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再遇封易
长街上，车马川流不息，然而青晏这里却仿佛时间停止，万物皆寂。
——封易，回来了。那个送她梅花的黑旗军少将军，如今就拦在她轿前，隔着轿帘，轻声唤她。
阿晏……阿晏……
她眼前仿佛又是十里长亭，送君出征。
那天的风真大啊，猎猎军旗下，她听见那银枪玄甲的少年将军对她许诺——今世今生，非卿不娶。
誓言凿凿犹在耳边，可转眼间，她身死魂灭，他娶了新人！
呵！青晏瞪着轿帘，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就要掀帘冲出去了！
她想当面问问封易，说好的今生今世，非卿不娶，为什么她死了不过才七日，他就敲锣打鼓的娶了新人？
她想问他，那七年里的深情几许莫非都是她一厢情愿的痴妄？
所谓的誓言，就这般无稽可笑么？！
可她问不出口，视线落在帘子上，那里绣着亲王制式的五爪莽龙，威严而压抑，无声无息的提醒着她此时此刻的现实——这是七年前，一切是没有发生，面前的封易一无所知，甚至还分外无辜！
于是那些质疑和怒火都无法宣泄，无数的委屈和心酸涌上心头。她知道自己不该怪罪封易，就算有诺在先又能怎样？难道真的要封易为了她一生不娶断子绝孙么？她没有这样奢望过，可就是过不去那道坎，明明这男人口口声声说爱她，却在她死后七日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娶了妻！他怎么可以这样！
青晏拢在袖子里的素手骤然握紧，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楚，她较劲牙关，沉沉的吸了口气——
“少将军，别来无恙。”
轿外，一片寂静。许久，她才听到那人的回答：“阿晏，你在怪我。”
“可笑。”青晏压着怨气：“本王妃为何要怪将军？”
男人声音一顿，徐徐道：“你特别生气的时候，就喜欢压声音，我听得出来。”
青晏的心瞬间揪了起来——她自问已经藏得很好了，可只不过是一句话，他就听出她心中有怨。从小到大，她的任何心思都逃不过他。可如今，这份心有灵犀却让她痛得难以自已。
她紧紧攥着拳头，声音尤带颤抖：“就是如此，那也与少将军无关……”
“怎能无关！”男人急急道：“阿晏，你明知我心意！”
什么心意？那句骗了我七年的谎话么！
男人不提还好，一提青晏就来气：“少将军的心意，青晏不敢要，还是留在别的什么姑娘吧！您不在南疆杀敌人，拦在我轿前作甚！”没错，她骤然觉出了不对——这个时间，封易不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前世封易回京，是在南疆战事彻底结束之后，而那时她已经嫁入王府半年有余。为什么这人现在却出现在这里……难道他前世回来过？她心中徒升不想，还没想明白，回答已至——
“我接到你的信，就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男人的声音急切而热诚：“阿晏，我来接你了。”
然而青晏却如坠冰窟——信？他说的，是那封信？！
自然只有那一封，那封改变她人生的信。就在圣旨赐婚之后，她不愿嫁，写信去求封易，求他带她走。
可那封信石沉大海，她一直以为是没能送到封易手上，是天意如此！让他们有缘无分。所以后来的七年，每到痛苦的时候，她就会想，如果当年封易看到了那封信，以他待自己的深情，一定会来带她走，她就不会是如今的模样。那幻想支撑着她，走过王府里一个又一个备受煎熬的夜晚。
可原来从一开始，封易就看到了信，却没有来接她，眼睁睁的看着她跌进那诡谲的深渊，直到万劫不复！这个骤然袭来的事实，比前世听到他娶妻更加可怕，那代表着她曾幻想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青晏的心顿时揪成一团，那些已经结痂的伤口都崩裂开来，一时间鲜血淋漓——如果说，穆峥的冷酷无情是捅在她身上的刀剑，那么前世，封易的柔情誓言就是一柄无形却萃了剧毒的匕首，直接刺进她的心房。
“为什么……”
她颤抖着，伸出手要去揭那帘子，她要看着那男人的脸，质问他为什么没来接她！可手还没触到帘子就徒然跌落——没用了……今生的封易一无所知，甚至如她所愿的来接她了，可她也知道了前世那伤人的真相，心中生出了芥蒂，再去看男人的种种痴情，反成了伤口上的盐巴，让她痛得瑟瑟发抖，恶寒从骨头里蔓延出来！
轿子里，青晏蜷成一团，像被无形的大手遏住了喉咙，甚至无法喘息。钰儿从窗外注意到她的异常，担忧的惊呼：“小姐！小姐！？”跟着，便听到轿前，封易关切的声音：“阿晏？”以及渐近的马蹄声。
“别过来！”青晏厉喝一声，那一声带着撕裂的血腥气，宛如悲鸣——她不想看到封易，她已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外面的马蹄声骤然一顿，似在犹豫，却没有再动：“阿晏，你怎么了？”
青晏合上眼，强压着心中的怒意和悲凉：“本王妃甚好，不劳少将军挂心。”
声音如此冷漠，让男人瞬间慌乱起来：“阿晏，你是不是怪我来晚了，你放心，不论如何我都会带你走！”
“请少将军自重。”青晏飞快的打断他：“吾乃燕王之妻！”
封易一窒，正欲开口，周围围观的人却越来越多。青晏刚才那一声太过凄厉，已经引来路人围观，好奇这停在街中央的轿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窃窃私语声隐隐传来。
有人说，那马上的，不是黑旗军的少将军么？南疆还在打仗，他怎么回来了？
又有人说，那停着的轿子，好像是燕王府的，听说燕王新婚的王妃就在上面，这两个人莫非……
看热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轿夫倍感压力：“王妃，咱们还是快走吧，这大街上不太好。”
闲言碎语最是伤人，青晏如何不知，可有些事情，她今日必须要做，忍着痛意，她取出那个从越府小屋房顶上拿出来的箱子，这里面原本是她最重要的东西，前世直到死她也一直留着，是支撑她度过王府诡谲深渊的依靠，如今……却都成了笑话……
“钰儿，把这个拿给少将军。”她把箱子递出去，声音暗哑却决绝——
“就说，越青晏谢将军垂爱，此生已负，再无干系！”
声音一出，男人如坠深渊，他难以置信的盯着轿子，战马不安的嘶鸣着。
钰儿犹豫了一下：“小姐……”
“快去！”青晏怒喝一声，钰儿咬咬牙，接过箱子像封易跑去。
青晏心中烦乱，不愿再继续纠缠，嘱咐起轿。
轿子从封易战马旁走过去的时候，那男人正打开箱子，擦身的一瞬间，轿子带起了旋风，于是就仿佛有无数雪片从箱子里飞出，引来周围行人的阵阵惊呼：“这是什么？下雪了么？”
“不对……是花啊，是干花瓣……”
青晏耳中听着外面的声响，泪水渐渐溢出眼眶——及笄的那年春天，封易送了她一枝梅花，被她小心翼翼的藏在箱子里。随后他就出征了，在无数个等他归来的日日夜夜里，她将院子里的梅花一朵一朵的摘下，小心翼翼的保存着，连同那颗最晶莹剔透、单纯美好的少女心事，都藏在这箱子里。
然后就在此刻，随风散去，转眼都碎成了芥粉。
踏破谁家玲珑心，飞如尘埃散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