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要回南疆了。
南卿想想就跟做梦一样。
看着这座自己居住了三年的宫殿。
这里的每一处,都是她跟顾欢亲自布置的,窗前的红梅是顾欢从他居住的寝殿移植过来的,那年大婚的时候,也恰巧是红梅盛开的季节,他挽着她的手,踏着那条宛如红地毯的梅花花瓣铺成的路,一步步的踏上喜秀殿,他说,四季有他相陪,不要再怕孤单了。
窗前的桌子上,放着的那套茶具,顾欢当时命烧制的工匠,做了好几套款式,任凭南卿挑选,南卿挑了这套,其实南卿也不爱喝茶,也不精通泡茶,这茶,还要顾欢泡了才好喝,她爱喝茉莉花茶,放少许的蜂蜜。
顾欢给她买的琴,她一直搁置在那里,无论哪把琴,都不及《木兮》。
这座寝殿,无论哪个角落,都充斥着顾欢的声音。
时而:“阿卿,鲫鱼汤好喝吗?”
时而:“阿卿,别怕,有为夫在。”
时而:“阿卿,今儿天气好,为夫带你去放风筝吧。”
开心的。
快乐的。
悲伤的。
每一种声音,充斥回荡在殿内。
她命杨姑姑打来水,自己将每一处地方,都细细的擦拭了一遍,似在跟这里的每一处做着告别。
打开衣橱,要收拾衣裳的时候,发现满柜子的衣服都是顾欢送她的,那几年,昏昏沉沉,却偏偏喜欢上了粉色、红色这类喜庆的颜色,也爱穿金戴银,打扮的像个人样了。
南卿从柜子里,拿出那件压箱底的藏蓝色的衣裙,她细细的用手抚摸着这件衣裙,曾经她也有有一件一模一样的,藏蓝色底红色锦鲤君服,是姐姐给她做的,锦鲤有着祝福之意,寄托着一家人对她的满满祝福。
如今回首望去,身后空无一人了。
姐姐没了。
歌书没了。
苏嬷嬷没了。
春竹没了。
总以为,江山一梦,归故里,该是一句……想来挺甜美的事情,如今,真的要回去了,只剩她一人了。
“女君。”杨姑姑进屋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杨姑姑见她就收拾了一点点的行李,叹了一声气:“女君,乘着没走,不如和帝君好好地去解释解释,这封和离书信,帝君不是有意要给你的,他怎么舍得推开你……”
南卿摆了摆手,她无意纠缠,他无心再爱,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那天夜里,南卿睡得迷迷糊糊的,总是感觉有人推门而入,轻轻地褪去衣裳,除了鞋袜,歪靠在她身边躺下,那人扶着南卿靠睡在自己的身上,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南卿的发丝,南卿不知为何,想要睁开眼睛,去看清来人,眼皮子就像粘住了一样,怎么也抬不起。
那人低头,轻轻地用脸颊蹭着南卿的发丝,一下,又一下的,悲哀,温柔……
“阿卿,朕就是犯贱,哪怕说再多的气话,也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知道你不愿意见朕,朕只能用这种办法,让你安稳些,让朕多抱你一会吧,明儿朕就要看着你回去了,辛梅会一直送你到颂秋关,出了颂秋关,南行半个月,你就回家了……”
“南疆旧宫,朕已经替你修好了,你在这里的三年,朕早就修好了南疆旧宫,以前想着,你记忆恢复后,如果知道朕为你所做的,为你所退让的,或许能让你心底里生出一丝要留下的念头,还想着,等到江南炎炎夏日,就带你回去避暑,旧宫布置,一直是按照你从前居住的模样,你回去了,见了,一定欢喜。”
“回去了,一切以安全为主,朕在中原,帮不了你什么,唯愿女君,前程似锦,开心如意。”
南卿虽然眼皮子睁不开,但是能清晰的听见耳边的声音,哭腔一阵。
南卿心底里怎能不酸,身体一点力气使不出来,艰难的动了动脑袋,蹭了蹭他的胸膛:“谢谢。”
第二日南卿醒来,身边空无一人,她愣愣的看着枕边,发了一会呆,然后起身,梳洗打扮,头发挽在头顶,一根木簪插在发间,一袭藏蓝色的衣裙,她踏出内殿的时候,杨姑姑在哭,南卿上前抱了抱杨姑姑,杨姑姑身边也放着一个行囊。
“姑姑这是……”
“得了恩典,去御前侍奉。”
“那我就在这里,祝愿姑姑前程如云。”
从后宫,走到前朝的殿前,这一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南卿看着这座宫殿的景色,随意变换着,层层宫墙,看不见外边的天空,这红色的宫墙,压抑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大殿内,顾欢穿着龙袍高高的坐在宝座上,南卿走进殿堂内,众臣见了南卿,行了礼:“臣等,见过女君殿下。”
顾欢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南卿站定后,顾欢过了许久,才缓缓地抬起眼眸,南卿见他眼眶红红的,南卿垂下头去,鼻子酸酸地,顾欢一步步的朝着南卿走来,南卿愣在原地,顾欢走近了些,先是替南卿整了整衣服,调整了肩膀那处的褶皱,又抬手重新替她捋了捋鬓角的碎发,辛梅走近了些,辛梅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中,有一顶流苏头冠,头冠是用黄金打造的,在头冠处镶嵌了许多宝石、玛瑙。
顾欢从南卿头上取下那只木簪,将流苏头冠戴在她的头上:“好歹也要回家了,穿的体面些,才不失颜面啊。”
南卿不说话,吸了吸鼻子,顾欢从衣袖里掏出自己的帕子,伸手去给她擦眼泪。
“你若不想走,现在说一句话,朕……”
顾欢低下头去,眼泪掉在南卿的手腕上,南卿怔怔的看着那滴眼泪,摇了摇头。
顾欢抬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着,背过身去,一步步朝着宝座上走去,他走路的姿态,有些颤抖的模样,曾经坚挺的背脊,如今微微的弯曲着,颤抖着身躯,一步步的走着。
他走到宝座那处,却没有坐下来,还是背对着南卿,御前的太监拿着宣告书读。
“南疆女君,燕卿上前接旨。”
南卿跪地,行礼。
“南疆女君,燕卿,幼年蒙受不白之冤,囚禁北疆十余年,朕听闻,痛心之即,怜爱之即,也曾盼着痴心托付,白首偕老,奈何天不遂人愿,南疆百废待兴时,急需女君坐镇南疆朝中,主理一切事物,故此,痛心做出抉择,在此众位朝臣见证之下,和离,赐封地南疆,赐名,燕卿,望燕王殿下,将来嫁得如意郎君,前程似锦……”
赐封地南疆,其实就等同于将南疆还给了南卿。
赐名燕卿,其实等同于将她原本的姓名还给了她。
燕卿跪地谢恩,辛河从众臣当中慢慢的走出来,站在燕卿的身边。
燕卿看着辛河,辛河望着燕卿,燕卿眼中夹着泪,却心满意足的笑着:“阿河,我们回家了。”
燕卿说完这句话,泪又止不住的留下来,辛河点点头,抬手给她抹泪:“是个开心的事情,你怎么又哭了。”
燕卿哭着笑着,用手抹着泪:“是开心啊,是开心的哭了啊。”
辛河陪着燕卿朝着殿外走去,燕卿背过身来,哭的止也止不住了,哭的整个身躯都颤抖的,连走路都困难了,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看着天地神色。
回家了,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啊。
想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啊。
燕卿看着朝堂下,千军万马,整装待发,辛梅领了军令,也走出殿堂,辛梅看着殿内的人哭的不成人样,殿外的人也哭的不成人样,这又是何苦呢。
辛梅上前来扶燕卿:“帝君本来是想来亲自送你的,奈何月妃临产在即,帝君不好脱身,要我来送送女君。”
辛梅扶着燕卿走下一层层的台阶,朝着广场上,准备好的马车那处走去,燕卿走到马车旁,回头向上看去,他就在立在殿前,衣袂飘飘,脸上地神色,隔得太远了,怎么也看不清,南卿朝着他挥了挥手,以示告别,他匆匆的追下来几步,却又止住了脚步,朝着南卿,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燕卿坐进了马车内,辛梅在前头领路,一声:“出发。”
他说,她来的时候,是我亲自带着千军万马,将她迎回来的,我曾宝贝她,心疼她,爱惜她,哪怕今日她有一丝犹豫,我也会厚着脸皮求着她留下来的。
他说,回去的时候,我也要千军万马相送她,送她到颂秋关,让南疆那些墙头草一样的长老们看看,这个女人,是我中原宝贝来宝贝去的,我轻易都不敢动他,要是南疆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伤了她一根毫发,让她哭一滴眼泪,朕叫他们连哭都哭不出来。
情缠十三载,怎么会说放弃就放弃呢。
就算旁人说要放弃,要放不下啊。
他说,我爱她,只要她回头看看我,就知道我也曾炽烈的爱过,珍惜过,努力过,我想要这江山,想要这天下,都是为了能拥有最高的权力,护住我护住的人。
他说,我要是不是心里病了,就是脑子有病了,十三年,痴傻的信了情爱,整整十三年,她说什么,我信什么,难道要我最后看着她流着泪说不爱我,我才肯罢休吗,我宁愿她高高兴兴的回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不要她骗我不爱我了,我宁愿骗自己一辈子,她是爱我的,她是舍不得我的。
她在时,他虽然有心要铲除一些人,但是顾忌她的感受,他做事思虑再三。
既然有些人,不得安分,一心要往上爬,顾欢就给她机会,看她能爬多,摔多惨。
燕卿的车辆刚走没多久,燕月就捧着个肚子,匆匆跑来了,慈姑姑还追在身后喊着:“姑娘啊,姑娘啊,小心点,跑慢点。”
燕月一副要出来追南卿的模样,跑的没头没脑的,跟顾欢撞了个满怀,燕月一个吃痛,悠悠的抬起眼眸,先是看了一眼顾欢,在是看了一眼广场上,燕卿的马车已经走远了,燕月嘴角划出一丝胜利的笑容,紧接着,就装着一副跑的气喘吁吁地模样:“帝君,姐姐这是走远了?”
燕月的这点小把戏,顾欢都看在眼中,燕月看着顾欢眼中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抚了抚肚子,继续道:“都怪臣妾身子笨拙,没能来送姐姐一程,就希望,姐姐这一走,路上平安才是,回了故乡,也能开开心心的,与辛河将军长长久久吧。”
“哦?与辛河,怎么说?”顾欢装着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燕月似乎恍然才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似的,一副说错了话,赶紧捂上嘴巴的神色:“哎呀,都怪臣妾嘴笨,姐姐身边现在一个亲人都没了,臣妾是想,辛河将军人高马大的,学识也不错,如果姐姐有意,辛河将军倒是不错的郎君人选。”
顾欢又是哦了一声,扶着燕月朝着后宫走着,燕月手扶着酸软的腰:“帝君,臣妾这腰,酸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臣妾想吃帝君做的饭菜,要是吃了,孩子也能乖些,少闹些我这个做娘的,臣妾的身子也能舒服些。”
顾欢轻笑,柔声问着:“想吃什么,朕给你做。”
燕月这下更高兴了,听闻顾欢从前只给南卿一人做饭,喜秀殿的小厨房内,装着很多顾欢给南卿做的酱料,其实传闻不过如此,只要是顾欢心上疼的人,都能吃到顾欢做的饭菜,燕月开心的说道:“以前听闻,夫君做的鱼汤最是好喝了。”
顾欢停住了脚步,燕月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顾欢的神色,顾欢低着头,重新抬起眼眸的时候,那眼神中的目光,吓得燕月连连退后几步,顾欢伸手去拉她,这时候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燕月以为刚才自己慌了神,看错了,抚了抚自己那颗乱跳不安的小心脏。
“阿月,统一南疆时候,长老把你推荐给我,那晚的舞是多么的醉人,酒是多么的醉人,比这种更厉害的手段,如果燕辛在的话,你可以跟她咨询一下,就是燕辛那样的手段,朕都能全身而退,为何在你这里,朕就栽了跟头,你自己想想清楚。”
顾欢觉得自己提示的够清楚了,燕月却不这么以为,一副得意的说:“那是因为燕月足够比他们都美,比燕辛美,比燕卿美。”
顾欢随意的笑了笑,也没狡辩,也没默认,接着说:“燕月,你和孩子,以后安分的住在后宫,朕可以什么都不追究,可你要是在往上爬几步……”后面的话,顾欢没说。
顾欢没送燕月回宫,燕月夜没搞懂刚才还好好地,为何突然一下子,顾欢又不理他了,气的燕月是回了自己殿中,将一赶东西,砸的个粉碎稀巴烂,慈姑姑见她这么火大,也没敢贴身伺候,远远地立在一旁。
“燕卿,燕卿,反反复复都是燕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