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白
他们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亮白。
眼前似乎是个极度干净的房间，干净到让人头皮发麻，干净到让人的眼神都有些溃散...因为完全不知道该看什么地方。
自己似乎动不了，不，不是似乎，是真的动不了。
一动也动不了，眼前只有这样的一片白色。
从头到脚，四肢姑且不论，连手指和脚趾都动不了，仔细想想，会发现，连自己的眼球也动不了。
自己的血液还在流淌吗？不知道，也不敢确信...仔细去听，完全听不到自己心脏在跳动的声音，自己的周身上下唯一还能动的，好像只有那虚无而缥缈的精神...
连携带着精神的灵魂也冻僵在这具化为石头的躯体里。
我为何会在这里？是谁，谁将我变成了祭品——我是祭品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会有地狱一般的酷刑？恶鬼来啃食我的骨肉？我却死不了？还是会将我投入油锅中，炸个噼啪响？或者用锯子将我从下往上，锯成两半？
不知道，不知道...但自己绝对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啊！
晚一点，晚一点来...
早知道不来就好了，为什么会出这种事情？
为什么...
把我忘了吧...把我忘了吧...
啊...啊啊...
是不是被遗忘了？啊啊，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就是眼前的一成不变，依然是那么的白，那么的白。
什么也没有，声音，气味，除了白以外的其他一切，没有，什么也没有，即没有怪物，也没有其他的一切...
什么也没有...
一动不动，一动不动，一动不动，一动不动。
纯白，纯白，纯白，纯白。
多久了？嗯？
多久了？
多久...过去了...
谁来，谁过来，在我眼前走一走？
啊，啊呀，在几个月前，我和他们一起去抓食骨兽...那只罕见的食骨兽真大...好像，一座小小的山...点燃骨骸的烟气，可以看见未来的模样...这是大长老在我小时候教给我的...我那时一向很胆小，现在也一样...我就不该过来...啊，那一次，我在山上，看见上百只大型骨兽在移动，就好像，小山投下漆黑的影子那样，慢慢地融化...
融化...融化...
赶紧来个人吧，赶紧，赶紧吧，我难道不是祭品吗？赶紧来个东西吧，吃光我，拔下我的皮，大口大口地啃，把骨头咬碎，咬得血肉横飞！
我在这里，在这里啊，别忘了我，我在这里啊！
好白，好白，好白好白的...不改变的，一成不变的，没有焦点的...
啊啊，我们一定是犯了罪，神在考验我们，给我们一个赎罪的机会！
是神，是神！
啊，神，我礼拜您，礼拜您！
我虔诚地礼拜您！
什么也没有，只有洁白，绝对的洁白，干净就好像把自己泡入水中，用大铁刷子刷，用激流去冲，繁复清洗只剩下白骨，骨头上，一丝肉也没有，一丝脂肪也没有，一丝血也没有，连骨髓都洗掉了，白生生的骨头，什么也没有...
那样的白，那样的...
哪怕有一丝风也好，一丝风，一丝可以扬起自己头发的风，也好...哪怕眼前的光明稍微暗淡，只暗淡一下，就一下，让这个世界出现那么一点点的变化...
可是没有，完全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纯白，纯白，稳定而柔和的光明，从始至终不带有一丝变化，还有寂静，绝对的寂静，所有的声音都死绝了的寂静，哪怕在心里呐喊，疯狂地嚎叫、尖啸，也无法听见一丝声音。
只有白色，只有一成不变的白色...
干净的洁白，洁白的干净，干净洁白，洁白干净，洁白干净，干净洁白...
有一粒灰尘也是好的，也是好的啊...一粒灰尘，只一粒，让这个空间，有点东西，有点东西...
啊，啊，啊啊...一成不变，一成不变...
求求你，谁也好，来吧，来吧...
啊，时间啊，时间，让这具身体腐败了吧！求求你，让我变成一具尸体吧！让蚊蝇飞舞的声音响起来，让我的躯体流下脏兮兮的液体，滴答滴答...
白色的地板变得斑驳起来，飞虫和蝇子嗯嗯嗯地让人心烦意乱...尸虫啃食着我的五脏六腑，疼的好像狼牙棒在腹腔里一跳一跳，眼睛里进了蛆，将我眼前的画面慢慢吃空...
哦，我的神啊，我的神，这也是一种幸福吧，渴望的幸福...
可为何我的眼前还是一片洁白。
从过去，到未来，一片亘古不曾改变的色彩...白，白白的...
真干净啊，真他喵的干净啊...
过去了多久呢？不知道...
还有多久需要挨过去呢？不知道...
谁来，谁来掉下一根头发在我的眼前，让我数一数...
我保证，我保证，我会数得很认真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白好白！
干净，干净干净干净！
白白白白——净净净——
啊...
看着白色房间里一动不动的三人，发光的躯体转过身去：“你们的世界会持续到永恒都腐烂的那一天。”
当然，这些话语房间里边的人是听不见的...不过，有个另外的什么玩意接了一句话：“你还真是残酷啊，圣狱的看守长先生。”
“我倒是觉得他们挺幸福的。”还有个玩意开口，“至少比陷入虫窟和热河铁网大屋的可怜虫好一些。”
光的形体转过身去，他身后的那个玩意，一个是浑身上下粘糊糊的一团不定形的黑色团块，和一个脑袋完全是水银制造，模样倒还算人的一个玩意。
“究竟是一成不变更让人痛苦，还是成千上万种酷刑更让人痛苦...”光中的身影轻声说，“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议题，可以被归纳为究竟是精神的伤害更严重还是肉体的伤害更严重，最近我们接手了建立黑暗大狱这一项目，如何让犯人更加痛苦，也是我们考究的内容之一，黛比达大人认为应该将囚徒都改造成只能感受痛苦的形态，我对此有不同意见，痛苦和绝望是要对比才能得到的结果，这就又涉及到了关于比较学和...”
团块和水银脑袋心里暗自叹气，这个老学究，自顾自说起话来，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
“好了好了...”团块伸出一根不停往下掉泥巴的手臂，拍了拍光中的躯体，“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去神殿去，我等的无上至神说他将亲自解决对神的亵渎者...无上神大人说了，他希望我们这些人一起旁观。”
“唉，其实只是讨论这三个小鬼和那个被卡姆拉的触手扯进虫窟的倒霉鬼究竟哪个更倒霉一些可你竟然能扯到关于黑暗大狱的项目上去...”水银的脑袋用一长串话语来吐槽，“看守长先生，我不得不承认，你还真是个人才。”
“并非如此，若不谈点有意义的事情，这些低贱的蝼蚁又怎么会出现在你我的对话里？被你我讨论，他们有资格吗？这帮垃圾，如果不挂上什么伟大的话题，他们的名字出现在我们的口中，都是一种污秽。”光中的影子说。
“作为谈话的工具的人...工具人。”团块抖动，可能这就是点头的意思，“说真的，这些小人物真的不重要。”
“一点不重要。”
“完全不重要。”
“谁说不是呢？”
“就让他们待在这里吧，直到永远，没人会想起他们来...话说，他们叫什么来着？”
“这个问题真深奥，我得查查前几天写的记载...”
在洁白干净的房间里，夏洛缇娜、比特和普克依然沉默地看着自己眼前的那一片洁白。
没人会想起他们，也没人会拯救他们。
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