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俊杰(一)
竹山县以东三十里的方城山又名望楚山,以楚怀王二十八年秦、齐、魏、韩联兵讨伐楚国,登此山观楚之疆界而名。品書網 竹山本便处于群山,由此可知,方城山为其险峻高耸的翘楚者。
赵当世与张献忠之约,地点在方城山。此地距离竹溪、竹山之间的赵营本部并不远。营军务千头万绪,五天之期转瞬即至,今日清晨,赵当世简单安排了一番,即抽身赴约。他并未穿戴任何甲胄,随行人员也寥寥无几,昌则玉等人倒也并未劝他多带人手以备不测。大家在道混了这许多年,多少都知道流寇之间虽少有信义,可真到了赵当世、张献忠这级别,该讲究的还是得讲究,所谓江湖道义是也。真要使出些下三滥的手段,叫人不齿是事小,失了人心事大。再者,会面地点在赵营的控制范围内,真有不测,以赵当世的经验,也难出意外。
绕过几段山路,路径逐渐狭窄,赵当世等人翻身下马,牵马缓行。当下时节,冬春之雪已融得差不多,仅有些山阴偏僻处,尚能看到积雪的残影。不得不说,赵营此次出川能相对顺利,尽人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天时也帮了很大的忙。雪下盛的几次,都恰巧阻挡了在后追袭的一股股官军,而当赵营出川时,雪又化了。“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战争的是组织度以及精确性,而当下这个时代,以人的技术手段根本无法很好地掌控住变数,所以能对战争结果造成影响的天时地利人和,无疑,依然是天时摆在最前面。
赵当世已经不止一次觉得自己幸运,眼睁睁看着当初叱咤风云的那么多英雄豪杰都先后消弭,成为流逝在岁月长河的一抔黄土,而自己,却在这大浪淘沙捱过了一轮又一轮,坚挺到现在。他赵当世或是赵营,是否也终有一天会倒在那滚滚黄沙?没人能说清楚。对于赵当世而言,他既不会杞人忧天,也从不好高骛远。他固然认为自己是个幸运儿,然而,他也始终相信,自己能得到这份幸运,离不开每一次的拼死与玩命。
旁人眼赵当世、赵营的幸运是每每都能在最险要的关头觅得存活的一线曙光;赵当世眼他自己以及赵营的幸运则是每次在血泪背后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换言之,用最大的拼搏与坚持最终换来了好的结果,而不是徒劳无功,这或许是老天对赵当世与赵营最大的眷顾。
一路沿着破旧的山道走,二里亭、五里亭乃至十里亭赵当世都见到了,虽然有一两座亭子已经破得面目全非,可依稀可以辨出方城山似乎曾经还是个交通要道。
山话则已,一说话,赵当世明显察觉到他身后的人都露出了敬服畏惧的神色。他们不再有一个人说话,连之前一直很活跃的张可旺,也躲到了人堆,低着头一声不吭了。
赵当世道一声“承让”,说道:“八大王一路辛苦,先进亭稍作休息则个。”也不知怎么,还没和张献忠交锋,他现在心竟然感觉到了压力。或许是张献忠透出的那一股强烈的威慑与危险性,令他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且慢!”赵当世还在盘算下一步该如何对付,张献忠却先横插一声。
“嗯?八大王有何吩咐?”赵当世勉强微笑,却见张献忠返身回到后面,推出一个人。
“介绍个人给你认识。”张献忠勾着那人的肩膀,像好多年的老友一般亲昵。只是赵当世看那被他勾着的汉子,神情却有些不自然,“这位老哥,才是今日的主角儿。”
被张献忠勾着的汉子等身材,留着两撇小胡子,脸颊稍稍内凹。他本混在十六人不声不响,直到此时赵当世才发现此人有些与众不同。先看他衣装的工整洁净以及穿戴配件,知道是个十分讲究的人,而这样的人,在流寇,当真不多见。再看他虽有些年龄身材却还匀称,且臂膀之间的轮廓颇显匀润,想来也是长年习武之辈。如此,倒引起了赵当世的兴趣。
“哦?居然有这种事?贵客驾临,是赵某有失礼数!”赵当世边笑边故作讶异,心警惕张献忠这没来由的举动以及那不速之客的来历,“且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想来贵号一出,必如雷贯耳!”
谁知那汉子并未第一时间回复,反倒是有些尴尬看了看张献忠。
张献忠毫不在乎,说道:“你名字既这般金贵,我替你念了得了。”言讫,大声而言,“这位老哥唤做陈洪范,而下当昌平总兵的便是!”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赵当世甚至看到庞劲明跨在半空的一只脚那么悬着不动,脸目瞪口呆。这也难怪,流寇两雄相会,怎么莫名其妙蹦出来个朝廷的总兵!
赵当世还算沉着,看了一眼那局促不安的汉子,笑道:“八大王说笑,人陈总兵现在襄阳城莺歌燕舞,怎么会纡尊降贵,来我这犄角旮旯。”
张献忠嗤笑一声,对那汉子道:“老哥,人家不认你,你名字再金贵也成粪坑里的石头不值钱了。怎么不说两句?”
那汉子听他这么说,骑虎难下,叹口气,对着赵当世抱个拳道:“八大王所言不差。”说完,补一句,“今日来,只有辽东陈洪范,没有昌平陈总兵。”
赵当世听他这么说,知道没假,暗自点头,还了一礼:“我赵某恩怨分明,江湖事江湖了。陈老哥以朋友之名赏光前来,我赵某自然扫榻以迎。”言毕,道一声“请”。
陈洪范闻言如释重负,与张献忠共入亭。
三人分座,赵当世令人给张、陈斟满酒,便听张献忠道:“我在湖广,也关心陕兄弟。平日里听得最多的,便是李闯怎么怎么。这些都听出茧子,没意思。哪料不知哪一日,有人给我说起个‘赵闯’。我那时还嘀咕是个什么西贝货,后来越听越多,赵闯的事反而都多过了李闯。现在见到真人了,妙哉妙哉,李闯那驴毬子看着顺眼多了!”
张献忠夸人是这么个夸法,赵当世已有耳闻,连称不敢,陈洪范则道:“是啊。李闯赵闯,我亦时常耳闻。”说着,竟然还对赵当世笑了一笑。
一来给老子戴高帽,是何居心?赵当世心里如此想着,嘴说道:“赵某哪里敢与闯王并称。不过跟在后面捡些残羹剩饭,不得台面。反倒是八大王,在楚豫间翻云覆雨,这等纵横捭阖,才是实打实的真英雄。”
张献忠撇撇嘴道:“什么英雄狗熊,老子从没想过。老子是狗熊,哪里有英雄,老子去干他娘个卵朝天!”
赵当世“哈哈”大笑道:“八大王真性情,来,我敬一杯!”斜眼看去,陈洪范也是陪笑着,眉宇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局促。
“你手下还有几个人?”张献忠将杯酒一饮而尽,问道。
赵当世答道:“五千下。”
张献忠看了看他,又与陈洪范对视一眼,突然摇头叹息:“不济事,不济事!”
赵当世不明里,问道:“什么不济事?”
张献忠当下却又是连叹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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