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义结金兰
翠熙宫里，师云玥亲自给青晏奉了茶，见青晏颇有些失礼的盯着她的脸，也不生气，淡淡一笑道：“吓到王妃了吧。”
青晏咬了咬唇，彼时在暖阁，她听医正说那竹掌甚是厉害，还不明所以。今天见了师云玥才知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见师云玥原本白皙凝透的脸颊上，如今布满了黑一道紫一道黄一道的淤血印子，有些地方甚至像皮下坏死了般，透出仿佛溃烂的灰白色，女子曾经明丽耀眼的容貌，如今竟变得仿如恶鬼一般。
“怎么会变成这样？！”青晏心里原本还有些介意穆峥对师云玥的维护，她对小荷说是顺路来看看师云玥，其实多少存了些小心思，可如今却被女子脸上的淤痕惊得忘到了脑后，心中只剩恼怒：“皇后没派人来给你医治么？！”
季皇后不是答应她会照拂师嫔的么，刚才还说师嫔活的好好的！她这个样子能叫活得好？
眼见青晏满脸怒气，师云玥忙道：“王妃莫急。皇后娘娘一直有命太医院为嫔妾医治，几日来关怀有加，嫔妾已经好了许多……至于这脸……”她抬手轻抚了一下，下意识转开视线：“只是嫔妾……不小心吃了发物，导致内里的伤口发了起来，看着有些吓人罢了……”
吃了发物？青晏皱了眉，目光满是狐疑——师云玥不像是那么马虎大意的人，伤得又是脸颊这种关键地方，普通人在饮食上都知道谨慎注意，她怎么就那么巧会吃到发物？难道……不是她自己不小心，而是有人在她食物里做了手脚？青晏眯了眯眼：“真是你自己不小心？”
师云玥垂下眼帘，轻声道：“事到如今……再去追究是与不是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样的避而不答，有时候却比直言不讳更有说服力。青晏一听这话，心中便有了答案，登时暴怒：“是不是容嫔做的？肯定是她，这个恶毒妇人！走，我现在就带你去找皇后娘娘，一定给你讨个说法！”
“王妃使不得。”师云玥一把拉住她，哀哀道：“求您莫要声张此事，嫔妾、嫔妾……真的怕了……”
她说着，眼中泛起了泪花，抓着青晏衣襟的手也止不住丝丝发抖。青晏登时僵住，看着师云玥痛苦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抽痛懊恼——她又冲动了，明明已经有了之前的教训，却还是不会站在师云玥的角度想想，就算皇后当真责罚了容嫔又能如何？有胤帝的宠爱和皇嗣在，那点处罚根本不痛不痒，但容嫔肯定会把账都算到师云玥头上，过后不知道又会要使出什么阴狠的招数来报复，师云玥心里肯定是害怕极了，便宁可忍着，也不想再去招惹那人了。
青晏想到这点，心中颇不是滋味：“皇后娘娘究竟在做什么，她明明答应我会庇护你……”这种事情，皇后会不知道么？恐怕她是明知如此，却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吧。
师云玥却摇摇头：“请王妃不要苛责皇后娘娘，娘娘待嫔妾已是关怀备至，她亦有她得难处，岂能因为这等毫无根据之事，让后宫闹得不安宁。”她说着，语气黯然：“况且医正说了，嫔妾……并无性命之忧，这已是极好的了。”
这话实在委婉，事实上，医正当时直言，师嫔这张脸恐怕就此毁了，即便日后腐肉化解淤血散尽，脸上也会留下不同程度的凹痕和斑块。后宫女子众多，为得到胤帝的青睐，个个争奇斗艳，容貌就是她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即便貌美如花，尚不一定能得恩宠，更何况是丑若无盐？毁了一个宫妃的脸，这跟要了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所谓的并无性命之忧，意思就是以后师云玥只能苟延残喘的活着，再也别想在后宫中有所作为！青晏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特别是她曾亲眼见过前世的师贵妃如何明艳夺目，今生却落得这幅田地，心中倍感惋惜。
难怪这院子里如此冷清，宫女也只有小荷一人。师云玥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即便身居嫔位又能如何，她不可能得到皇帝得宠幸，而皇后对她的庇护也实在有限，后宫中多的是狗眼看人低的势利眼，谁不想跟着受宠的主子吃香喝辣，自然不愿意留在这个容貌尽毁的嫔妃身边过苦日子。
这翠熙宫……与冷宫何异啊……
青晏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师云玥会落得这幅田地，多少与她有些关系，是她小瞧了后宫斗争的残酷，天真的以为有皇后在就万无一失：“你……唉……”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反而是师云玥宽慰她：“王妃无需为嫔妾忧虑，常言道祸福相依，嫔妾如今虽遭劫难，但焉知不会有福报，不……”
师云玥忽然摇摇头，看向窗外，小荷正在院子里忙活，那丫头性子单纯活泼，人却颇有些笨手笨脚，不知又闯了什么祸，正手忙脚乱的，钰儿在旁边实在看不过去，走过去帮忙，两个丫头叽叽咋咋倒是热闹。师云玥就这么看着，轻笑一声，眼中透出柔光：“现在……就已是福报了。嫔妾有这一方清净天地，还有小荷相伴，已经很知足了。”
青晏一愣，只觉得面前的师云玥，与自己竟有些相似，她何尝不是觉得有冷院有钰儿就足够了呢。
“你能这样想，倒是难得……”
师云玥羞涩一笑：“不瞒王妃，嫔妾如今倒比之前容貌尚在时活得轻松。这深宫如渊，多少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嫔妾深信人性本善，即便如容嫔娘娘，也并非生来如此，只是在这宫中，生存不易，不知不觉就变了模样，所以这一劫，于嫔妾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青晏眼前一亮，师云玥的话与她重后的心境不谋而合，心里不由得对她又多了些好感，像是遇到知音般：“师嫔娘娘能有这番心境，青晏实在钦佩。”
师云玥连忙摆手：“不敢得王妃谬赞，嫔妾才是敬佩王妃，您为人正直善良，又率性洒脱，路遇不平仗义出手，简直就像话本中的江湖大侠呢！”
青晏被她夸得怪不好意思的，脸都红透了。
师云玥看在眼里，忽然叹口气道：“实不相瞒，嫔妾真是羡慕皇后娘娘，能有王妃这样的义妹，嫔妾家里只有兄长，从未有姐妹，入宫之后，周围人倒是姐姐妹妹的称呼着，却不过是表面文章。嫔妾罹难时，偌大个皇宫，那些所谓的姐妹，竟无一人心有热血，嫔妾……嫔妾真是……”
她说着，忽然垂下泪来，连忙别过头去：“嫔妾又让王妃见笑了。”青晏看她那模样，也叹了口气，师云玥如今看着也才十七八的样子，遭逢此难，一时心中难解也是正常，便走过去揽住她肩膀，拍拍她后背。
师云玥便顺势把头埋过来，瓮声瓮气道：“云玥要是也有王妃这样的妹妹就好了……”
青晏一愣，师云玥见状，连忙退开，擦了擦眼泪：“看嫔妾糊涂了，您是皇后娘娘的义妹，燕王嫡妻，身份尊贵，如何能做嫔妾妹妹，嫔妾只是觉得与王妃意气相投，心中实在喜欢，一时情不自禁，请王妃万万不要放在心上……”
可她这话既然说了，青晏难免就会去想——和师云玥做姐妹？似乎也未尝不可……说实在的，她也挺欣赏师云玥的心性风骨，两人对世事看法如此相似，又都有隐世的心思，这样的契合实在难得。和皇后那种假姐妹她都认得，为什么师云玥这个合她胃口的真姐妹反而认不得？
当下拍了桌子：“师嫔娘娘，你这提议甚好，青晏愿与你结为姐妹！”
“当真？！”师云玥面露喜色，随即又犹豫道：“可皇后娘娘那边……”
“此姐妹非姐妹。”青晏俏皮得眨眨眼：“和皇后娘娘，青晏只愿做后宫那种姐妹，和师嫔娘娘，却愿做闺阁姐妹。”
师嫔眼里又泛起了泪光，她握着青晏的手，诚恳道：“王妃真是心善之人。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您但却愿为嫔妾所遇不平仗义执言，更为嫔妾安危费心谋划，大恩大德，嫔妾本就无以为报，如今还能得您青睐，义结金兰，真是云玥几辈子修来得福气呢！”
话说开了，两个人都高兴起来，当下便把钰儿和小荷都喊进来，说要搞什么结拜仪式，弄得钰儿一愣一愣的，小荷倒兴奋坏了，翻箱倒柜要找香烛，青晏又指挥钰儿摆了个简单的香案，没有三畜可祭，勉强摆了几盘果品茶点凑数，师云玥肚子里有点墨水，还拟了个祭天告地的结义誓词，几个人一通忙活勉强算是弄了个小香案，师云玥如今脸上有伤不能饮酒，两人便以茶代酒，滴血为契，敬了天地，算是正式结拜了。
师云玥比青晏年长几岁，便成了姐姐。但其实，青晏如今身体里是前世的魂灵，年纪自然比还不到二十岁的师云玥大，但她也不在意这些。两个丫鬟在外收拾残局，还张罗早弄着小菜庆祝，姐妹俩便手拉手回了屋，关系登时亲近了许多，青晏此时方知，师云玥也是被迫入宫为妃的。
胤帝喜欢权衡，上位后扶植了很多新贵，老一辈的大族世家为了维持家族的荣耀，只能送女儿进宫讨好皇帝，指望女儿能给胤帝吹吹枕边风，这些被送进宫的女人，都成了家族的牺牲品，一生荣耀与家族兴衰绑在一起，便只能费力把自己活成家族的棋子，师云玥，也是这样的牺牲品。
“这世间女子大多身不由己。”师云玥目光哀婉，声声叹息：“所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终究……不过是大梦一场。”
青晏听得心思微动，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了穆峥——
“师姐姐……认识燕王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