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青山村
日暮时分,天色渐渐变得昏黄,西风越刮越烈,呼呼的轻啸声中,裹胁着村口大槐树上仅剩的两片黄叶,瞬间即飘然远去。时节已经进入立冬,天,一天凉似一天了。
叶云菲斜倚着树干,微拢了双手,百无聊赖地盯着铁索桥对面隐约可见的蓬蒿小路。
怎么还不回来?她微微有些皱眉,眼看着红日都快要没入远山的脚下了,对面却还是不见半个人影。去往县城的路程,有那么遥远么?
正在她等得心焦难耐之时,对岸茂密的枯蒿杂草终于微微晃动,隐隐绰绰地,就见一群半大的少年转眼间已经穿出小路,出现在了铁索桥对岸。看到这边的叶云菲,众人欢呼了一声“先生!”,便都争先恐后地往桥的这头冲了过来。
“别急!慢点,”叶云菲一下子就站直了身体,“你们慢点儿,危险!”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叫道,“小屹,你快点管管他们,这样太危险了!”
落在最后面的少年,这时终于慢慢地踏上了木板铺就的桥面,他的身形异常平稳,丝毫没有受到晃动桥体的影响。听到叶云菲的呼喊,他也只是缓缓抬起头,轻笑着不紧不慢答道:“没事儿的,他们早习惯了。”
叶云菲顿时气结,习惯了就没有危险了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失足跌下去怎么办,那下面可是深达数米的冰冷河水。
“站住!都给我站好了!”叶云菲发飙了。
不得不说,生起气来的叶云菲还是有着几分威势的,尤其是在她还穿着一身代表文人身份的书生长衫的时候。这一位青山村里仅有的教书先生的地位,终究是没有几个臭小子敢去轻易挑衅。
见众人总算嘻嘻哈哈地停下了脚步,叶云菲冰冷的脸色这才稍缓,伸出手来摸了摸喉咙,刚才怒吼时用的力气稍微有些大,似乎变声骨又移位了。真是头疼!
“排好队,一个一个走过来。”叶云菲尽量压低了声音,掩饰住自己嗓音上的变化。
站在最后面的云屹闻言偏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忍不住轻轻扬起,清俊稚嫩的面容上隐约出现揶揄笑意。
“你看什么看,”叶云菲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在后面看好他们,谁若再敢乱来,明日就罚你陪着他们一起抄一百遍《三字经》!”说完后,她再也不管身后一众臭小子,掉转头就往村子内走去。
云屹不由得怔愣无语,随后他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学着叶云菲的样子,向那些正在看他笑话的半大少年们大声喝道:“看什么看,都给我听好了,谁若再敢乱跑,明日大家伙砍的柴,就让他一个人挑到集市上去!”
“吁——”众人顿时一片嘘声,不过最后还真就老老实实的一步一步走过桥去,没一个敢炸刺儿的。笑话,又不是谁都像云屹这个变态一样,举着几百斤重的大青石还能跑能跳的。一个人要想把上千斤的柴禾挑到集市上去,搁谁身上都得累死。
穿过了铁索桥,众人也就四散开来,各自往着自家的方向走去。村内炊烟已袅袅升起,偶尔传来几声老人们呼喊自家顽童回家吃饭的声音。这些少年儿郎们不由都默默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地向着等候在饭桌旁的亲人们快步赶去。
云屹落在最后,闲闲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才慢吞吞地向着村子西头走。路过一座竹篱小院时,他慢慢停住了脚步,只见从一间破旧不堪的茅草屋内正一前一后走出两个纤细的身影。
“嗯,我明天一定会过去的,多谢云先生愿意收下我。”走在后面的个头稍矮的少女微垂着头,声音清脆地说道。
“不用谢!只要是有时间,大家都可以去学,反正我成天也是闲着。”叶云菲大大咧咧地用手拍了拍辛月的肩膀,丝毫没有发现少女开始渐渐羞红的脸颊。都说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其实,也同样的早熟懂事,虽然还只是十四岁的少女,却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了。
“咳咳!”云屹用力干咳两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他实在是看不下去某人祸害无知少女的场景了,尽管她也不是有心的。
“咳什么咳,知道了!”叶云菲头也不回地呛了他一句,然后对着辛月,声音轻柔地道:“你以后也别再去山上采药了,你父亲若再不舒服,就跟我说一声,我让小屹去采,反正他也经常上山打野味,顺手为之。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翻山越岭的太危险!”
“嗯。”少女的头都快要低到胸口上了,声音轻得像蚊子哼一样,“我知道了。”
叶云菲轻吁一口气,转过身去挥了挥手道:“那我走了,明天下午记得要去哦。”
“我会的,云先生慢走。”少女终于慢慢抬起了头,目光中有着明显的感激之色。尽管她绝对不会麻烦别人去帮她采药,但是对方对她的那一片维护之心,还是让她感动莫名。
“走了。”走出了篱笆门,叶云菲随意招呼云屹一声,便率先向着村子西头的云家小院走去。
云屹连忙紧走几步,追上她的步伐,挨上她的肩头,有些好奇道:“哎,你就不问问,我今日去县城里办的事情如何了?”
叶云菲怔了一怔,然后微微一笑状似轻松地问道:“好吧,那你查出我的身份了么?”语气似乎满不在乎。
其实,在她心里,又怎么可能不好奇,自己如今的这个身体,到底是什么身份。
尚记得初次打水净脸时,面对着盆中那张精致到极致的面容,自己的惊艳震撼简直无以言表。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女性,就算是没有追过星,可到底也看过不少古装神剧。那其中的当家花旦,有哪一个不是容貌出众,吸粉无数?时人的眼光早已被养得刁了。然而,就在那一刻,当她面对着水中倒映出来的那张绝色娇容时,还是忍不住怔愣在当场,心绪激荡难平。
“你,真的很在乎自己以前的身份吗?”云屹突然收起了嘻笑的语气,表情严肃地问道。这一刻,他很认真。
叶云菲闻言停住了脚步,目光下意识地缓缓扫过面前如画的景色,心绪一时间混乱不已。
此时,映入她眼帘里的是巍巍的大青山,绯红的赤河水,以及河滩上一畦畦整齐的农田,还有村庄里一柱柱袅袅的炊烟。这里的生活是那么的恬静,这里的环境是如此的清幽,而这里的人们,更是难得的纯朴,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以前的自己最渴望而不可及的。
“呵,算了,”似是忽然放下了心里面最沉重的一个包袱,叶云菲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反正现在的我,就是大华国一名普通的山民,是青山村里教书的先生,是你云屹,”她突然屈起一指重重地弹在云屹的脑门子上,“永远的老大!”然后便哈哈大笑着向着云家的小院逃去,一路之上笑声清脆,有如银铃。
云屹无奈地揉了揉脑门,看着她轻快的背影,笑叹一声,摇了摇头。罢了,虽然继续查下去,只要他想,就必定能够查出她以前的身份。但是,没有必要了,如今这样,她觉得开心,就挺好,何必非要事事都弄得那么清楚呢?
然而,此时的云屹,却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现在这个决定,竟让以后的他后悔莫及,痛苦不已。
同样是竹子扎成的篱笆,围出了一个方圆数丈大小的农家小院。在上首处,三间山石堆砌而成的房屋,明显要高过辛月家一个档次,青灰色的石屋看起来简洁却也坚固。这就是叶云菲如今的住处——云家,同时,也可以算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家了,云屹与云大娘,便是她如今最亲的家人。
就在一个月以前,她叶云菲还是另一个世界上一名普通的高中女学生。生活富足,衣食无忧。唯一的遗憾,便是父母长年在外,自幼无人陪伴。
然而,忽然在某一日清晨,当她一觉醒来之时,竟莫名地来到了这么一个地方。完全不同的时空,跟古代宋朝相仿的民俗,一切都是那么的诡异而神奇。
本是有些想骂贼老天神经病的,不过经过了最初几日,在这座小小山村中感受到的温暖和善意,终让她渐渐地对这个充满人情味的世界萌生出了好感,似乎从此就这么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至少,在这里,不会像以前的世界那样,利益至上,人情淡薄。
“大娘,我们回来了。”还没进门,叶云菲就欢快地高呼了一声,这也是以前的她最羡慕别人的地方,一进家门,就有亲人在含笑等待,身上瞬间便被一种温暖的氛围所包围,那种幸福感足以让人疲劳顿消,忧愁全忘。这,才是有家的感觉。
“快去洗洗手吧,准备吃饭了!”院内简易塔建的茅棚厨房里,传出云大娘亲切温润的声音。
“好耶!”两人立即兴冲冲地跑进了院子里,嘻笑争抢着洗手,搬桌椅,摆放碗筷,一切亲切自然的就如同是一个真正的三口之家一般。
此时,天光尚未转暗,之前微烈的西风不知在何时已经悄悄地平息。眼前宽敞明亮的院子便是农家人最天然的餐厅,借着落日的余晖,这小小的一家三口,开始了他们普通而又温馨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