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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俊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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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张献忠与陈洪范,有备而来。

时下虽然冰雪消融有段时间,逐渐转暖,然临近四月,这两日气温骤降,似是倒春寒。三人互相寒暄,主要是赵、张二人在谈些营旧事,陈洪范基本不做声。一阵山风吹来,颇觉寒意,赵当世鼻头一酸,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张献忠咧嘴道:“可是我适才说的话不称赵兄的心?”他以为赵当世还对前头自己连续叹息“不济事”耿耿于怀,所以与陈洪范相顾莞尔,“五千人说少不少,可要在湖广掀起什么阵势,单凭这点兵马,未免......”

赵当世摇摇头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明廷失人心,我等义军,纵只剩最后一人,振臂一呼,呼应之雄豪依然皆是。死灰都能复燃,更何况小弟我尚存五千之众?”

张献忠伸出食指摇了摇道:“时势不同,岂能同一而论!实不相瞒,我在襄阳以西,林林总总加一起少说还有一二万人马,你不少吧?可又能怎样,事到如今还不是仰陈老哥的鼻息,才能苟活至今?”说到这里,转视一直默不作声的陈洪范。

陈洪范见二人看向自己,轻咳两声,摆着手一叠声道:“互相照拂,互相照拂。”

赵当世这时问道:“却不知八大王与陈老哥有什么渊源?”他话不说破,但意思很明显。你一个流寇,一个官军总兵,本该互为死敌,怎么这时候反而惺惺相惜起来?流寇与官军,的确经常有些往来——如左良玉、贺人龙之流,除了要出来缓解缓解。哪料李闯个二愣子,死活不肯,说什么死也得死在祖地,大家伙儿拗不过他,也任他去了。只是他一留不打紧,蝎子块、满天星、过天星等一大拨人都瞎了眼追随他留在了陕,义军之势始散。而后,老闯王听信他鬼话,从湖广又回去了陕西,结果如何,你也见着了。老闯王这一没,我义军元气大伤,势又散了好些。后来,我纠集曹操、老回回等,一路向东横行无忌,最远抵徐泗、应天,所向披靡,那是何等盛气!”说的入港,张献忠抓起酒壶,径直将嘴对口子直接喝了起来,全然不管从嘴逢肆流到胡须衣衫的酒水。

赵当世手一招,大声道:“再酒来,为八大王助兴!”

张献忠将酒壶里的酒都喝了个干净,顺带舔了舔嘴角的酒渍,继续说道:“只恨那老回回、曹操,皆是鼠目寸光之辈。胜败本常事,可他两人,一个瞻前顾后,遇屁大点事要‘三思再三思’,犹犹豫豫;一个胆小如鼠,整日价疑神疑鬼的,总觉得旁人要害他。路不过遇到些小坎坷,这两个腌臜泼才开始与老子抬杠,老子后来烦了,索性与他们分道扬镳。你再瞧瞧,姓罗的从此成了流窜在山林河道的野鬼,老马打开封,把自己的老命都险些打没了。独我一部,苦苦支撑,尚可使我义军大势坚持下去。纵如此,这两人一走,我义军大势再次大散!”

赵当世见张献忠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心道你倒真将自个儿当成救世主了,嘴仍不住宽慰,又听他接着说:“本来,这烂摊子,好歹也能在制成一段时间,你说靠的是什么,不是郧阳通道这一口气?有刘国能、贺一龙守着这条路,咱进可攻退可守。而今刘国能降了,贺一龙也不知那根筋搭错,去河南找老回回寻死,这郧阳又给官军拿了去。这通道一断,陕弟兄与我等失联,再也无法相互应援、牵制官军,我等亦无法躲入郧阳、兴安所之间的群山喘息,而官军,则完完全全可以安心关门打狗喽!”

赵当世边听边点头,张献忠这话虽糙,却也不是全然信口开河。赵当世熟晓地理兵事,稍一分析明白张献忠言语虽然不免有些夸大自己贬低别人的地方,但总体听来,将这两年流寇的分合兴衰也说了个*不离十。此前,卢象升调任北去,正是流寇发展的最佳时机,然而张献忠、罗汝才、马守应却在这关键时刻内讧起来,到头来一拍两散,没有趁机打破官军的桎梏,反而坐失良机,将自己一步步逼入又一个死角。

“眼下,曹操、整齐王、左金王等流窜于光山、固始之间,老回回、革里眼等则躲藏郾城,另又有射塌天、顺义王、安世王、改世王等罗山、信阳苟延,其余人等,杂七杂八,如过街之鼠,刘流散各地皆不足道。唉,楚豫淮我义军看似声势浩大,遍地开花,其实浑如一盘散沙,是绣花枕头一肚子草!”张献忠说话间,头已经摇得像拨浪鼓,“赵兄,我冒昧问一句,你来湖广可是为了另寻天地发展壮大?”

赵当世心骂一声“屁话”,口道:“正是。洪承畴铁了心要办川陕,这两省形势险峻逼仄,小弟向闻湖广自己兄弟多,所以特来投奔,共襄义举!”

“唉呀,那么兄弟是来错时候了!”张献忠脱口而出。

赵当世呼了口气,缓声道:“愿闻其详。”

张献忠瞥了一眼正盯着酒杯出神的陈洪范,正色道:“楚豫动静大,前番我部更是直捣南都,朝廷恐惧之下无时无刻不想全力扑杀我等,这你是知道的。”顿了顿,复言,“去岁,熊灿代王家祯任南畿、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五省总理的事你知否?”

赵当世故意装傻:“不知。”

“熊灿这人不得了,曾为福建抚台,不费一兵一卒,单凭一个人一张嘴,降服了东南海面数家巨寇,连皇帝小子,都认为他是不世出的人。”张献忠说着又看向陈洪范,陈洪范这时面目凝重向他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话深以为然,“可叹的是,这么个人,居然主动请缨,来此间任职掌兵了。唉,谁能想到,前边走了个卢象升,后边又会来这么个厉害茬子!”

张献忠喟然长叹,赵当世心冷笑不止,这时,陈洪范道:“这姓熊的我会过几面,只觉此人心思深沉,足有神鬼莫测之机。他才到任,遗下数个锦囊,左良玉那厮与我都得了个。姓左的按计行事,嘿嘿,给八大王绊了个大跟头;我也按锦囊所说动兵,故而能大破刘国能。”

赵当世啧啧称:“当真如此?”

张献忠应声道:“姓左的我和他交手多次,深知其底细。岂料回南阳交手,这厮一反常态,部署极其精妙,我虽败,可也败得心服!”素来以骨头硬著称的张献忠此时嘴居然服了软,这倒是令赵当世始料未及的。

“不知锦囊写了什么,能让陈老哥击败闯塌天这等强人,可否恭听一二?”赵当世问道。

陈洪范面一紧,赶忙道:“天机不可泄露,恕无可奉告。”

赵当世闻言颔首,没有继续追问。

张献忠接过话茬,转问赵当世:“你营驻扎竹溪、竹山,下一步当是要进襄阳府了?”

“有此打算。”都是沙场老人,赵当世不打算在这方面虚言以对。

张献忠没说话,陈洪范却道:“赵掌盘,说句不好听的。按赵营眼下情况,怕是进了襄阳府再无抽身出来的机会。”

赵当世闻言一惊,再看张献忠,见他却是一脸铁肃,抿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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