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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下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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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下瓜事

我第一次摘棉花,是十二岁,是在母亲身旁的,我摘不快,母亲就过来给我示范------她呀,眼到心到,心到手到,左右开弓,各摘一朵棉花,指尖上象是套了钩子一样,轻轻一点再一抠,花铃子就溜光见底;待两只手的手心里各存了四五朵棉花后才一并塞进腰间的花袋。半个小时过去,母亲的花袋鼓鼓囊囊起来了,像怀孕一般,母亲就顺手解开后背的袋带,回到地头,把一花袋的棉花放在田岸,轻了身回来继续摘。我学着母亲的手势摘,还是摘不快,但手却被花铃子扎得有血丝了。母亲说,不急,慢慢摘,慢慢会快点的。

摘棉花是最省轻的活儿,母亲根本不需要休息,她的腰是不酸的、也是不弯的。她浅浅地笑了笑,继续左右开弓,继续向前摘着,走着。我的腰,小人腰却直不起来了,趁母亲不注意我的时候,偷偷地蹲下。蹲下来一坐,坐在地上,抬眼一看,满是惊讶,满是欢喜,像海洋一样的棉花严实地罩在头上,下面却竖着无数的手指般粗的杆子。杆子撑起茎,茎撑起叶,撑起花朵,撑起绿色,撑起白色,硬是起了这件事,母亲说,大概是你爷爷想你了。我觉得是,爷爷肯定不开心了,让我的车骑不成,但是不危险,非常含蓄、非常有力的提醒。我明白了,第二天就去了爷爷坟头,对爷爷说明了情况,回家的车子龙头又轻又滑,像是换了一辆新车。

自此,我再也没有漏掉看爷爷的日子。爷爷的坟头在队上的公墓地里。在海边村,这个所谓的公墓地,就是一堆排列很不整齐的土丘,四面有松柏,脚下有沟渠,土丘上竖着长长的、窄窄的墓碑,告诉你,这就是阴阳两个世界的界碑,上面是活着的人,下面是死去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亲人关系。父亲把爷爷坟头的草锄掉了,再给坟头垒上了土,就像当年父亲在屋明到这里的人也络绎不绝。这也是事实,墓穴似乎是永远不够的,总有一片墓地还在叮叮当当的建设当中,就像人间的高楼大夏一样,造得再多也少见全部空着的。

母亲对父亲的墓穴是满意的,最让她满意的是,父亲墓穴向北走一百米是我的大姨母的墓穴。大姨妈三年前先于父亲走了,走时八十八岁。平时我们两家走得近,走得忙,现在父亲来了,可以在墓地继续走亲戚。母亲对父亲说,实在闷了到姐姐那里去走一下。我的第三个妹妹说,父亲的人头还生着,请大姨妈带着熟悉起来。最大的姊妹说,叉麻将缺钱,暂时向大姨妈借一点。其实呢?父亲不喜麻将,倒是喜欢吃臭豆腐,不知道这地方有无臭豆腐。我没有说,我总觉得父亲的喜好是掌握在我们手中的,怎么安排都是我们说了算,父亲只有听命的份儿,也好,对于死者,这种安排本来就是不可能实现的生活,父亲需要吗?

我对父亲的墓穴没有什么意见,但感觉距离实在太远了,爷爷的坟头虽然简陋,但离开我们只有一里地。现在去一趟王家宅有二十六公里,电瓶车可以骑过去,但没有办法骑回来。我想建议那个地方装个充电桩,但我没有说,迟早要说的,有去无回不吉利。后来我听说这个地方要搬移的,希望是真的。对于死去的亲人,即使不可能见到真人,我们还是希望他们离开我们近点。有时刮风下雨,会平白无故的念起,父亲那里会怎样?而平时,我们都忙着工作,忙着吃饭,忙着争,忙着抢,忙着挣更多的钱,一直不愿意去王家宅这个地方,这实在是一个不科学的误判,死亡在不远处一直等着我们,我们视而不见,是因为我们对生命的意义理解得有些妄自尊大,我们永远不可能永远地活着。如此想来,比之生命的长短,距离也真的不是问题,因为谁到了这里的墓穴安息,谁都希望有亲人来看看他。

去看爷爷,父母亲最第一个想到,去看父亲,我们早已想到了。这是上代人给后代人做出的榜样,也是一种传承。我们去一次,就多一次看见自己活着的理由与生机,就多一点对死者的理解与崇敬。今年的冬至,母亲听闻亲人仙逝第一年,冬至最好也去拜祭一下的说法时,母亲领我们去了王家宅,到了父亲那里,吃的东西放好,香烟也给父亲点上。我的小妹说,阿妈,你拉几声吧。此时,正好母亲悲愁集聚之时,母亲一生呼唤,我们的鼻子都酸了,想起父亲毕竟不在身边了,但我们很快不悲哀了,我想父亲总希望我们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好,因为我们还有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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