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神庙其二
说真的，黄安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看见这个东西。
在父亲去世之后，黄安曾在一次意外中找到了自己父亲秘藏的笔记，那笔记上记载着大承天子在十五年前的一次祭天仪式，那次祭天仪式出现了很诡异的事情，可惜笔记中对此记载并不明确。
后来，在云海城里，黄安也曾听那个不知是人是鬼是怪的李拜天提起过同一件事情，而在李拜天的口中，那件事情离奇到听起来就像是假的，再加上李拜天本人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家伙，所以并不能确定李拜天所言的真实性。
不过，云海城的洞玄天地似乎真的和那次祭天有关。
总之，这件事对黄安而言一直都是谜团重重。
谜团重重的原因之一在于无论是父亲的笔记也好，还是李拜天的言辞也好，都没有从头到尾地描述清楚十五年前祭天仪式的全过程，但在这里，黄安却看见了记载着那次仪式始末的壁画，这也难怪他有些吃惊和震撼了。
就凭这个，驴子也算是大功一件...黄安心想，到时候给他买点精料吃好了。
但还有个问题，那次祭天仪式，所有人都对此忌讳莫深，知道者几乎个个缄口不言，可为何会被大大咧咧地记载在此处？
想到此处，黄安又对壁画上内容的真实性产生了些许怀疑。唉，还是继续喂驴子干草吧，黄安想。
而且，这地方不是祭祀犬神的吗？怎么会有祭天的内容？这个内容出现在这里会不会和这里曾经是北疆王的住宅有关？
种种想法在黄安脑子里来回晃荡，他一时也想不明白，只好暂行放弃。
还是先看壁画里究竟说了什么吧，黄安心想。
黄安家里有很多书，而黄安本人虽然不爱惜书，但倒是喜欢看书，所以他天文地理，古今内外的事情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其中自然有祭天的仪式。
祭天之礼，历代不同，大承的正统祭祀是在冬至日，每三年一次，由天子亲自主持，分八步，首为迎神，次为奠玉帛，随后还有进俎、初献、亚献和终献，接着进行饮福受胙，最后送神。
而犬神庙主殿左右两壁上的壁画一边各四幅，想来就是按这个步骤排列的。
当然，也可能不是...黄安心想，十五年前的那次祭天并不是正规的祭天仪式，而是因为某种原因突然举行的仪式，所以不一定按照正规的步骤来，自己记忆里的仪式流程也只能作为解读壁画的一个参考。
黄安先找到第一幅壁画，这幅壁画在大殿的左侧，靠近殿正门，这张壁画描绘着一大群人，这些人身着官服，簇拥着壁画中心那位大裘衮服的帝王，画面的最底部有一口大鼎，鼎里燃烧的并非木材煤炭或者油料，而是一种银色的什么玩意，看起来有点像是汞液，有很多衣着古怪的人围着大鼎跳舞，还有些人手持各样乐器，在一旁吹拉弹唱。
这是迎神啊...黄安心想，往下一幅画面上看去。
下一幅画不出意外，果然是奠献玉帛...其实，早在黄安进门之时他就已经注意到这幅壁画了，他之所以确定这些壁画是十五年前的祭天仪式也是凭借此壁画，在这面壁画上，天子站在临河的高台之上，将玉帛敬献给上天和先祖，至于敬献的方法...画面上给出的是往河里一撂。
浪费。黄安在心底碎碎地念叨着，这时，却听耿神仙道：“黄小爷你瞅，这画得是个啥玩意？”
“壁画，信球。”黄安随口回骂道，继续看下去。
接下来的一幅画却让黄安吃了一惊，原来这一幅画上所绘并非进俎之礼，而是另外一幅让人瞠目结舌的景象。
只见得青冥开裂，坤仪震撼，一颗大星从苍穹滑落，坠向厚土，而在高台之上，帝王失态，毛发皆立，高台下，百官忘礼，豕突狼奔，整个画面上一片混乱。
坠星？黄安皱眉，不论是李拜天的故事还是自家老爹的笔记里都没提到这件事啊。
对于坠星，黄安也略知一二，这坠星分为两种，第一种是自然之力，就和落雨飘雪下雹子一样，相传天空之上无比高远，群星之间虽无风雨云气，却有尘埃，小者如粉尘，大者据说比九州都大...当然，黄安本人表示，自己实在是想象不出所谓的比九州还大的尘埃...是个什么鬼玩意。
这些尘埃浮星海之中，有时候会因为天地之间的万有之力...这个所谓的万有之力是个啥黄安也不知道...总之就是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进而坠落大地，其中小的会在这一过程中焚化为虚无，而大一点的，就落在地上了，这种坠星被称之为陨石，若是细分材质，还有陨铁陨玉什么的。
而这第二种坠星就悬乎了，第二种坠星也是从天上往地上掉石头，但这些石头上经常有鸟篆龙纹蝌蚪符，很显然，这是上天和人交流的一种独特的方式，这种坠星被叫做坠天，人们认为这是上天给人子的某种启示，但这种启示究竟是个啥...可就没人知道了，就算是精于此道的大修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祭天的时候遇见了天坠吗？黄安心想，这是陨石还是坠天呢？在祭天这个节骨眼上，后者的可能性比前者要大一些吧。
黄安迫不及待地往下看去，结果接下来的画却让他感到一阵好笑，原来这幅壁画上是这样一幕情景：水边的高台塌了，皇帝落水，百官却四散奔逃，只有俩侍卫跳水相救，可惜，这俩侍卫中有一个还不会水。
左边的四幅画这就全看完了，黄安转而看向右边的四幅画，而这时候，耿神仙却又去左边看壁画去了，黄安懒得纠正他的错误，直接去看壁画，首先看的是最里边的那一幅。
这一幅壁画却有点奇怪，所描绘的地点已经从祭天之所转移到了皇宫，而皇宫里站着很多人，都是些宫女小厮之类，他们个个遮掩着口鼻，似乎自己所在之地不是皇宫而是个大粪坑。
不过这倒是和父亲的笔记对上了，这应该就是宫中恶臭三日之事，按照李拜天的说法，这是因为宫里收了一头死去的大老鳖。
只不过这件事应该是祭天之后的事情了，很显然，这张壁画和左边最后一张壁画之间少了很多东西，这是为什么？黄安琢磨不定，突然有想到，在左边时，自己从外往里看，而到了右边却是从里往外看，或许是因为此缘故？
于是黄安走到殿门附近，去看最靠外的那幅画，没想到那幅画画得是一位一身戎装的将军端坐堂内，侧边有人给他献上一张牌位，是这样一个场景。
这一幅和那边最后一幅还是连不上啊...黄安心想，而且这个人...这身戎服是北疆军服，而看这个人的气度和腰间挂着的玉佩品级...这个人是...王侯，难道是北疆王？
北疆王怎么也跑出来凑热闹了？
黄安下意识去看上一幅画，却见上一幅画记录的是北疆王...或者说那个疑似北疆王的男子觐见皇帝的故事，而上上一幅画里，场景还是在宫廷中，地点应该是某个院落里，这个院落中放着一个巨大的物件，但被人涂掉了。
黄安琢磨了一下，如果事情和他想到一样，这边的壁画阅读顺序应该和那边的相反的，首先描绘的是宫廷恶臭，然后说明恶臭的根源，再后记叙了北疆王受邀前来拜见皇帝，最后一幅画则是北疆王得到了一张牌位。
可中间的事情去那了？
黄安皱眉，感觉有些头疼，而就在这时，耿神仙却摇头走过来，一遍走一遍摇头：“不对，不对，还是对不上啊，连不到一起...”
黄安随口一问：“什么连不到一起？”
“壁画啊。”耿神仙指指墙壁。
“连不到一起就对了。”黄安摇头，“你看反了。”他一遍说一遍伸手指着对面的壁画，“你应该先看那边的，再看这边的。”
耿神仙哎了一声：“黄小爷，这我还是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这两边的八幅壁画，是另外一幅...”
黄安一愣：“不是这两幅？那是那里的？”
耿神仙招呼黄安来到供奉牌位的供桌之后，黄安发现这里的后墙上也有两道小门。耿神仙推开一扇小门，招呼黄安一起走进去，两人来到大殿的后门处，耿神仙一指左右：“哝，你看看这里，也有壁画。”
黄安左右一看，还真是，左右墙壁上都画着一幅画，左边的是一群人跑到群山之中，而在一道山谷里有一块遍布奇怪文字的大石头躺在被它砸出的一个大坑中，很明显，这是一颗坠星。
还是一颗坠天之石。
黄安点点头，又看了看，右边的壁画则是长河泛滥，有几个飞在空中的人正对着波涛汹涌的大河指指点点。
不对，这中间还是缺东西...黄安心想，口中却问耿神仙：“你说看不懂的是那一幅？”
“哪一幅都不是...”这次换耿神仙唉声叹气，“黄小爷你平时眼睛好使，怎么现在却视而不见了？我说的那幅壁画在你身后。”
黄安一愣，扭头，果然，身后的墙上也有一幅壁画，只不过这幅壁画和寻常的壁画不同，寻常的壁画都是从上到下画满的四方画，这一幅却只在墙中间画了一个比车轮略大的圆，剩下的墙面还是普通的白灰墙，方才黄安进来就没扭头，加上耿神仙左右一指也就没在意身后，结果就是以他这般强悍的目力竟然也没看见身后的壁画。
黄安知道这是他粗心大意所致，却死鸭子嘴硬同时还甩锅：“都是你在这里瞎胡比划，老子脑后又没长眼...难道你长了？”
耿神仙无语。黄安也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干脆仔细地去看壁画，好看懂了给耿神仙好好说上一道，以挽回自己的面子...可这一看，黄安也有点晕。
这幅壁画是一个同心圆，有三层，三层好像是不同但又相同的东西。
首先，贯穿整个壁画，在三层同心圆上都有表现的元素是一道巨大而漆黑的深渊，深渊里有巨蛇在黑雾中沉浮，好像还有些个奇怪的人彼此拥抱在一起，这些人的关节很奇怪，去一个个的圆球。而在最里边的圆心中，有很多人站在深渊前，畏畏缩缩地往下观看，这些人小如细蚂，可见这个深渊应该不小。
而中间的一层圆环上，则画着一群人四散逃离，他们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跑得到处都是，在这一圈上，还画有草原，山川，沧海，都市等事物，似乎这些人逃离了深渊就回到了这些地方一样。
黄安眼睛微微眯起，他仔细地看向最后一层，也就是外层的圆环，在这层圆环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死人。
“这啥意思？”耿神仙问，他相信，黄安也看不出什么来。
黄安的确不敢肯定自己看出了什么，只好随口胡呲道：“这是个诅咒啊，看见深渊之人的诅咒，虽然他们逃离了，但死得时候还是会莫名其妙地回到深渊...真吓人。”
耿神仙知道黄安在胡说八道，但还是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他们这些算命师傅最怕的就是冥冥的宿命，这种惧怕深入骨髓。
黄安喃喃自语：“奇怪，真是奇怪，这幅画出现的的确突兀，和前后都搭边啊。”
耿神仙被黄安吓了一跳，耿耿于怀，闻言讽刺道：“你不是号称百晓全通吗？怎么，连你也看不出来？”
“我呸！”黄安骂道，“这个外号是谁起的？告诉老子。老子一定打死他！”
耿神仙顿时住嘴。
黄安站在壁画前又想了想，突然嘶了一声，推开另一扇小门回到了供奉牌位的殿中，耿神仙匆忙跟上，问：“黄小爷，你跑这里来干甚？”
黄安没理他，直接跳上了供桌，耿神仙一见吓了一跳：“黄小爷，这可是大不敬啊！”
“真要牛逼就降雷来劈我。”黄安随口说到，往牌位后边的墙壁上一看：“果然。”
“又咋了啊？”耿神仙又好奇又疑惑，“你又看见啥了。”
黄安跳下供桌，拍拍手：“这牌位的后边还有一幅壁画，但是整个被涂黑了，我感觉这幅壁画就是链接左右两侧壁画和后边那幅深渊之图的关键。”
耿神仙闻言仔细看看牌位之后的墙，结果老眼昏花，啥也没看见，只好骂了一声：“老朽追讨厌乱涂乱画之人！”
黄安随口说了一句：“我也一样...”然后他又看向那两扇小门：“这前殿是供奉的是十九犬神，大殿是一个牌位和关于天子祭天的往事，那么...后殿是什么？”
耿神仙率先走进小门，来到大殿后门前，伸手推开：“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黄安也跟过去：“你能不能别那么——”
黄安的话顿住了，他看见耿神仙站在大殿后门前一动不动，殿门已经被推开，黄安吃了一惊，他知道耿神仙一定看见了什么让人惊讶的事情。
于是黄安快步走上去，站在耿神仙身后往外边一望——
是人。
是很多的人。
是坐满整个后院子的那么多的人。
而且在很多很多人中还有那么几个黄安感觉很眼熟的人。
这些人都看着黄安和耿神仙。
就好像在看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