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回门之前
喜婆今日起了个大早。
焚香净手，毕恭毕敬的给菩萨上了三柱清香，还磕了个响头。
“求菩萨保佑老婆子顺顺利利把今儿个的事给了了，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喽！”
今天是越青晏嫁入王府的第三天，按规矩，三日回门。这也是喜婆在燕王府最后一项工作，顺利结束，晚上就可以领了赏钱离府。她不是燕王府的奴才，而是像媒婆一样，专门给人主持婚丧礼仪的。
越青晏这单儿，在她职业生涯里可谓是闻所闻问，见所未见。
新婚当晚把新郎官打出喜房，次日上小妾房里点炮放狗，真不晓得这燕王妃还能干出什么来。所以她心神不宁，只得临时抱佛脚，求菩萨保佑。
天色尚早，喜婆慢悠悠的往青晏院里赶，按规矩，妾室们辰时要来问安，不过她琢磨燕王妃惯不守规矩，估计不会起这么早。谁知进了院，却发现青晏已经起了，正坐在窗边，蔫蔫得让丫鬟给她梳头。
这倒奇了。喜婆心道，进了屋，便见青晏屋里还站着一位着深蓝色宫装的面生妇人。
“嬷嬷来了。”青晏打着哈欠，对她挥挥手，见喜婆盯着人，便道：“这位是太后身边的徐姑姑。”
“哎呦，婆子给大姑姑请安了。”喜婆忙不迭的见了礼，太后那是何许人啊，身边的都是难得一见的贵人。
徐姑姑面色冷淡，浅浅一福便算是见过了，转头继续教育青晏：“接受妾室的辰时问安，乃是当家主母的威严和责任，王妃既已入主王府，便应事事以身作则，岂可轻言废弃乱了规矩？”
青晏苦着脸，敷衍道：“好吧……我也就建议一下……”
她眼角撇到徐姑姑还要再说，连忙正色：“姑姑所言甚是，本王妃谨记。”
这才算堵住了徐姑姑叨叨叨的嘴。
喜婆大奇，还有人能收拾得了燕王妃，这徐姑姑真乃能人啊！
其实喜婆猜的没错，青晏确实没起来，她前世厌恶每天早上看府内妾室们虚与委蛇的嘴脸，因而便废了辰时问安的规矩，大家没事少见面，彼此都舒坦。重生这一世，早忘了还有这事，睡得正香被徐姑姑从被窝里揪了出来。之后，她不过就提了一嘴免于问安的事，就被徐姑姑叨叨了一早上。
青晏真是怕了这位姑姑了，满嘴礼教，偏偏她是太后的人，自己非但不能怼她，还得小心对待。
这边刚梳洗完，下人回禀，说两位侍妾已经到了。青晏便扶着钰儿的手，施施然的走出寝房，绕到前堂主榻上，坐了。姜氏和温氏垂首立于堂下两侧，经过昨天一闹，面上都消停了不少。
青晏瞥了姜氏一眼，意有所指道：“姜侍妾看来是大好了。”
姜氏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托王妃的福。”
青晏微微一笑，转头又看了看温氏：“听说温侍妾昨日坏了肚子？吃食上可要多加注意。”
温氏不敢看她，诺诺称是。
这时，喜婆把昨日青晏没喝的妾室茶又端了上来，让这两人把规矩给补全了。因为前世被姜氏泼过一次茶，青晏不敢大意，盯着姜氏手上动作，不过这一次，姜氏倒没再作妖。
青晏把两人的茶喝了，清了清嗓子，徐徐道。
“你们年岁比我长，伺候王爷的时间也比我长，按说我该称声姐姐，多多请教才是。不过既然现下我为主母，这王府内院便得按我的规矩来。本王妃不是个难相处的，只要你们知礼守节，安心度日，大家就都好过。但若是有人无事生非、挑拨离间，总想使点坏水，那本王妃有的事办法让这人难过。”
青晏说着，目光严厉的扫过堂下所有人，这话是说给姜氏和温氏听的，也是说给府里所有下人听的。她不介意让人觉得她严苛，因为她已深知，在这王府良善只会可欺。就像前世，她初入王府，都说嫁人是女子第二次投生，她因此满心期待，对王府众人皆诚恳以待，可得到的只是算计和欺骗。
这一世，她划好道道，亮出尖牙利爪，并不是为了争宠夺利，只是想保护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罢了。
训完话，青晏打发了姜氏和温氏，又找了理由千恩万谢的把徐姑姑请走，总算安静下来，回了里屋，用完早膳，喜婆过来同她说回门的规矩。
青晏意兴阑珊，翻了压盘的红纸折来折去，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忽道：“嬷嬷，这门能不能不回啊？”
喜婆眉心一跳，心说我的姑奶奶，你又要作什么妖？忙说：“当然不能啊，三天回门，新妇拜父母，姑爷见岳丈，这都是祖上传下的礼节，再说了，哪家姑娘不想娘家啊？”
她只见过回了门不愿意走的，却没见过压根不想回门的。
哪知青晏听了只嗤笑一声，她想越家？别闹了。她恨不得这辈子跟越家都毫无干系才好。
喜婆一时好奇：“王妃为啥不想回门啊？”
青晏淡淡瞥了她一眼，喜婆便知道自己多嘴问了不该问的，忙叠声告罪。青晏并不恼，慢悠悠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妇人出嫁从夫，既然我已嫁了王爷，便与越府再无干系，为何还要回去呢？”
她靠在窗边，目光遥遥望向远处，天空碧蓝如洗，有飞鸟盘旋而过，女子喃喃低语：“那又不是我家。”
喜婆也不知该怎么接这话，只讪讪笑了。
青晏玩了会儿纸，忽叹了口气：“罢了，总归是要回去一趟的。那东西他们也该还给我了。”
这话没头没问，喜婆端是莫名其妙，但见青晏肯乖乖就范，她就已经觉得是佛祖显灵了。青晏眼角瞥见她明显松口气的模样，心底好笑，忽然起了玩心：“嬷嬷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喜婆心有不祥：“王妃要赌什么？”
“就赌王爷会不会跟我回门。”女子折了个蝴蝶，两指拿着轻轻一捏，蝴蝶翅膀便微微扇动，栩栩如生。
青晏笑容笃定：“我赌不会。”
她都把他气成那样了，想到前世男人对自己的厌恶，现在必是连见都不愿见她的。
“这……这怎么可能……”喜婆讪笑道，心里忽然有点没谱。这两天越青晏和穆峥打成什么样子，她可都看见了，要说燕王负气不去也情有可原，但这婚事乃是御赐，皇帝有意给越家恩典，回门便不仅仅是礼仪，而是天家给的体面，看在皇帝的份上，燕王就是装也要装过去的，不然那驳得不是越家，而是胤帝的面子。
可眼见青晏那确定无疑的模样，她心里便惴惴——这燕王不会也是个不靠谱的吧？
然后忽然想到穆峥去小妾房里那事，好像还真是个不靠谱的，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赌燕王对皇命的重视了，遂一咬牙：“婆子觉得王爷是个识大体的。”言外之意，哪个像你这么不知好歹。
青晏哪里听不出来，宛然一笑：“那嬷嬷便是赌会喽。”她眼睛转了转，打了个响指：“赌资嘛，就以嬷嬷主持婚仪的酬劳为数好了。”
于是就这么边说边收拾的，待时间差不多了，管家那边来请示，说回门礼都备完了，问王妃什么时候动身。喜婆连忙去问：“王爷可都准备好了？”
管家神情古怪，看喜婆的眼神有点怜悯：“王爷他说身体不适，请王妃自行回门。”
这话一出，喜婆顿觉天昏地暗，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忙活三日，受惊无数，得了这么个结果，换谁谁都吐血。
青晏耸耸肩，看吧，穆峥还真是给她面子呀，她忽然想到这也不失为一条生财之路，以后她就拿穆峥的反应打赌，保证一赌一个准。
她觉得无所谓，钰儿却替她不平：“王爷怎么能这样，这也太苛待您了！”
“罢了，谁让人家身体不舒服呢。”青晏坐在镜子前，闲闲得拿着石黛画眉，嘴巴却刻毒，“就是不知道王爷是不是又不适到哪位妾室的床上去了。”
“噗……”钰儿一下就笑了。
管家和喜婆那个尴尬，只能装成没听懂的样子。
青晏却神色自若，竖起石黛条，比对了一下两边眉毛，忽道：“你们说，我是不是应该再去看看？”
管家满头是汗，结结巴巴的：“这个……就不用了吧，时辰都到了……”
青晏未置可否的笑了笑，她画好了眉毛，觉得挺满意，眼角从镜中瞥见阿翁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忽道：“阿翁，你且把两只黑狗给我养得好好的，王爷八成还用得上。”
一句话就把管家吓得一通猛咳，连说：“王妃，您可饶了老奴吧！”
青晏捉弄完人，出了不得不回门的一口怨气，只觉得通体舒畅，也没打算再为难管家。毕竟这老管家其实人很不错，前世对她一直毕恭毕敬，算是下人里难得不势利眼的，青晏对他印象很好，觉得就像祖父一般可亲。
时辰到了。青晏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镜中女子熟悉而陌生，这是十五岁的她，虽然梳着妇人髻，眉眼间却仍是少女模样，鬓如乌云，眸若郎星，透着蓬勃的灵气和生机，不像七年后，她已生了藏不住的白发，满眼都是算计和疲惫，如暮霭沉沉，行尸走肉。
真好啊。她指尖触碰着镜中的自己，仿佛是前世的她在喃喃低语——
你得好好的活，越青晏，你要把从前没活明白的，都活回来！
女子收回手，施施然的站起身，把折好的蝴蝶向窗外轻轻一掷，那蝴蝶便乘着风翩翩而起，飞向了不知何处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