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混乱之客栈
从中州王府出来之后，已经快要天亮了，韩穹和狗剩都邀请黄安与之同行，韩穹要去东市，狗剩则表示他可以送黄安去任何一个地方，但黄安都拒绝了。
现在，黄安自己一人走在黑漆漆的街道上，街上空无一人。
黄安在思考，虽然他的脑子在钝钝的疼，但他依然在思考，他在想韩穹，他不理解韩穹为何会突然变成自己的竞争者，要和自己抢那位小侍女。
那姑娘有啥好的？黄安骂骂咧咧地想着，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第一次得到定金时，自己得到了艾珠的半个翠碗，而韩穹得到的则是一个小泥人。
原来如此，黄安点点头，他大概明白过来事情的问题了，虽然自己忘记了为何会有“五千万两黄金”这个说头，但毫无疑问，五千万两黄金指的不是五千万两黄金，而是其他东西，自己原本以为，五千万两黄金指的是艾珠，可现在来看，五千万两黄金对韩穹和自己的意义应该是不一样的，不然定金就该是同样的东西...也就是说，五千万两黄金的真正意思是：一件对自己很重要且落在中州王手里的东西。对于自己来说，那是艾珠，对于韩穹来说，那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所以，韩穹想和自己联合的时候才会说：我愿帮你拿到你那五千万两黄金——注意，是你那。
但，这也有个条件，那就是韩穹不会让自己的五千万两黄金出现损害，而这一点的主动权却在中州王的手里...只怕中州王利用了这一点，估计是许诺了韩穹什么，轻而易举地瓦解掉了韩穹和自己的联合。
大概就是这样一回事吧...黄安心想，想得心揪脑子疼，最后还是一声哀叹。
他突然发现自己在汉兴大城那么的孤独。
艾珠不在，耿神仙和毛驴不知去向，而自己也丢失了四天的记忆，现在连谁该信谁不该信都不知道。
或许，我应该先休息一会...黄安心想，他走到黑暗的角落里，找了棵树，几步窜上去，这是棵很茂密的树，黄安琢磨在这棵树上睡觉应该不会有人打扰他，就闭上了眼睛。
有风的声音，在静静的吟唱，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到他的身旁，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温和的光，从天而降。
天空湛蓝，光日璀璨，连绵的云际好像落雪的山峦，雄伟而壮观，黄安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站在草甸上，快要淹没他膝盖的绿草绒绒，风过之时，起伏若海浪。
远处有真正的山川，耸入霄汉，山下有白桦林，风吹簌簌。
黄安看着他眼前的一切，这一切都是背景，有一个人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那里有些奇形怪状的石像，老旧而沧桑。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男人。
“我好久没梦见你了。”黄安说，“上次是在绿台山上。”
男人不说话。
“虽然很不要脸，但是我能求您帮个忙吗？”黄安挠挠头，“我对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彻底疯掉了，你能给我指条明路吗？”
男人不说话。
黄安知道男人不会说话的，因为这个男人从来不会发表任何意见。
“您是我杀死的第一个人。”黄安叹气，“从你带走艾珠到我击败你，你始终一言不发。”
风在吹，并黄安的声音更响。
黄安躬身：“对不起，我把艾珠弄丢了，但我保证，我会把她带回来的，就好像我当年击败你一样。”
黄安扭头离去：“那么，下次再见，第三代林书恩先生。”
走过原野，走下山丘，日落，然后红霞漫天。
喧嚣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
黄安真正地睁开眼睛，他发现这时候已经天亮了，树下的街道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得，睡过了，我该怎么下去？黄安有些好笑，他心情好了点，可惜，疲劳却没减轻，周身上下酸疼难耐，而且有一种使不上劲的感觉。
再躺一会吧...黄安心想，然后，得找个机会去中州王府好好看看情况，至少确认一下艾珠真的没事...
黄安想着，看向天空，瞧着日头他估摸了一下时间，此时已经是中午时分，差不多该吃饭了。
等等？黄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再次看向天空，他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的地方，他说不出那种不对是什么，但是他感觉到了恐惧，异常的恐惧。
应该是心情的问题吧...黄安有点烦躁，低下了头，他找了个树叶子更茂密的地方，想躲一会。
然而事与愿违，黄安正要躲进树叶丛里，突然看见俩男子有说有笑地从树下走过，而俩人不是别人，正是被狗剩割去舌头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还骗去了黄安一块银子。
被割掉舌头的人当然不可能有说有笑，若是连喉咙都被毁了那就更不可能了。黄安心里闪过一丝火气和疑惑，他感觉自己被骗了，可还有些疑惑，狗剩为何会给自己来这样一个套子，这个套子上不上钩，似乎对整个局面都没啥大的影响，对方也只是两个狗腿子而已。
黄安想不明白，索性待二人走远之后直接从树上跳下来，吓得路过的行人都是一愣，黄安也不解释，也不在意，整整衣服拍拍土，几步拐进了附近的小巷子里，有几个好事之徒跟上去，跑到小巷子里去看，却发现巷子里空空如也，那个从树上跳下来的怪人已经无影无踪了。
其实原因倒是简单，黄安进了巷子之后直接翻墙而上，跳进了一家院子里，这院子里恰好没人也没狗，于是黄安悠然悠然从开在另一条街道上的正门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出门之后，黄安按照自己的记忆，顺着几个小道又拐会了之前的那条大街，沿着俩男人离去的方向找过去，果然，找到了这俩货，看见那俩背影后，黄安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很快黄安就冷笑不出来了，因为这俩男人说笑的内容不是别人，就是黄安自己。
“你知道不？”那个骗了黄安钱的青年乐的嘴都咧开了，“你哥哥我发了一笔财，有个傻缺在过城的时候一口气给了我一锭大银子，让我带他走过所有关卡，你说他是不是傻，我带他进城，那后面的兄弟岂不要分我的银子？“
另一个汉子问：“那你咋整？”
“我把他骗到了张九哥那里，躲在九哥的屋子里就是不出来，随便那傻鸟怎么叫，都不理，因为那是九哥的事情。”青年很自得。
汉子摇头：“我说昨天九哥怎么骂你呢，说你不够兄弟，给他找乱子。”
青年瞪眼：“找啥乱子？我是给他送财神，他该谢谢我！”
汉子笑道：“这倒也是，九哥也得了一锭金子...昨天喝酒时还在那说，说，嗯，那个，那个富家傻子，啊，富家傻子，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还给老子在那里倔，他倔吧，他倔老子也不开门，还不得乖乖把钱拿出来？”
青年冷笑：“他是没给你说他给人家跪着磕头的事。”
汉子哎了一声：“磕头怎么了，有钱拿磕头有啥不好？要是有钱拿，别说磕头了，让老子舔那傻儿的腚眼老子也愿意！”
俩人一起大笑。
黄安在后边听得是一清二楚，他现在已经一点表情都没有了，甚至他还感觉自己的屁股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舒服。
两个人笑了一会，那汉子又问青年：“哎，小林，你说的那个店在哪呢？”
小林指着前边：“郑哥你也太急了点，这才啥时候啊...喏，就那个小巷子，进去看见那道木门就是。”
郑哥却有点皱眉：“这地方昨天我听人说有人在这里打架动刀了啊。”
小林摇头：“管他作甚，没人报案，死了白死。而且...没准啊，这就是咱们今天的好处！”
两人转进小巷，黄安在街上等了一小会，也走进巷子中，只见巷子尽头有一扇木门，不大，可容一人经过。
黄安走上前去，听了听，门内没有动静，再伸手，门一下子就被推开了，里边是个院子。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院子，非常非常的普通，左边是一座二层楼的后门，右边是牲口圈，有几匹马拴在这里，都在静静地吃着草，看马鞍配饰不似一人之物，且来自天南地北。
这里像是一家客栈的后院啊...黄安心想。
推开二层小楼的后门，黄安走进这家客栈，走过一段长廊，绕过一段楼梯后，他来到了正堂，发现这家客栈正门关着。
奇怪...黄安心中闪过一丝诡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是心房被一只漆黑的指甲刮了一下，嘶啦啦的一声响，声音不大，听着却难受。
这地方怎么有种属性感？是自己失踪了的记忆在作祟吗？
黄安突然有些头疼，就在这时，正堂的侧面，一个小包间里传来了声音。
说话的是那个小林，听声音，小林现在一定是笑呵呵的：“我说掌柜的，你这次打算请我们哥俩吃点啥？”
一个颇为熟悉，但黄安却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恭敬道：“哎呦，我这小地方也没啥能入您法眼的东西...无外乎是点小吃，您看，这碳烤大雁串，清炖关外飞龙如何？”
那个郑哥接话：“你这儿还有龙肉？”
“他说的是老白山的榛子鸡。”小林乐呵呵地解释，“这嚼头还算凑合，还有啥？”
停了一小会后，掌柜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再给您配个地上跑的！蒸鹿尾儿您看可还行？”
小林有点不满意：“你就不能把水里游的一起给配上？”
掌柜连连赔笑：“还没来得及给您讲，店里新来的干贝，我给您备了一份！”
小林这才满意：“还行。”
掌柜的声音低了些：“那我店里的事儿？”
小林声音慢悠悠：“不忙不忙，唉，你看你，整了那么多荤腥，得再配个素菜，我这兄弟嘴高舌头刁，你得整个拿手的素菜来才算够诚意。”
掌柜连连称是，又问：“整一个爆炒香菇可好？”
小林哈哈一笑：“老板，别整那贵的，没必要，你这拿手的菜难道不是金板烤韭菜，就那个吧，再弄个小酒，就那个满堂香，挺好，去吧。”
黄安躲在一旁，轻轻摇头，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个机会揍这个小林一顿，至少打断他一条腿。
黄安的决定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了，因为掌柜的推门走了出来。
黄安闪到一旁的斗柜之后。躲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中他看见了掌柜的脸，结果发现那位他也认识，此人就是站在被烧的客栈废墟上，揪着自己领子骂自己的那个店老板。
这货的店面还真多啊！黄安吃了一惊，怪不得有金板烤韭菜呢！可这货怎么会和这几个狗腿子搅和在一起了？他说的店里需要处理的事情难道和自己有关？
太乱了！黄安想得头疼，索性不想，见掌柜入了后厨，他大步走来，直接走到包间里，一脚把门踹开，他想快刀斩乱麻，直接询问这俩家伙。
包间里的小林和郑哥吓了一跳，其中小林定眼一看，认出是黄安，惊呼一声：“怎么是你！”
黄安点头：“是我这个傻鸟。”
小林倒是淡定下来了：“你来干什么？拿回你的银子吗？我告诉你，别痴心妄想了，银子是孝敬中州王府的，你这腌臜东西，识相的赶紧滚！”
黄安冷笑：“中州王府？昨天是谁让你跪在我的面前的？”
小林一愣：“跪？老子跪狗也不跪你个狗生下来的，识相点，老子是中州王府的——”
黄安很显然不识相，他的拳已经打了出去，一拳将小林打的弓下腰来，然后一肘子自下而上砸在他的下巴上。
小林飞了出去，倒地，没动静了，郑哥大惊，抓起旁边的一把椅子，黄安见状也抓了把椅子在手，郑哥一声怒吼，将椅子砸了过来，黄安呵呵一笑将手里的椅子一抡，生生把那把飞过来的椅子又砸了回去。
倒飞而回的椅子落在了郑哥身上，郑哥哎呦一声，也没动静了，黄安摇摇头，有点后悔下手狠了点，虽然下死手，但想来，这俩货会昏迷很大一会。
应该留个问话的了，黄安心想，突然听得背后有人高呼一声，回头一看，只听啪啦一声，一盘菜肴掉在地上，一个人撒腿跑了出去，是掌柜的，他推开店正门跑到街上去了。
黄安往前追了两步，停下，再看看地上，地上有一片碎瓷，两根金条，几片韭菜叶子。
还真是金板烤韭菜啊！黄安心想，追了出去。
掌柜跑到了大街上就被黄安按倒了，然而掌柜并不认输扯着嗓子继续大叫：“杀人啦，救命，这个疯子，杀人，杀了中州王府的两位大人！救命啊！”
黄安一把把掌柜提起来，冷冷地说：“第一那俩人没死，第二你要是还敢和上次一样...我...”
黄安的话渐渐凝固在他的喉咙里，他的眼睛瞪圆，他看见了让他不可思议的东西。
那是一棵大树，就在街道的对面。
他曾在那棵树下伫立，看着一座废墟摇头，那座废墟——
黄安扭头，他清晰地看见自己和艾珠，耿神仙住过的客栈就这样，静静地立在自己身后。
没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可，它明明被烧成过一片废墟。
掌柜还在挣扎，黄安不由自主地放开了他，掌柜得脱，连滚带爬地跑了。
黄安看着这家店，他在心里把破妄的咒语念了上千遍，但这家店依然矗立在此。
远处，或者近处传来了呵斥声，似乎有人要动手。
黄安闪身躲过一人挥过来的拳头，手臂一抬，身子一扭，锁住了此人的喉咙，他在对方的耳边低声询问：“今天什么日子，我只问一次！说错了就得死，说别的也得死！”
对方早吓傻了：“今，今个，啥日子？不知道，就是，大后个小满——”
黄安一脚把这个货踢出去，眼睛一扫，还有四五个不知是看热闹还是路见不平的人围在左右，不过他不管，径直走向客栈，这几个人虽然围上来，却不敢阻拦，黄安轻易回到了客栈里。
来到二楼，找到自己住过的房间，黄安猛地推了门一把，又补上了一脚，房门洞开，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狗肉的火锅掉在一旁，里边的东西和一堆垃圾滚在一起，堆在墙角。
黄安深深吸气。
一切众生皆在呆愚痴盲中，不见无始无终，不见无相无明。
这里的一起早就被怪物的诅咒所扭曲了，因果是非，岁月前后早已混乱。
那东西操纵操纵因果和岁月，祸乱，扭曲已经存在的因果，将现世的法理破坏。
衔轮者，那是衔轮者啊，那是无始无终无明无毁痴愚神，是盲神之化身，昔日降临在此的宇外之神...
黄安脑子里种种声音响成一片，他攥拳，却发现自己的手心那么的凉，不，不只是手心，他整个身体凉透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领，衣领有些脏，却没有两个黑漆漆的手印。
他下意识抬头，却看不见天空中的太阳，只看见了房梁。
原来如此，这就是我感觉到的天空中不对劲的地方啊，日角有差...今日，未过小满...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是我忘记了四天前的记忆，而是我的时空被混淆了吗？
这四天，我的时间，不是从前到后运行的吗？
是谁？
谁搅乱了我的岁月？
是谁，谁在喘息，是谁，我的眼前为何，为何星星点点，是谁，谁掐住了我的喉咙，是谁，是谁？谁...
“黄安！”
扶着墙大口喘息的黄安扭过头来，他看见一个女孩子站在墙边，看着自己，至于是什么表情...脑子里一片空白的黄安实在是分辨不能。
可他还是认出，那个女孩子是唐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