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羽林袍泽
东首那桌人,原本是事不关己的态度,不想在京城之地招惹是非。可是其中一个火爆脾气的高家老三,看到这群羽林郎的张狂嘴脸,实在是觉得忍无可忍,于是乎怒喝而起。看到他克制不住,其大哥、四弟和五妹也不能袖手旁观,一并起身而来。不过他们还算是留了分寸,只是赤手空拳,没有带上兵器。
“你们,你们却待如何?”方才上楼时,卫仪就存了怯场之意,没想去招惹这群外地武士。现在看到此辈气势汹汹而来,他更是有点招架不住,站起身来连连倒退几步,扶着窗棂诘问道。
“哪来的外地小儿,还敢在京城闹事!”相较而言,田端却没这般退缩,拍案欲起。
不过田端坐的地方,恰好是背对着东首。他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来,冲到跟前的高三郎直接大脚一踹,把他的肋部踢了个结结实实,反方向横着栽倒下去。躺在地上的田端捂着伤处,强忍着疼痛说不出话来,恰似方才那太学生的模样。
到底是经历过几次军训的人,阳祯的反应倒是机灵,随着卫仪及时站起身来,躲开了第一击。瞧见对方这副不中用的德行,高三郎更是轻蔑得冷笑几声,一把掀翻了还放着些残羹剩饭的桌子,扔到了一边去。那些个汤汤水水,不少洒到了田端的脸上,让平日骄横的他羞愤难当,只是到底还是呻吟着站不起身。
“这里是天子脚下、洛阳都城,尔等却待如何?”卫仪已经是惊得魂飞魄散,只是故作强硬得吆喝道。他们几个人之中,原本就属田端最为强壮能打,现下却连一回合都招架不住,这可如何是好。
“你们怎么欺负汉家书生的,我就怎样回报!”高三郎狰笑着再度走近。
“别,别过来!现在收手,我们还可以不追究。否则我去官府,告你们欺压良善!”此时此刻,卫仪已经是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甚至还搬出了官家来恫吓。平日里蛮横跋扈惯了的人,危急之下竟想出这种话来,真是无比滑稽。
阳祯使劲捏了捏拳头,却发现这个身体的“强壮”程度,和前世的自己无甚差别。这个时空的“他”,也是个不太舞刀弄枪的老爷兵,读书倒是读了不少。面对眼前的八尺壮汉,其还有几个一脸坏笑的同伙在后头,实在是毫无抵抗之力。
寡不敌众的情况下,卫仪焦急得左顾右盼,好歹是找到了个希望。西首的那群禁军,看到这副情景也早就停止了嬉戏,正盯着这边瞧热闹。本朝的所谓禁军,是分为“左卫”、“右卫”的精锐部队,是从四方州县轮换遴选出来的。羽林和禁军,一个负责皇城,一个负责洛阳城,都是关系紧密的兄弟部队。
“禁军兄弟们,外乡人欺压到洛阳人头上来了,难道你们也要坐视不理吗?”卫仪回过头来,朝西首大声喊道。
“贼子安敢再闹!”听到求援,领头的禁军把酒杯一摔,带着几个兄弟呼啦啦站了起来,抖擞着盔甲跃跃欲试。笑话,在洛阳的地界上,他们这群军汉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只有自己欺负别人的份,哪有畏惧退缩的道理?
六个禁军一拥而上,或而抡着桌椅或而拎着拳头,和那四个外乡人扭打起来,叫嚣声不绝于耳。乘着这个功夫,卫、阳二人赶忙抢到田端跟前,将其扶着后退了几步,放在沿窗的地方休息。
要说这群外乡人的实力,那还真是不容小觑。方才那粗壮威猛的高三郎,以一己之力扛着两个禁军头目的围殴,反而是打着打着逐渐占据了主动。至于其余的三个同伙,倒也是手底之下毫不含糊,和这群军中精锐打得难解难分。尤其是那名身形纤瘦的女子,也使着胡凳踞步独战一人,丝毫不弱于下风。
“罢了罢了,权且把自己当做原主吧!”阳祯看了半晌,自己这边的援军是越来越支撑不住,实在是不容坐视。想想无论心中的想法如何,这副躯壳终究是卫、田等人的好朋友,这种时候怎能躲避?于是他也大喝一声,奋勇加入了激斗。
阳祯冲得高调,高三郎瞧得冷静。他乘着这个机会,闪躲开攻击之余,半退了个步子一让,容出了个看似破绽的空隙。两个禁军见状大喜,连忙左右齐上顺势夹击,打算逼着对方继续后退,挤入墙角受死。冷不防这个时候,不通打斗技巧的阳祯,乱叫着喊杀声窜入,从他俩的中间挤了进去,也要奢望追着敌人猛打。
俩禁军正以v字形的方式夹击,突然受到阳祯这个“友军”的干扰,只能斜着让开一个小角度,连带着攻击也停滞了刹那。高三郎等的就是这个,连忙用单掌卸下来拳,又以另一只手抓住阳祯的侧边,拎着其抛向了左侧的禁军首领。后者生怕伤着自己人,当然不敢硬抗攻击,只能接住阳祯退开了几步。
在此良机之下,高三郎伸出右腿一扫,把短暂松懈的另一个禁军放倒在地。继而他又以双手牢牢抓起此人,以扛鼎一般的蛮横姿态,将其掷向了不远处的楼梯,撞得是结结实实。这可怜的家伙,摸着腹部在地上挣扎呻吟,看样子是再也起不来了。禁军首领见状,怔怔然不敢再上。
兵败如山倒。其余几个禁军,都见到了自家人的惨状,心中更加没了底气。在高家几兄妹的追击之下,他们连战连退,一直退到了首领的身边,簇拥着缩成一团。而前者见状,也就见好就收,撤出了战局。
“不打了,不打了!”禁军首领随便撂下一句,立刻率先冲向楼梯,飞快地逃了下去,生怕还被缠着再打。他的部下也自然知道进退,连忙手忙脚乱得扶起了那个伤者,头也不回得跑了。
“你,你要做什么?”看见对方的步步逼近,卫仪吓得坐到了地上,声音颤抖个不停。
高三郎嘿嘿直笑,并不答话,径自走近了其身边。打完一场群架的他,仿佛只是刚刚舒展开筋骨而已,又直接用双手提溜起卫仪,任凭后者如何死命挣扎,仍然将其牢牢托举在肩上,好似是玩弄着个小孩子一般。继而他走近了窗台,将卫大羽林郎横腰放下,上半身横浮在窗外空中,下半身搁在屋内。
“快放下,我会摔死的!”悬浮在半空的卫仪,惊俱得往回缩。
“你欺负人家时,怎么不想想自己?”高三郎按住其腰部笑骂道。
“哎呀,真是个威风凛凛的羽林郎啊!”那个小姑娘,笑着拾起了摆在桌面上羽林军盔,拿在手上好奇了看了会,又满脸嫌弃得一把丢开。
“三郎,差不多可以了,别闹大了。”外乡人为首的一个看似老成许多,已经是三十岁出头的模样。他打量着四周,看到二楼客人大多已经惊散而去,楼梯处的老板娘和张十五也闻讯赶来。
“小子,现在服不服?”高三郎还是意犹未尽,拍打着卫仪的脸颊说道。
“不,偏不!”卫仪迟疑半晌,忽然怒目回视道。他堂堂一个军中闻人,要是这么着就屈服了,今后还有何脸面见人?
“喂,你看样子不是兵,干嘛跟着他们一起欺负百姓啊?”小姑娘发现了什么,忽然转向阳祯问道。这三人之中,唯有此人没有皮甲头盔,只是穿着普通百姓的白布衣衫,那自然是因为他今日未去军营的缘故。
“我。”惊悸之下,阳祯迟疑着不知如何回答。
“他不是羽林,只是个认识的朋友,让他先回去罢。有什么手段,我俩任凭处置。”不知何时,田端已经挣扎着坐起身,在地板上气喘吁吁得说道。他顾念着阳祯的身体不好,想借机让其先走。
“哦?”高三郎略带惊讶,回过头来端详着田端,对此表现始料未及。
“也好。既然不是什么羽不羽林,那你且先去。”没等几个兄长反应,倒是那个小姑娘先行答应下来,朝阳祯挥挥手示意道。她看后者白白净净的模样,既有一丝好感也有一点怜悯,所以先开了腔。
这个结局,让阳祯有点不知所措。他先是看了看两个伙伴,二者都是眼神挑动,示意自己快些借机离开。继而又看了看几个高家人,此辈倒是一脸玩味的神情,对方才的提议不置可否,但也没有阻拦的样子。楼梯口的张家妇,悄悄地想他招了招手,也是有意相帮。摆在面前的,是看似可以保住自身的通路。
孰是耶?孰非耶?阳祯犹犹豫豫得迈出一只脚,可还是怎么都没有踏出去。无论是以哪个年代的道德观来看,任何人都不应该在任何时间里,抛弃自己的同伴。然而刚刚走入这个时空的他,其实对卫仪和田端毫无感情,心底里没有那份坚定。是带着一丝愧疚马上离开,还是再作徒劳的反抗,这让他几经犹豫。
“罢了罢了,这个身体都不是我的,何惜哉?就让我替原先的阳祯尽一份义,把这副皮囊还回去好了!”天人交战的半晌,阳祯仿佛沉思了有半天之久,终于跺着脚做出了决定。于是乎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之下,他竟然反方向得走向了窗边,捡起了被扔在地上的羽林盔,戴到了自己的头上。
“我,无终人阳祯,也是羽林!”阳祯沉着面色,郑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