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四更天,夜气寒得让屋檐挂满大小不一参差不齐的尖尖冰棱,打更的更夫跺跺被冻坏的双脚呵呵手,赶紧将报更的铜锣收了,急急往家里赶。
此时月东移,天微明,街道上满地的积雪,明晃晃的扎眼。
吱有人推开了二楼房间的小窗,怔怔站在扑面寒气里,望着渐渐泛白的远方。她一夜未眠,从胸口撕心裂肺的痛起,便睡不着了。
这种痛来得熟悉而剧烈,就好似那个男人在附近一般,冷冷瞧着她,扔给她一封休书,说着无情的语:今日休书一封,此为陌路人
他何止要休弃她,更是告诉她他后悔认识了她的呀她扶在窗棂上的手抖了一下,水亮的眸陡然很苦涩。
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月如钩,从此,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锁了吧,她会在奈何桥上接过那碗孟婆汤,忘了他的脸,来生来世。
今生今世,来生来世。
玉指抓紧窗棂,她望着那弯明月清冷笑了。
随后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银面等在走廊处,一身与西门大相径庭的墨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冷冷的,却又流淌着让她暖心的气息。
银面她唤了他一声,心底突生一种解救她的轻快,疾步朝他走过来。
银面穿了墨色麾衣,墨衣墨发上沾有片片雪花,精壮腰身则用腰带松松挽着,手中挽鞭,眸中激荡,映雪,我们必须现在就走,天快亮了,我怕我撑不过卯时。
恩她没有问,轻轻的答了,立即随着他步下楼梯。
这边。银面扶了她的肩掺她,带着她往客栈的后门走,而后从马厩牵了马出来将她抱上马,自己则从后搂着她,驾马背一夹,马蹄扫起大片积雪。
他们的马在寒风中飞奔,没有任何阻拦的入了墨水镇外一片积雪压顶的树林,马儿一过,树枝上的积雪飒飒的掉落。
过了这片树林我们就安全了。银面抱着她,在她的耳边轻声低语,并将马速缓减下来,勒着缰绳让马儿一步一步的走,先休息一下,刚才跑得太快了,我怕你的身子受不了。
我没事。她眷恋着身后的那股暖意,轻轻摇了摇头,在他的怀里回首:银面,有你在真好。
银面静静策着马,面具后的一双眸子很深很沉,直直望着她湿润润的水眸,道:只要我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带你离开你不愿意呆着的地方。
银面。她的鼻头猛然很酸,脱口而出:如若你能不分白昼的出现该有多好。
可惜我永远只是个影子。银面仰头望明月,心头有股说不出的落寞。寂寞如他,谁能懂夜的黑
银面她低喃,心底总是让这个男人的模样衍生出一抹心疼。谁说她不懂夜的黑,孤独十四载,八年黑暗相随,那种暗无天日,没有人比她了解得更透彻。
叫我夏侯玄或墨玄,映雪。银面用自己的胸膛护着她,让两人微微的弓身,穿过那些被积雪压垮的枝干,在漫天银光下前行,不要说如若,我的命数连我自己也不知晓,但是只要我存活于这个世上一天,我就会陪你一天。
银面
呵,你还是改不了口呢,映雪,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银面无奈对她笑了笑,走出那片树影婆娑的林子,勒着马的缰绳在让马爬一个山坡,道:过了这个山头,就是我夏侯的地盘了,我会让我的副将为你准备帐篷
那你去哪里映雪坐在马背上,回首望着他。
我去哪里银面笑,说得言不由衷:呵呵,我应该在睡大头觉养精蓄锐,或者流连烟花之地,对酒笙歌。
那是西门大哥,不是你。映雪明白过来,微微的愧疚:你们虽是同一个身体,却拥有两个不同的灵魂,所以并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那么如果有一天我和西门合二为一,映雪你希望留我还是他银面盯着怀里的她,蓦然问得无比认真。
她被问得愣了一下,答不出话来。
是的,西门大哥是哥哥,银面是挚友,他们都是缺一不可的。孰去孰留,她真的难以抉择。而她又自私的希望,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灵魂身体合一。
她躲开银面炽热的眼神,望向远山之下墨水镇在晨光之下的隐约,望得很远很远,想眺望到某个让她难以割舍的地方,望那最后一眼。
却看不到,看不到呵,因为那里太远了。
只能立在寒风里,白裘摆摆荡荡,孑然一身。
望一川暝霭,雁声哀怨;半规凉月,人影参差,从此,你我天各一方。
她取笛,吹响。
竹笛为他赠,孽缘由他生,今日吹这最后一曲,斩断孽缘,重归陌路。
原来,她忘不掉那个曾经有他的地方的。
过后,连胤轩拥着绛霜睡得沉醉,睡了半宿却陡然心口一痛,睁开了双眸。只见窗外天色微亮,瑞雪衬得室内大亮,街上响起微微的脚步声。
天亮了。
他没有动,继续保持搂着绛霜的姿势,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有隐隐约约的笛声在响,在这适于清眠的大早,穿破外面的声音,入了他的耳。
起初那声音是若有似无,飘渺不定,却在他侧耳聆听后,愈见清晰起来。这笛声
他身子一僵,立即坐起身,而后掀被下榻穿衣,大步往外走。走到走廊处沉声对连鹰吩咐了几句,再穿上大氅,从马厩取了马风驰电掣的往那声音方向飞奔起来。
此刻朝阳正在冉冉升起,洒了雪白的大地一地,给新的一天带来生机,却照不去马背上挺拔男人俊脸上的阴霾与焦急。
他在策马急奔,马的铁蹄子溅了满满的积雪化成的泥浆,墨色大氅在风中肆虐翻鼓,强劲双腿夹紧马背,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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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中的马鞭抽得啪啪作响。
可是等他赶到那个山坡,笛声没了,人没了,只有照亮整个大地的朝阳爬了上来。
他瞧了瞧地下的一排整齐马蹄印,确定自己刚才听到的不是错觉,果然的,那笛声是真的存在,真的有人在吹给他听,在肝肠寸断的与他诀别。
是她吗
他翻身下马,站在那个山头,眺望远处的墨水镇,心脏急剧紧缩。
他不希望是她,只希望那阵声音是错觉,或者是另一个懂吹笛的人在与她的情郎话别。只是,那秃鹫嘴里叼着的东西是什么
只见一只体形庞大的深色秃鹫从谷底飞上来,嘴里叼着一只竹笛,呱呱的叫。等它盘旋过来,他眸一沉,指间掷小石,用内力将它毫不留情打了下来。
啪秃鹫重重砸在他面前的雪地上,嘴中竹笛摔落,滚到他脚边。他弓身,拾起,心头猛然一沉。
果然是她的笛
笛在山谷里
他望过去,深邃的眸即刻沉痛起来,想也不想的朝下轻身一跃,直直往那谷底飞身下去,足尖轻点衣袍翻飞,落在阴暗的谷底。
谷底因阳光常年照射不到这里,故十分阴湿,长满绿油油的苔藓,而那纯净无暇的积雪却在融化,湿润润一片滋润万物,且在山涧处发出滴答滴答的水珠声。
他无心顾及这些,只是随意瞟了瞟,开始急切寻找他要找的那个人或那具尸体。但愿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转身,却立即让洁白雪地上那滩触目惊心的红惊得后退一步。
该死的,这血不是牲畜猛禽血,而是人血,活生生的人血因为雪地上明显有被人困过的印痕,而旁边还有一个纤细的女子手掌印
他脸色大变,连忙单膝跪地用指尖去捻那血迹,细细放在鼻尖闻了闻,俊脸霎时变得更难看。果然有人跌落谷底了,是她吗
苏映雪想到此,他的心脏瞬息如被绳子勒起,嚯的站起高大的身子,痛苦万分望向那秃鹫安在崖壁的巢穴。
该死的,千万不要他急吼一声,身子立即如蛟龙般跃上崖壁,一手扯住粗大藤蔓稳住身子,一边渐渐向那硕大的巢穴靠拢,一颗心紧张得快跳出胸腔。
砰,砰他感觉全身的血液在逆流,心脏在急剧紧缩颤抖。
靠过去,双手勾住那巢沿,翻身而上闯进去,惊得巢穴里的雏鸟一阵惊叫。
呱呱母秃鹫不在,巢穴里的血腥味却极浓,鲜红的肉连着骨,血淋淋摆在这些雏鸟的眼前,明显是母鸟为它们准备的美食。
该死的看到那半截没有头颅的尸身,连胤轩身体里的血液一下子冲到了脑门,他几乎是带着毁天灭地的怒火飞身过去,掌风变成利刃,将那几只雏鸟活生生撕裂在巢穴中,任血肉飞溅。而后颤抖的捧起那堆细碎模糊的血肉,掌中收紧。
他真的来迟了吗这个女人真的想不开从上面跳下来了吗他从来相信她能好好活着的,她是那样的骄傲,定能找一个更好的男人活给他看,可是,可是
苏映雪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她怎么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他
他踉跄后退一步,冷冷笑了: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爱你吗天真的女人哪,你永远都学不乖,呵
王爷。有人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在此时打断了他,嗓音平稳,面无表情。
你怎么来了他对连鹰的出现并没有惊讶,背着身子微侧俊颜,瞬息平静得似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本王不是吩咐你好生保护绛霜的吗如何不听命令
回禀王爷,是三小姐让连鹰来的,此刻三小姐正在上面等着您依旧的面无表情。
他腮帮子一咬,回头看了连鹰一眼,上去吧也没再说责怪的话,轻身跃起,借助崖壁重新轻松飞上了谷顶。
一身红衣的连绛霜果真在上面等他,蒙着面纱额戴流苏,只露一双轻灵深情的眸,在阳光中亭亭玉立端丽冠绝,而她的手中还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青骢马,与他的骏马相依相偎。
她在用眼神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只是出来散散步,我们回去吧。他轻道,牵过自己的那匹汗血宝马,准备下山。
连绛霜却拉住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带血的帕子,指指不远处的一个木桩,告诉他,她在那里捡到了这条丝帕。
他接过,瞧了帕角的那朵粉色并蒂莲一眼,腮帮子咬得更紧,却很平静的对绛霜道:这里经常有猛禽出现,很危险,我们先下山。
绛霜轻轻点头,嗅了嗅他袍子上的味道,蹙眉,很认真的对他做了一个脱和洗的动作。
他自然会意,边轻柔抱她上马,边道:这味儿可能是刚才在山谷染上的,等回了客栈,我换下让伙计去洗,你不必为我亲力亲为。
绛霜高高坐在马背上,手勒缰绳,脚跨马鞍,十分飒爽英姿,也没再与他争辩,只是轻轻一笑,勒紧缰绳策马前行。随后回眸一笑,示意身后的男人跟上。
他却是最后看了山的那一边一眼,将那块染血的帕子塞进袖子,利落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背,保持与绛霜并驾齐驱,不分离。
一路的阳光极好,绛霜的心境也史无前例的豁然开朗,于是在回墨水镇的小道上,他陪她不断的策马嬉戏,跑累了,牵着马儿坐在西魉河河边相依偎,他为她吹曲,她偎在他的怀里静静望着远方。
而他们的马儿,在不远处甩着尾巴,耳鬓厮磨。
一切回到了从前,他有他的绛霜,只有绛霜,不管是为当年她救过他,还是她拥有那副让他魂牵梦萦的嗓音,他都爱她,是爱,不是报恩,爱的是绛霜,不是某个人的影子。
他这样告诉自己。
只是,他想他从此不会再吹那首净心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