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阿燕公子（下）
顾锦帝和阿燕公子，是坊间翻版的伯牙和子期的故事，高山流水觅知音的佳话。
传闻中，顾锦帝爱琴，抚琴，痴迷音律，比起治国、开拓江山，他更喜欢奏琴于高山之间，吟诗于流水之间，闲暇无聊，就喜欢去京城郊外的山川，走走散散心，经常微服私访，尝遍民间小吃。
大约是十来年前，顾锦帝有一次微服出巡，在颂秋关的某处酒楼，听了一曲萧声，当时他人站在酒楼下，就痴迷的挪不动脚步了。
“在下单名锦字。”
一曲合奏后，二人将对方视为知己，把酒言欢，好不开心。
“锦兄，唤我阿燕便可。”
燕之州是经历了南疆夺嫡之战后，幸存下来的孩子，可也是不幸的孩子，母妃怕他遭遇不测，将他从小养在一堆绣娘中，他善刺绣，善养蛊虫，善阵法布阵，南疆君王很不待见自己这个儿子，所以燕之州发奋啊，比谁家的孩子都用功努力，终于成为了南疆第一名的幻术大师，南疆防御法阵都是由燕之州亲手布置的，位列南疆四大长老之首，负责看管禁地，看管禁地说是美差，其实那哪算美差啊，一年到头都在深山老林里窝着，除了与蛊虫玩耍，再无其他了。
也就是这样养成的燕之州，才能在精通音律的份上，更多了一份吹奏出来的闲情雅致，他学习音律没有老师的指教，更多的就是自己瞎琢磨，吹着吹着也就成了调，自成一派的调子。
他的音律里有太多的闲云野鹤、寄情山林的心思，听着他吹奏的曲子，格外有种心灵的释放，轻松。
那就是顾锦帝一直追寻的自由啊。
“燕弟，多日与你合奏，真是让为兄，难舍难分啊，苦于有要守护的家国天下，不得不与你告别啊，望来日，江山太平，岁岁今朝，还能与燕弟，合奏上几曲。”
到如今，顾锦帝贵为太上皇，没有居住在宫内，而是住在皇宫对面的山头，那里有着一座燕府，是专门为燕弟修建的，燕弟没有失踪前，他们经常爬上那山头，看着高高挂在天上的太阳，在山林中，烧烤野炊、谈诗作曲，直到太阳下了山，顾锦帝才会回宫。
燕弟失踪后，顾锦帝一直在那山头，他想着他的知音啊，终有一天，会循着音律，会再回来的。
顾欢坐在茶楼内，南卿望着酒楼窗外的景色，此刻月亮挂上了天空，临近春节，街上扫雪的工人更是勤快了，几乎是昼夜不停歇的清扫，也有那布置街景的工人，爬上高高的梯子，在屋檐飞角处，将那一盏盏五颜六色的灯笼挂在上面，家家户户贴着喜庆的“福”字。
顾欢口述关于顾锦帝和阿燕公子的故事，南卿听完，若有所思的，反复念着那句：“望来日，江山太平，岁岁今朝。”顾欢抬手碰了碰南卿手中的杯子，她只顾发呆，杯中的茶早就凉透了，顾欢重新给她倒了一杯茶水，从她手中小心的将那杯凉茶取下，重新将一杯热茶塞到她手中。
刚才在乱葬岗一番折腾，南卿的发丝早就乱的跟鸡窝似的，顾欢抬手，重新给她捏了个发型，从衣袖里掏出早就给她准备的生辰礼物，是一只碧玉通透的簪子，南卿的头饰很简单，经常是头发梳成一个剂，斜斜的插上一只簪子，经常带的，是歌书给她削的木簪，重要场合，换成了金玉打造的流苏头冠。
“阿卿，生辰快乐。”
南卿看着街道上，浓浓的过年气氛，大年初一，是个好日子，百家欢庆，也是她的生辰，顾欢早就做好了她不接受自己礼物的准备，甚至也接受了她下一刻会拔下簪子摔落在地上，可等了有一会，南卿只是出手碰了碰那只簪子：“谢谢，我很喜欢。”
客气话，谁都听得出来，她根本也没见过这只簪子长成什么某样，比起动气摔碎，更可怕的，就是她平静地跟你客气来客气去。
客气，那只是对陌生人，保留着自己仅有的善良态度。
顾欢求好的握着南卿的手：“阿卿，我宁愿你打我，骂我，可我不要你的客气。”顾欢握着南卿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上：“我不想说什么，怕多说了，你会不高兴，可我不说，我怕这辈子，到老死，都跟你这样，客气来客气去的，阿卿……”
“顾欢，你都说了，不想惹我不高兴，那我们都忘记吧，你离开北疆，我继续留在这里，我们就当没见过，没见过……就是最好的忘记。”南卿这一回，正视着顾欢的眸子，南卿知道，那些什么风雪大了路不好走、所以迟迟没有回朝，这些都是借口，外头什么情况，虽然南卿被囚禁在南境府，但外头有她的探子，对外面，她一清二楚。
既然能冒着风雪前来，也能冒着风雪回去，这样简单地道理，南卿懂，顾欢懂，可他为什么不走，南卿也懂，顾欢也懂。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一趟，心底里的话，总要说个明白，道个因为所以然，才能死心的回去。
南卿趴在窗口，看着漫天的大雪，北疆今年的雪，好像从未断过，有时候下大雪，有时候下小雪，放晴的日子，真没几天，天象连连异常，连钦天监的应战都露出了微妙的神情，南卿更懂这天象异常预示着什么。
南卿握着那杯热茶：“不知道，现在在这里，恭祝帝君一统江山，是否合适。”南卿要的，只是一家人，团团圆圆，整整齐齐，她不想去碰顾欢这个人，也压根不想跟这个人有什么牵扯，这人心思太海了，根本不能说太深了，海这词，更深更广更无边无际。
南卿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论权谋、心机根本也不玩不过他：“顾欢帝君要的江山，一统天下，老天爷都告诉你了，你早晚会心想事成的，这杯茶，不过是我求的一个恩典，求帝君，未来铁骑踏碎北疆山河的时候，留湘王一条命。”
顾欢不解的问道：“为何不是为自己求情。”
南卿低头喝着杯中的热茶，听着窗外瑟瑟的雪声，眼神微微的眯着：“他活着，我便活着，说到底，我这也是为自己求得一个恩典。”
茶楼内，人声鼎沸，说书人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在说那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了，正说道最后二人殉情化蝶的悲剧结尾：“你听，这些古老美丽的民间故事，都告诉没心没肺的顾欢帝君了，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人间有许许多多飞蛾扑火的女子，为情，就算撞了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也要把墙撞穿了，撞破了。”
顾欢还未松开南卿的手：“阿卿，那时候我只有16岁，还未婚娶，连姑娘的手都没碰过。”一说到这里，南卿就一副我不想听的模样，别过头，继续去看雪，顾欢强硬的掰过南卿的头，要她正眼看着自己：“阿卿，我不是没心没肺，也不是狼心狗肺，接近你姐姐是我不对，你要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求求你了，阿卿，别撞南墙，南墙只适合那些……你心有我我心有你，才适合撞的，撞破了南墙，受了些苦，苦尽方能甘来，可阿卿，你撞南墙又有何用，你不了解他，他……”
顾欢说到这里，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王湘是他的皇兄，要他去相信，王湘已经与蛊虫融为一体了，他都很难去相信。
何况是南卿呢，在南卿心中的王湘，是个得道的高僧，是个心中有天下、心中有百姓的贤良湘王殿下，“嗜血”蛊虫出自于南疆禁地，有燕之州看守，最后也是随着燕之州失踪了，要南卿相信，现在这只虫子在王湘手里，南卿怎么去相信。
“阿卿，我求你了，你跟我走，暂时的跟我离开这里，等这里的事情平静了，我们再回来。”南卿摇摇头，她怎么可以退缩，怎么可以避开这些事情，要留王湘一个人独自处理呢。
这时候一对老夫妻，冒着寒雪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们脸色泛白的厉害，有种病态的苍白，老奶奶进门的时候咳嗽声就不断，店小二狐疑的看着这两位老人家，什么也没往心里去，就麻溜的上前给他们倒茶擦桌子。
“老太婆，你在忍忍，等天亮了，我们就去湘王府，求求那高僧，听说他医术了得，准能治好你这病。”
老奶奶笑容是放心的，他们赶了这么多天路，就是为了要来见见那高僧，听说他普度天下，医者仁心，是世间难得的贤王：“老头子啊，到了这里啊，我就放心了，皇后娘娘真是好福气啊，生了这么好的儿子。”老奶奶虽然没有见过湘王，但还是忍不住的竖起大拇指夸赞他。
南卿看着这对老夫妻，日夜兼程赶来这里，就是为了找王湘治病，是啊，她心中的那位贤王，是人人称颂和敬仰的贤王，就是这样的人，南卿才舍不得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在这里独自面对这些。
可在顾欢看来，却不是这样的美景，顾欢这些天都在努力的为带走南卿做准备，他刚刚了流露出一些念头，这一会就是尸体没有魂魄，这事情就直指南疆、直指燕之州，顾欢想借着燕之州的事情，带南卿离开这里去中原，这时候就出现了这对老夫妻，一个劲的在那里夸赞湘王贤明，声音老高了，中气十足，不像生病的样子，就怕这夸赞的声音太低，坐着的人听不见。
南卿坐在茶楼里，坐了有一会了，想着白天鱼氏一个人出府，身边却没有王湘陪着，最近几天好像也没看见王湘的影子，入冬后，王湘那副娘胎里带来的病骨，很容易犯病，南卿喝着茶也无趣了，那对老人家明日还要上湘王府看病，要是王湘病了，以他的性格，强撑着也要给那对老人家看完病的。
南卿喝完最后一口茶水，与顾欢一前一后的出了茶楼，南卿准备回湘王府了，顾欢准备回北疆的暂居地。
这时候街上多了好多的官兵，一个个见了什么宝贝似的，都冲着城门口跑去，顾欢看着城门那处，明明是紧闭的城门，那茶楼内的那对老夫妻是怎么进来的？那些士兵不像是冲着城门口跑去的，有点像是冲着城墙跑去的，城墙那里空空荡荡的，没啥东西啊，南卿一个警觉：“是幻术，快拦着他们。”哪里拦得住啊，眼见一个个士兵都消失了，就像是被城墙吞了……这一下，还没跟上的官兵，一个个都怕的止了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南卿朝前跑了几步，手中紫光大盛，那些紫光直逼城门口，却在快接近城门口的时候，与之碰撞，两股法力相冲，周边的人站不住脚跟的很多，随着这波冲击，很多人都摔倒在地上。
南卿没有放弃，重新捏了更强法力，在地上画出一个阵法：“开”城门口的墙壁，就像被撕裂开了一个口子，很多人从那个口子里摔了出来，那些人没什么异样，就像睡着了一样，睡着之前，看见了世上最美妙的东西。
又是一个个，没了魂魄……
那些官兵都傻了眼，没一个赶去上前捡尸的：“还不快去拉回来。”南卿知道他们怕死，可这些人，都是平日一起相处、患难与共的兄弟啊，怎么忍心叫那些兄弟躺在冰凉的地方，连口下葬的棺材都没有呢。
顾欢眼见南卿快撑不住了，对着身后的暗处：“阿河，小梅，去拉回来。”姐弟两个无惧危险，非常快的身速，赶到那些尸体身边，将一个个拉离了城墙，拉离了城墙，那些官兵就不怕了，纷纷上前将死尸抬回来。
南卿才想到那对茶楼老夫妻，这时候急急的赶回茶楼，刚才还人声鼎沸的茶楼，这时候站在外面，死寂一片，一个小官兵眼见刚才南卿救了大家，还拉回了这么多兄弟的尸体，对她很是感恩，小士兵年纪虽小，胆子很大，跟在南卿的身后，就要一起进茶楼了。
“你等在外面。”南卿都发话了，辛河辛梅也没进去，就跟小官兵一起等在楼外。
眼前的景象，纵使南卿心里建设准备已经做得很足了，看见了还是忍不住的干呕，哪有什么茶楼美景，哪有什么店小二殷勤的身影，哪有什么随口捏来的说书先生，茶楼内尸臭气味很浓，南卿忍不住的蹲在墙角作呕，更令人作呕的是，满屋子都是尸体，这些人不知道死了有多久，各个脸上都挂着笑容……
能造出刚才这么大阵仗的幻术，能吸食这么多的魂魄……
燕之州！
“幺妹，哥哥送的这份大礼你还喜欢吗，你快生日了吧，哥哥再送你一份大礼吧。”声音不知道从哪处传来的，阴阴的笑着，声音听不说是男是女，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思考送什么礼物：“妹妹喜欢王湘，那哥哥，就送你个妖僧吧，妖僧配妖女，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声音那端，很是满意自己的杰作，都忍不住拍手叫好了。
“燕之州，你要敢动王湘，就算是散尽修为，同归于尽，我也一定将你和那只臭虫子，送入地狱。”
“那……哥哥就等着你咯。”声音里满是轻松地味道，根本也不怕南卿的恐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