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尸体交易
艾珠睁开眼睛，她看见的是无数尸骨，扭曲堆积在一起。
尸体堆在一起，堆成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山，还有些白骨，也堆在一起，像是柴火垛。自己好像不在原先的位置了...艾珠心想，站起来，往前走去。
脚下湿漉漉的，那是尸体腐臭后流出的尸液，浅浅的，却也洇湿了鞋子和袜子，艾珠能感觉到有些东西在她的脚踝处，鞋底下爬来爬去，游来游去，可她不想去想那些都是点什么。
腐臭的味道在半空中盘旋，一起盘旋的，还有远处的红光，飘忽着，忽远忽近。
正是那红光让艾珠看清了眼前的事物，不过只是一个大概的轮廓。
自己在哪呢？少爷呢？
艾珠想叫，却发现嗓子哑哑的，但她还是高呼出声了：“少爷！”
有声音回应了她，但那不是话语，而是淌水而来的响动。
有人吗？艾珠心想，沿着声音，绕过一座尸堆，突然地，她的眼前出现了两个身影。
一个男人...艾珠记得他叫卡斯特，好像是擅长挖地洞的那个。
至于他身后的那个...似乎是个...尸鬼。
尸鬼...死而不安者，艾珠曾在自家少爷的鬼故事里听说过这种东西，可从来没有见过。
“她！对，就是她，她就是亵神者！”卡斯特也看见了艾珠，慌忙大叫，“对，就是她，她就是亵渎我们神的人！”
“挺可爱的亵渎者呢。”尸鬼悬浮在空中，是一个女人的模样，看起来还有几分姿色。
她飘了过来：“这样精致的小人偶弄坏了着实让人心疼呢。”
艾珠想了想，感觉自己大概明白了眼前的情况，她很认真地对尸鬼说：“请问一下，你们把我家少爷搞到什么地方去了？”
尸鬼呼地一声飘到艾珠面前，看着这个强忍着不怕的少女：“你家少爷是哪一个呀？”
“是一个很厉害，很英俊，很懒散...很...很怎么说呢？”艾珠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擅长形容自家少爷，哪怕自己的确很了解他。
尸鬼的皮肤好像被水泡久了一样，惨白而浮肿，上边带到斑斑点点的尸斑，整个躯体好像随时都会一下子，彻底地腐败成一滩烂肉似得，她张开嘴，怪异的气息伴随着白雾吐在艾珠脸上，雾气之中，艾珠看见了一个黑洞，那是尸鬼的嘴。
“你说的那样的人，好像并不在你们这些亵渎者之中...”尸鬼凑到艾珠的耳边，“你们这些亵渎者，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棒的人啊。”
艾珠有点生气，可她的理智却告诉自己，先别动手。
“神使大人，神使大人！”卡斯特跪在尸液里，献媚地叫着，“我，我已经为您献上了亵渎者作为祭品...您，您说的，能放过我吧？”
“为我找到一位亵渎者...我就放了你。我的确这样说过。”尸鬼点头，“不过，我改主意了，你还留下来吧。”
卡斯特大惊，磕头如捣蒜，脑袋都出了血，和尸水一起，脏兮兮地留下来：“神使慈悲，神使慈悲啊！”
尸鬼微微一笑：“你们这些贱民，看着真是让人作呕，也罢，我就再给你个机会。”
说着，尸鬼手一翻，出现了一把锯和一架天平，这两件事物光芒一闪，突然，艾珠身后“咚！”地一声，有什么东西落下，将腐臭的液体泼了艾珠一身，艾珠扭头，却看见身后是一架足足有两个她那么高的天平。
“选一个吧。”尸鬼轻声对艾珠说，“选一具尸体...来报答报答这个出卖了你的人。”
艾珠不说话，也不动。
尸鬼无聊：“你可真没意思。”说着，她随手一伸，从尸堆里挑出了半个残躯，丢在了天平之上。
锯条则到了卡斯特手里。
“多付出一点代价，用你的血肉，去平衡此间的死亡...”尸鬼的声音宏大，而带有蛊惑的意味，“当天平平衡，你就可以离去。”
卡斯特看着锯条，自己该干什么，那已经是一目了然了。
“别和邪神做交易！”艾珠一声叫喊，她不喜欢卡斯特，但她想起了自己的少爷，想起了春山的苏生大人和那位讨厌的云见君，她想起了这些人，这些人始终相信着人子本身的力量和坚韧，拒绝将自己的命运托付给神明。
“不做交易，就留下吧。”尸鬼慢悠悠地说。
而卡斯特已经咬着牙，噙着泪，开始锯自己的胳膊了。
艾珠气狠狠地盯着尸鬼，她不心疼卡斯特——或许有那么一点怜悯吧——但她真的非常讨厌这只尸鬼：“玩弄他人是非常坏的一件事情。”
“什么玩弄，这只是交易罢了。”尸鬼笑嘻嘻，“你想祈求奇迹，想获得自己想要的，那就必须付出代价，你的少爷没交过你吗？”
“我少爷只教过我别和自己搞不懂的东西做交易！比如尸鬼！”艾珠气哼哼地说，当然，这句话她说了谎，她少爷只教过她遇见尸鬼赶紧跑。
尸鬼嘻嘻哈哈，凑上来：“那么，我们就做一个交易吧。”
艾珠咬着牙。
“你那么可爱，我想，无上尊神也会对你的不敬网开一面的，不过，该付出的代价还是要给的。”尸鬼说，“这样吧，一年，你用一年的寿命，可以换得在圣域定居的权利，获得永生和力量，避免沉沦入无边的黑暗大狱之中，你可以服侍无上神祗，享受万界的荣华富贵，你的地位在凡间会无限尊崇，你会成为神中的一员，受到供奉，和众生的敬畏。”
随着尸鬼的话语，种种异象出现了，艾珠感觉自己好像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享受着一百万个皇帝做一千万个梦也想不到的奢华和富贵，幸福与快乐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将她淹死，所以她又来到了另一个地方，那是漆黑的深狱，数不尽的酷刑，剥皮拆骨之痛，饮铜食铁之苦，将她从身体到灵魂，都变成了一堆渣子。
可艾珠只是看着，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幻象消失了，尸鬼有点着急，她本以为少女会在幻境未结束之前作出选择的：“你，交易吗？”
艾珠干脆的摇头：“说完了？不干。”
尸鬼的表情开始变得不好起来：“你想沉沦入无止无尽的折磨当中吗？想沉沦入幽冥黑狱的无限痛苦中吗？”
艾珠很坚定地点头：“如果，只是和幽冥的黑狱差不多的痛苦，我想我还忍得住。”
尸鬼还想说什么，就在这时，却有一只血手伸过来，艾珠看过去，只见卡斯特伸着只有两根手指的手，现在的他，只剩下一只胳膊了，剩下的那只和两条腿，都被从根上锯掉了，耳朵也没了，鼻子也丢了，头发带着一块头皮都被剥掉了，眼睛也被挖去了一只。
“啊啊，啊，挖了，他撇，瞥了...”卡斯特张嘴，冒出一串不明所以的话语，他的身后，是已经平衡了的天平。
尸鬼微微一笑：“好了，你可以走了。”
卡斯特的眼睛瞪大瞪圆，就在这时，他身后又几具尸体突然站了起来，向他走去。
“我放过你。”尸鬼说，“不过希望你在腐尸人抓到你之前赶紧离开，腐尸人可是了不得的酷刑专家。”
“玩弄人心的混蛋！”艾珠气道，骂着。
“为何要说我的不是？我的确放过了他，不过你不用担心，你的交易会比他的会更有保障性，我甚至可以把交易的解释权让给你。”尸鬼说，“怎么样，要不要用一年，换取崇高的地位？你其实什么也没有少去，说是少了一年命，但神赐你永恒！”
艾珠摇头。
尸鬼眼睛中闪过一丝火气，可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有点意思，你是人家的女仆吧？”
“女...仆？”艾珠一愣，“是，侍女的意思吧？女的...仆人，我知道了，不过这个词我们那里说得不多。我是。”
“一仆侍奉一主。”尸鬼冷笑，“你倒是忠心，这样吧，你用你对你家主人所有的记忆换取他的平安如何？你的主人不管是谁，进入了我们的圣域，都别想活着出去。”
艾珠动心了：“你，说的，有保证吗？”
“以我们的神启示，你我交易的解释权归你。”尸鬼伸出手，指着天空。
“少爷...”艾珠咬咬下唇，“忘了你，换你的平安...”
“你若担心他不高兴，我们可以把他的记忆也消去，从此，你俩陌路人，他平安回到尘世，你成为一位神祗。”尸鬼凑过来，“这一条也可以加入到我们的协议里。”
艾珠低下头：“忘了彼此，彼此平安...”
少爷，我说，如果有一天，我忘了你，你会怎么样？
艾珠突然抬起头：“少爷说我做饭很好吃。”
这次轮到尸鬼一愣。
艾珠咬了下嘴唇，说话，声音飞快，好像害怕自己后悔一样：“少爷不喜欢和邪神做交易，我也不喜欢。”
尸鬼的态度突然暴躁起来：“少他喵的装比了！自以为自己意志坚强吗？好，老娘这就让你忘了那个死东西！”
说着，她一把按到气得刚想咬过来的艾珠，口一张，一根芦苇管一样的，带着肉刺的小棒从她的口中伸出，直接刺入了艾珠的耳朵，艾珠一声惊叫，转瞬之间，失去了意识。
人潮涌动的城市，开满花的山野，大大的院子，小小的酒坛子，海棠树和巨犬，老母鸡与大公鸡，冰封的白树以及树下的少女，还有，那个站在屋檐下，疯癫又透露出一丝温和的身影。
“那就是你少爷吧？你放心，我这就吃——”
行走在少女记忆里的尸鬼突然愣住了，在无数记忆的碎片里，她看见了一道隐藏于一切记忆之下的深渊。
无比恢宏而漆黑的深渊。
“啊呀，又有谁来了。”
声音传来，尸鬼扭头，只见那冰中白树下的少女站了起来。
“忘掉是很有意思的事情…猜猜看，此世界还有多少人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