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六章:黑甲临城(三)
耶律明凰最信智的判断,当即道:“好,胡赤,厉青,你二人巡视三门后立即来北门与我会合。”随即又问:“守城事务都安排好了?”
“是,都按公主和智王昨晚所令,布置完毕。”梁正英的声音强压着紧张,日夜为之绸缪等待的这一战终于到来,才发现自己本没有想象中的镇定。他抬眼去看公主,但见公主神『色』如常,只略多了几分清冷,梁正英心里暗佩,只这份成败之前镇定如恒的气度,公主也非常人可及。
“我没你想得这么镇定,否则也不会一而再的问起早安排数月的守城事务。”耶律明凰向这心腹客卿看了一眼,迈步上车:“我可以看开生死,但我看不开这一战的成败。”
说话时,耶律明凰刻意放淡了语气,以此掩饰如哽在喉的焦虑,能把淡然真正置于生死成败之前的,大概只有心底的那位少年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拓拔战,来了?”
“是。”
“黑甲骑军已临城门?”问这话时,耶律明凰已可想见答案,听这四门鼓声沉沉,黑甲骑军必已呈兵城下,但她需要说些话来舒缓心头紧张。
“暂时还未。”梁正英的回答出乎耶律明凰意外,“黑甲骑军在北门十里外平原磐营休整,并未立即压城。”
“黑甲骑军没有立即攻城?罢了,不过早晚而已。”耶律明凰又问:“黑甲磐营休整,智王可曾派先锋死士出城袭营。”
“也未曾。”梁正英低声道:“智王下令固城紧守,一兵未出。”
“智王这样做必有他的道理,也许…”耶律明凰想到了一个最坏的可能,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有点心『乱』,梁正英,跟我详尽说说,我还不知道的城外黑甲事。”
梁正英算了算时辰,禀道:“大约是在一个半时辰之前,天『色』尚朦胧未明,北门外平原上有阵阵如平地轰雷的沉闷巨响,经久不息,当时智王几兄弟已上北门城楼,只见北门十里外黑幕如山,智王当即下令四门闭门下闸,直到小半个时辰后,那如沉雷的马蹄才渐渐平息,在城楼高处望去,就见黑甲军竟在十里外辟地扎营,当时,将王要率一路游骑奇军龙战野出城袭击,但被智王拦阻,智王说,相隔十里远尤能听见马蹄如雷,又公然在我们眼前安营,拓拔战不但有恃无恐,而且黑甲兵力远超之前所估,我军贸然出城偷袭,必遭重创。”
“黑甲兵力远超之前所估?只此一次,我是真的希望智判断有误。”耶律明凰微有涩意的笑了笑,又问:“军士们都已齐集北门?”
“除东西南三门各分出五千守军和公主的虎贲禁卫外,所有兵马都已在北门下集合,公主,我军兵力虽少,但人人忠诚勇猛,且苦练数月,战力突飞猛进,居高临下固守城战,不必太过担心。”梁正英算是说了句宽心话,但他随后又道,“军心易激,民心难安,公主,我很担心城中百姓看到声势浩大的黑甲骑军,会生出恐惶…”
“你说的恰恰是我最不担心的事情。”耶律明凰打断道:“幽州上至古稀老叟,下至幼龄稚童,又有谁不知这场决战迟早会来?从我入幽州的这几个月,为谋此战我哪一日不是在苦苦凝聚民心,若到此时仍有百姓为此恐惶,那只能说明我这个公主当得实在太不成器,就算亡了,我也无怨言!”
“是臣谬言。”梁正英低首,在马车颠簸中轻轻道:“臣真正想说的是,其实只需让百姓明白,破城后拓拔战必不容幽州有一人幸存的道理,我们就再不必担虑民心临阵而『乱』。”
听了这心腹臣子的话,耶律明凰沉默下来,许久才道:“梁正英,你能想到这一层,还敢说出口来,足见你对我的忠诚,但这样的心事你以后再也不可动,我平日所说的那些爱民如子的话语,并非心口不一。如果被人听到你这番话,我就算再想维护你,也必要治你重罪。”
梁正英头垂得更低:“臣知错。”
“你没有错,你只是想到了我不该去想,却必须明白的道理。”耶律明凰正『色』道:“梁正英,如果天佑大辽,我会许你一场泼天富贵。”
“臣无所谓富贵,只想为明主打造盛世。”
耶律明凰笑了笑,“你这个愿望,倒和智一样。”两人都刻意不去提迫在眉睫的大战,只说着日后事,却是借此宁静心神。
过不多时,马车已至北门,一踏下飞凰车,就看见从北门下至城内子墙这三里空地上,幽州军,女真军,霸州军,各路人马在北门下排成一道道突击队列。见人马齐整,军容肃然,耶律明凰心中一定,展开笑颜往城楼走去,她尽量放慢脚步,让城下每一名军士都能看到她的笑容和镇定。
上得城楼,只见智几兄弟和幽州大将正聚在一起,专注的看着城外平原,城楼上不时有巡哨军士来回小跑,传达讯息,城楼垛墙上,每隔几步便竖架着一座高约九尺,宽六尺见方的黑『色』铁筒,筒身上端开一道小指细的弧形缺口,圆筒支架后还各站两名军士,耶律明凰认得这是按错留下的图谱打造的守城利器“月满山河”,和事事好奇的猛一样,当这月满山河刚架于城楼时,她也曾好奇的想见识一下这圆黑铁筒的威力,但被智用利器当以出奇制胜为由婉拒。
耶律明凰上前在黑『色』筒身上『』了两下,今日总算到了见识此物威力的时候,只希望这月满山河能不负二哥鬼斧神工的制器本事。
看见公主上城,将领们忙往左右让开,耶律明凰走到智身边,智向她点了点头,随即一指城下,耶律明凰顺智手指看去,北门外尽是平原,又是在城楼登高远望,视野广阔,目见极远,只见城外平原约十里处,凭空搭起一片连营,即使是在这城头上居高临下而望,也看不见这片连营尽头,一片片连营一夜突起,遮盖住了整片平原,连营内满是黑『色』甲胄往来,耶律明凰极目远望,但由连营以南,只见这黑甲营帐,竟似已延伸至天地连接处。
饶是耶律明凰心中有备,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一共有多少人马?”
将在一旁压低声音道:“看这连营规模,应该不下百万,他娘的!”说完,将又骂了一句:“我给拓拔
战满打满算估计,以为他这十几年也就藏了三五十万人,加上原有的人马,顶多也就来个七十万,想不到这反贼还真是会藏家私!”
“百万?有这许多?”耶律明凰伸手按住城垛,以免自己失惊之下往后倒退,“我大辽人口也不过千
万,拓拔战竟独掌百万,难道大辽子弟都去当黑甲了?”话一出口,她已自知失态,忙改口道:“拓拔战从上京一路赶来,却故意在我城外扎起连营休整,真是狂妄至极!”
“大兵压境算不得狂妄!”将悻悻道:“我刚才倒是想带两千人过去打个招呼,让黑甲知道什么时真正的狂妄,可四哥不让!”
“拓拔战不是狂妄,他是想把仗打得轻松点。”智淡淡道:“故意在我们面前扎营休整,是要示其强大,再过片刻,拓拔战必会令百万黑甲齐出,大造声势,以此动摇我守城方士气。”
闻言,耶律明凰急往左右看去,见众将虽神『色』沉重,但都还沉得住气,便向智问道:“智,如果黑甲齐出,我们该如何应对?”
“当然是迎头痛击了!”将大声道:“愈是此时愈不能示弱,只要黑甲一冲锋,我们就在城头敞开了猛『』连弩,再使上二哥的月满山河,小七老是好奇这黑筒能派什么用场,我也没见识过,今日就当将爷请客,让这帮黑甲反贼也一同长个见识,等他们在城下人仰马翻的时候,我就率军冲出去…”
“我们不能轻易出城。”智断然道:“你所想到的,拓拔战岂会料想不到?百万黑甲齐临城下,即使我军再骁勇也无法将之一时击退,一旦缠战起来,拓拔战岂能再容我军入城,到了那个时候,便只能被迫放弃城外军士,我们兵力不足,不能徒逞一时勇武!”
将急了起来,“那该如何,难道就在城楼等着黑甲攻上来?”
“五弟,静下心神,刚才已向你屡屡叮嘱,怎还是这火躁脾『』?”智仍是平淡若水的口吻,“今日,会很漫长…攻守之间,总会出现我想要的战机。”
将忙问:“什么战机?”
“等。”智却只答了一个字。
耶律明凰听着两兄弟对答,忽想起一事,忙回头道:“轩辕如夜的八千人马还在东门外,梁正英,速派军士去知会轩辕如夜,我只能给他一柱香的时辰,让他立即进城,若黑甲出营,幽州四门便只能紧闭。”
梁正英正想派军士去传令,却被智挥手虚拦,“不用了,轩辕如夜不会入城的。说来惭愧,我今日所需战机,正是要拜轩辕如夜所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