福,为此我甚至抛弃了自己。”沈妙顿了顿,突然说道:“许先生,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许诺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沈妙看出了他的疑虑,笑著说道:“你放心,时间还早,他不会回来的。”

许诺惊讶地看向这个奇怪的女人。

沈妙却已经擅自讲起了故事:

“几十年前,在某个常年飘雨的江南小镇,有家小有名气的裁缝铺,店主夫妇一个擅长量体裁衣,一个擅长盘扣刺绣,做出的衣服既好看又耐穿,积攒了许多回头客。不过他家的招牌手艺,其实是制作传统的中式嫁衣,款式繁丽雍容,绣花艶而不俗,再其貌不扬的新娘子都能被衬得光彩照人,甚至有不少邻省的大家闺秀都会慕名前来订做一套。

“只可惜裁缝铺虽然生意红火,夫妇俩却一直膝下无子,他们试了各种偏方,拜了各路神仙,总算在年近40时生下了一对孪生兄妹,当时夫妇俩高兴得摆了三天酒席大宴乡邻。之后他们一直悉心养育著这双儿女,而兄妹俩长大后也都不负所望。哥哥沈稳踏实,和父亲习得了一手精湛的裁缝技艺,大有青出于蓝的势头,妹妹的手艺虽然不如哥哥,但她从小生得娇俏可人,性子又活泼,总爱穿著大红衣裳跑来跑去的,简直像朵盛放的海棠,吸引了不少上门提亲的青年才俊。只可惜,妹妹却一个也看不上,因为她早已有了心上人,但那人又是绝对不可能的……”

“对了,不如你来猜猜那人是谁?” 沈妙突然抬头问道。

许诺想了想,说道:“总共也没出场几个人物啊……该不会是她哥哥吧?那也太荒唐了……”

“现实有时候可远比故事荒诞。”沈妙微微一笑,接著说道:“这兄妹俩自娘胎里便整天粘在一起,平日里晨则同起,夜则同眠,直到妹妹初潮才分得床,感情自然是极深的,不知不觉就产生了些异样的情愫。妹妹心思通透,很早便意识到了自己这份不可言说的感情,从此日夜忧思,痛苦万分,最后竟一病不起,她父母遍寻名医无果,眼看女儿日渐衰弱,只好死马当活马医,采取了冲喜的办法,女儿病成这样自然是没人肯娶的,所以他们便退而求其次地给儿子谋了门亲事,希望能借结婚的喜气驱掉妹妹的病气……”

“这样妹妹不是更伤心了吗?”许诺问道。

“可不是,但她父母哪知道自己女儿是因为爱上了哥哥才病倒的。反正这门亲事是定下了,为了表达诚意,连新娘的嫁衣都是哥哥亲手缝制的,为此哥哥足不出户夜以继日地做了整整两个月,完工时连他父亲都对著成品连连惊叹。只是没想到啊,哥哥制作这件嫁衣时却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竟然裁错尺寸了,身材娇小的新娘试穿时发现袖子长出了一大截,衣摆也拖到了地上,真是一点儿都不合身……”

“你不是说他个性认真吗?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许诺疑惑地问道,然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蹙眉,“该不会是……”

“你猜的没错。”沈妙朝他瞇了瞇眼,“这嫁衣准新娘穿著是不合身,但给妹妹穿却是正正好的……这个感情迟钝的哥哥啊,连自己都未察觉到心中那份潜藏的背德之情,裁制嫁衣时总想著妹妹穿上的样子,所以竟不知不觉做成了她的尺码。”

“因为这个意外,婚期被推迟了,哥哥却因此发现了自己的心意,幷隐约猜到了妹妹生病的原因。可是,这份感情是不为世俗所容的,哥哥自然也只能深埋心底,他甚至不敢再去看望卧床的妹妹,成天只知道呆在工作间里对著那件嫁衣发呆,却迟迟不愿动手修改。”

“眼看女儿病情渐重生命垂危,店主夫妻俩不愿再拖,便匆匆赶制了一件新嫁衣,催著哥哥马上成家,哥哥没有反对,但到了新婚前夜,妹妹却突然不见了人影,一家人遍寻家宅,终于在工作间找到了妹妹,她穿著那件哥哥做的嫁衣趴伏在工作台上,心口上插著柄锋利的缝纫剪,喷涌的血迹已经把身上那件极为合身的大红嫁衣泡得发黑了。”

“她是自尽吗?”许诺问道。

“……”沈妙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总之,婚礼彻底泡汤了,晚年丧女的店主夫妇难以承受打击,不久便相继离世了,至于哥哥,那更是一夜白头,整天只知道喝酒睡觉或是抱著那件染血的嫁衣发呆垂泪,几乎成了个废人。”

“直到某天夜里,哥哥竟在醉生梦死间看到了一个与妹妹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她紧紧抱著他,叫他不要伤心,还说自己会永远陪著他,让他感到快乐。哥哥只当是美梦一场,迷迷糊糊间与她共赴了云雨,只是第二天醒来时,女子却没有消失,还说要嫁给他为妻,哥哥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妹妹,立刻大惊失色连连赔罪,幷婉言拒绝了女子的求爱。可那女子却不顾他的抗拒日夜纠缠,甚至在发现他试图逃跑后将他困在了家中,哥哥挣扎无果,走投无路之下曾多次自尽,但每次都会被女子及时抢救回来,幷换来更加严密的监视和囚禁。”

“这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如此怪异?”许诺忍不住插嘴问道。

“你就当是个成精的妖物吧。”沈妙弯了弯嘴角,“反正她是铁了心要和这个痴情的男人结为夫妻,为此她做了许多很过分的事情,甚至消除了爱人的记忆,可是就算她把与妹妹有关的东西全部抹杀掉,男人也总会一次次想起真相,因为她本身便是那个最显眼的存在,所以她只好一次次出现在失忆的男人面前,又一次次被他推开,不断重复著令彼此都痛苦的轮回,直到最后……男人终于不堪重负地选择了妥协。”

“他愿意和这个女人结为夫妻了吗?”许诺惊讶地问道。

“嗯,不过他提出了一些条件。他要求女人‘成为’死去的妹妹,幷保证永远不伤害人类,那么他也会好好扮演一个丈夫的角色,幷与她相伴一生。”

“这……这也太奇怪了吧。”

“奇怪吗?是呢,简直像是一场闹剧,可女子却一口答应了,毕竟只要爱人愿意接受自己,她是什么都愿意做的。她开始拼命模仿妹妹的一切,从衣著到举止,从谈吐到性格,她变得活泼健谈、娇俏可爱,总是穿著艶丽的红裙子跑来跑去,像一朵盛放的海棠……可是你知道吗?她其实最讨厌红色了,讨厌得想吐,事实上这种表演远比想像中痛苦,毕竟愈是融入人类社会,自身的个性就愈是完善,扮演另一个人也就显得尤为煎熬,每当爱人抱著她喊出妹妹的名字时,那种撕裂感简直快把她压垮了,不过,只要抬头看到丈夫开心的笑脸,她又会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说到这里,沈妙一脸幸福地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

许诺看著她的表情,隐约猜到了什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许先生,你猜对了哦。”沈妙点了点头,“这就是‘我’的故事,说实话,我感觉现在的你好像要更聪明一点儿,虽然你还是走了老路。”

许诺没在意她话里的深意,而是反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故事,难道是想让我安慰你吗?”

沈妙摇了摇头:“不,我的故事就快结束了,任何安慰都是多余的,我只是想知道,你对这个故事里的人有什么看法?”

许诺垂下眼睛,扯著毛毯上的绒毛答道:“我没有经历过这种事,还是不要妄加评判得好。”

“是吗……”沈妙神秘地笑了笑,“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没说你知道吗?对于我这样的怪物来说,维持形态和融入社会都是很费力的事,所以这些年来,我为了有能力扮演好一个‘人’,曾吞噬过很多灵魂。”

“你不是说你丈夫不允许你伤害人类吗?”

“可若是有人自己不想活了呢?”

“唔……你是指自杀?”

沈妙点了点头:“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方法,你知道的,对于走投无路的人来说,最后的救命稻草往往就是宗教,所以我编造了一份排忧解难的职业,借此挑选那些最可能绝望的人,然后给他们做上标记……说起来,其实我也给你做过标记,可惜你的承受能力比我想像中要强。”

“原来还有这回事?”许诺抬眼朝她笑了笑,“不过,我恐怕是永远不会自杀的,因为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自己。”

“你的逻辑很奇怪。”

许诺重新躺了回去,不置可否。

沈妙见状站了起来,重新戴上雪白的毛线帽,套上雪白的羽绒服,如同一个畏惧寒冬的守灵人。

“你应该不怕冷吧?何必穿那么多呢?”许诺打量了她一眼。

“演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沈妙整理好裙摆,走到许诺身旁俯视著他说道:“你知道吗?我吃掉的第一个灵魂就是沈妙的,我诞生于她,又不是她,所以才永远逃不出她的阴影,我本以为用爱可以填补生命的孤独,却不知道,创造更多孤独的,却偏偏是爱。可是,即便如此,即便我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对我丈夫的爱却是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所以我永远不会后悔,即使现在他很痛苦,而我也很伤心……”

“我一点儿也不同情你们。”许诺朝她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

沈妙也向他回了一个微笑:“也许你本来就不会同情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许诺没有再答话,而沈妙独自走到了窗边,呆望著屋外逐渐密集的大雪。

不知过了多久,许诺突然听到她发出了一声带著颤音的呼唤,嘶哑得仿佛一只失去爱偶的啼血杜鹃。

许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去,却没有发现女人的身影,他爬下沙发走到窗前,透过结满寒霜的玻璃看到一个与冰雪融为一体的白色人影在沿著街道孑孓独行,漫天大雪中倏忽便失了踪影。

风声呼啸,似乎有抹红色从窗前一闪而过,又被狂风卷上天际,许诺抬手揉了揉眼睛,再望去时却只看到被乌云遮蔽著的无边苍茫。

他托著下巴趴在窗台上,久久凝望著外面的世界,直到大雪逐渐演变为暴风雪,直到天色变得漆黑暗淡,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点亮的街灯之下,拖著长长的影子,随意围在脖子上的格纹围巾随风舞动。

许诺后退了几步,张开双臂,静静等待著那人推开黑暗的门扉,然后,给自己一个冰冷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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