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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杀了不止一个,然而自己却不觉得恐惧。他看着自己沾了血迹的手,反而有种麻木的快感。他想那个天真可笑的沈夜早在进入矩木的那一天就没有了,那场留在小曦记忆里的茫茫大雨,也在他的梦里下了许多年,无处可逃,无人援手,就算他想要用自己来换小曦一条生路也不被允许。
他曾经咬牙切齿地发誓,从今以后,那种绝望的滋味只让他的敌人去尝。
他看着他唯一的弟子,看着他低垂的睫毛下透出悲悯的温柔,他想跟他说,这世间的残酷远比枉死两个人惨烈得多,而你承袭我的衣钵,走了和我一样的路,那么这一切迟早也要面对。
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停住。
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并不希望谢衣会有一个如自己一般的二十二岁。那样的人生转折得太猛烈,仿佛被命运生生掰断,前后难接,徒然留下一个形状吻合却再也拼不起来的缺口。
他暗自叹了口气,换了话题问谢衣:这些天还在弄你的偃甲么?
是个不用想也知道答案的问题。他这劣徒从学了偃术的第一天起就没有停下过鼓捣偃甲的手。
……然而这却也是挑起他兴致的最简单的办法。
谢衣果然就在这一句中抬起头来,点点头说是,继而又若有所思。
沈夜便说,两个多月前那一件,想法倒是很奇特,但你不是说过,你所做的偃甲都是为了替烈山部尽一份心力?倒看不出那一件作用为何,莫非就是拿来看个新鲜?
谢衣笑笑,说不是这样的师尊,那一件只是第一次的试验品。
是的。只是第一次。
他后来又做了许多次,屡屡遇到难题无法继续。
他去拜访过那位给他图画的老人,也去找过瞳,总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只得暂且搁置。想想此事确实是无人敢想,就算他真的能够做出来,对眼下的烈山部来说也是远水解不得近渴。
但他终归不能死心。
他便对沈夜说,那件偃甲,如果有朝一日弟子能够完成,一定最先呈到师尊面前。
[初尝]
穹庐低垂,星光弥漫,万籁俱静。
两人断断续续又聊了很久。话题先是绕着偃甲打转,后来又绕回生灭厅那件事上。
沈夜说这次的事情风琊处理的倒是不错,没跟着那几个蠢材胡来。
谢衣听他提起风琊这名字,想起下午在大殿里那道充满敌意的目光,又头疼起来,于是只看着沈夜没有接茬。
沈夜倒也没有在意,继续说,此人或许可用,日后若有机会便将他调来,替代现任贪狼祭司。说完见谢衣蹙着眉,也不知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便问他:怎么了,有别的见解?
谢衣说,没有,弟子谨遵师尊之意。
说得四平八稳,礼数不缺却带着几分生硬。沈夜看着他,黯淡光线里还是被他发现了那个说完话时的小动作
悄悄地,以为不会被觉察地,一撇嘴角。
沈夜知道风琊常常跟他过不去,此时看他这反应不好笑。晚风吹得人心旷神怡,似乎并不是议论这些话题的场合。
也罢,就这样站一会儿也好。
相伴八个年头,亲厚是不用说的,谢衣对他几乎算是无话不谈。
不过既然是“几乎”,便是不完全。
亲厚之外,仍然有些什么,随着日子推移而在两人之间萌生。起初他并未察觉,偶尔有些特异的气氛,不在意也就过去了。可再后来,偶尔有之渐渐变成频繁,原本十分自然的事忽然就有了微妙的不同。
比如祭祀之舞上两手互牵的触感,再比如典籍室里那场混乱心悸的相对。
似有似无。若隐若现。
谢衣同他说私事也说公事,大事小事,唯独对感情之事一字不提,如果说全然无心,某些行止却又分明不是该有的反应。
这样想着目光就凝结起来。
上古部族本来得天独厚,寿数灵力一一占尽,却还要加上一条相貌俊美。
眉若春山,唇缘便是曲折水岸,仿佛藏住了一整个流月城的短暂夏季,温暖清润,引人流连。
只沉默了片刻,谢衣就开始不自在,眼神偏到别处叫了声师尊,好像周围的空气是烧热了的,跟他对视都会觉得烫人。
沈夜笑笑,问他:“谢衣,可有喜欢的人?”
这问题在谢衣十三岁的时候他曾经问过。如今再问,像是多了许多不同的意思,却也似乎就如从前那么简单。
谢衣却在这一问里没了声音。
平时师徒俩在一起,谢衣话很多,沈夜在一旁听着不时点他两句。这个晚上他却频频被师尊问住,前面还算反应机敏,不想答便搪塞过去,沈夜也不跟他计较。
可最后这一句却真将他问得不知如何作答。
可有喜欢的人?
自然是有。只是他不敢说。
就好像师尊教他祭祀之舞的时候他百般不肯配合一样,他是死也不会说,那套舞他从第一次看过就记住了,后来无数次在没人看见的时候,学着师尊的样子,想象自己站在祭台的另一端,一手虚握一边将那套舞跳出来熟练到完全不用沈夜教,并且还要劲装出不会的样子以露馅。
他想着自己当时的狼狈有一点想笑,又觉得这秘密实在不能让师尊发现。
沈夜在他身边,也不催促。
谢衣小的时候,他像宠小曦那样宠着他,他有时会从谢衣身上看见从前的自己,虽然事实上他们完全不像。他早知他对自己的依恋,也并没有想过要向他索取什么。他温柔对待他,予取予求,也许只是想要对自己的过往做些补偿。
如今他已长大成人。
有些唏嘘感叹,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等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对这答案做任何猜想。
有或没有,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不同?
也不算过了多久,思绪翻转也不过转瞬之间。他听见谢衣望着远方低低吐出一句:
“……有师尊。”
说完转过头来看沈夜,眼神清亮澄澈一如他十三岁那年。
沈夜盯着他,心想,谢衣,你真的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谢衣毫不畏缩地迎着他的目光回望过去不管师尊问的是什么意思,弟子就是那个意思。
他似乎是要笑,然而还没等笑容绽开就被一把拉了过去。
沈夜的手很有力,但那个吻却十分轻柔。带着热度的触感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两下,放开,又重新凑上去,像蝴蝶扇动双翼,带着温香,又有点恼人的痒。
如此流连几番,忽然湿润的舌尖探过来,在他双唇之间的缝隙里一扫。
谢衣不由自主地一抖,好像站不住脚似的向后一晃。
沈夜将他放开一点,见他眼里一片迷茫,好像知觉都断了线一样。他想,这是只有嘴上说得痛快么,来点真的立刻就被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