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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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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东宫的朱宸濠心情很不错,每当自己落下一子,他便有一种越来越浓烈的欣喜,因为每落一子便代表着自己离京师皇廷内的那张龙椅又近了一步,为了这张龙椅,宁王一脉已卧薪尝胆百余年了,朱宸濠有着强烈的信心,他相信这个目标在他这一代宁王的雄韬伟略下一定能实现。

李士实恭敬地等在东宫外,见朱宸濠出来,李士实拱手笑道:“王爷,事成矣,姓秦的千户答应了,今晚便将陈清元送到朝阳门。”

朱宸濠笑得愈发开心:“这秦堪是个不可小视的人物,今晚本王要亲自结识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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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天气转暖,但京师的夜仍旧冰冷彻骨。

朝阳门外的甬道阴影处,朱宸濠和李士实就这样静静地负手而立,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前门大街,街上一片漆黑空荡,连个鬼影子都不见。

一阵寒风吹来,朱宸濠和李士实在呼啸声中同时打了个哆嗦,然后又同时使劲吸溜了一下夺腔而出的清鼻涕……

嗤——

静谧的夜里,更夫的梆子声连敲四下,天色已四更。

良久,朱宸濠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士实啊,你跟秦堪约的什么时辰?”

“……亥时。”

“钱财已送到他府上了?”

“已送。”

“言语中可有得罪他?”

“没有啊……”

“他既拿了钱财,为何爽约?”

李士实带着几分哭腔道:“门下委实不知啊……他说他的人品值得相信的,谁知道他竟是这号人呢?”

朱宸濠脸颊狠狠抽搐几下,仰头望着夜空稀疏的星辰,又使劲吸溜了一下鼻涕,无限幽怨道:“这人……不讲究。”

,请。

第一卷 往来成古今 第二百零七章 大行在即

拿人钱财是必须的,与人消灾看心情。提供

“人品”这个东西其实非常的虚无缥缈,有即是无,无即是有,秦堪的人品介乎二者之间,而且转换频繁,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搞不清人品在还是不在。

宁王与秦堪不熟,不熟难免上当,刚嘲笑完朱厚照的单纯,转过身便被某个人品陷入低谷的家伙摆了一道,其实也很符合佛家的因果之说。

秦堪敢向老天爷发毒誓,真不是故意放宁王的鸽子,委实是忘记了,毕竟秦千户很忙的。

愤怒的宁王在驿馆内摔杯子砸碟子,大骂肉包子打狗之时,秦堪正在忙着宫中调配锦衣卫。

弘治帝已罢朝半个月了,诸大臣忧心皇帝身体的同时,更忧心国事政务荒废,文华殿内各京师大臣疏奏,各地方官府的奏本,以及来自大明四面八方的戍边总督,巡抚,总兵官等人的军报已在三位大学士的案头堆积如山。

土司造反,流民暴动,涝旱蝗雪灾,黄河决口要修堤,边军打仗要银子,各式各样的要求已令三位大学士焦头烂额,最为难的却是司礼监,因为司礼监代皇帝掌奏本批红权,这“批红”二字却不能乱批,平日皇帝能理政时,无论大小事情,萧敬陈宽王岳等人都是先向皇帝一件一件地陈述,然后等候皇帝的旨意,秉笔太监再在奏本上批复同意还是驳回,弘治一朝时太监的权力并没有明朝中后期那么大,有一个英明且勤政的皇帝,下面的太监是不敢随便做主的。

如今皇帝病倒,大学士将批过蓝的奏本送进司礼监,可难坏了萧敬陈宽等人,一堆奏本翻过来覆过去的琢磨,也不知哪本该批同意,哪本该驳回。

朝廷的政务已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数日后,弘治帝病情仍不见起色,几名科道御史联名上疏内阁,请求太子殿下坐殿听政监国,内阁三学士商议许久,都觉得此议可行,无论太子多么年幼单纯,该面对的时候必须得面对,大明天下已不止是一人之天下,大明朝堂迫切需要一根主心骨。

而当三位大学士一齐向朱厚照请求坐殿监国时,却被朱厚照坚决拒绝了。

监国等于新君的实习期,但太子只想当太子,不想当皇帝,皇帝永远是父皇的。

刘健三人苦劝不得,只好怏怏作罢。在春坊里,三位大学士是朱厚照的老师,他们可以训斥,可以责骂,但在大明朝堂上,朱厚照是君,他们是臣,他们无法以老师的身份强迫太子做不愿意做的事情,这不是为臣之道。

日子过得很快,朝堂大臣们的目光纷纷注视着大明皇宫的时候,弘治十八年四月底子时,弘治帝朱祐樘夜起吐血不止,随即昏迷。

太医们使尽解数,却也只能保住皇帝气息尚存。

朱厚照跪在弘治帝面前泣不成声,太医院的太医们已被他骂了无数次“无能”“废物”,不论骂多少遍,弘治帝仍旧没能醒来。

“药医不死病”,这是秦堪曾经劝慰朱厚照的一句话,然而以朱厚照的年龄,怎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还是个孩子,孩子的世界是完美无暇的,父皇永远不死,太子永远躲在父皇的羽翼下快乐无忧地生活,这是朱厚照一直期待的生活,他一直觉得这种生活可以延续到他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现实终究是公平的,它狠狠地扇了这个孩子一耳光,告诉他现实是多么的残酷,朱厚照生平第一次被现实打懵了。

…………

…………

随着弘治帝的昏迷,朝堂愈发混乱,而宫中的戒备也愈发森严。

朱厚照越来越憔悴了,神情枯槁落魄,像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每天呆呆地坐在乾清宫弘治帝的榻前,出神地注视着这位宠爱他包容他的父皇,脸上的泪痕没干过。

秦堪站在殿外看着朱厚照失神的模样,不知暗暗叹了多少回气,却始终没有上前劝慰。

有些事情是男人一生中必须要经历的,比如生老病死。

殿中的朱厚照忽然使劲一抹眼泪,仿佛想起了什么,站起身便朝外冲去,无数宫人太监吓坏了,一窝蜂似的跟在朱厚照身后,人人神情惶然惊惧。

大明皇帝已倒下了,太子可不能再出事,否则这大明的天下可危险了。

朱厚照没理会太监和禁宫武士们焦急的呼喊,径自一头冲进了御膳房,将里面的御厨一脚踹出,最后狠狠关上了门,一群太监在门外纷纷跪倒。

一直跟在朱厚照身边的刘瑾和谷大用急坏了,御膳房外焦急地团团转时,刘瑾忽然眼睛一亮,他看到了秦堪。

“秦千户,您和殿下交情最深,快进去劝劝殿下吧,他……唉,殿下没事儿又跑到御膳房来做什么呀!”

秦堪叹了口气,朝刘瑾等人点点头之后,轻轻地推开了御膳房的门。

“都给本宫滚出去!”

门刚打开,便传来朱厚照暴怒的吼声。

猛地抬头,却见秦堪静静地站在门口,温和地注视着他,恬静的目光仿佛洒进阴暗角落里的一丝暖阳。

眼睛通红的朱厚照一怔,暴怒的情绪渐渐平复了。

枯槁的嘴角一瘪,朱厚照呜咽出声:“秦堪……我,好难受。”

静静看着御膳房里的灶台,秦堪道:“殿下打算完成你的心愿吗?”

朱厚照擦了擦眼泪,道:“对,当初说过,我要做一碗味道完美的羹汤给父皇尝,这碗羹汤到现在都没做出来,我……恨死自己了。”

秦堪深深叹息:“殿下,皇上已昏迷数日了……”

“我知道,就算做好了父皇也喝不了,但我必须要做……”朱厚照用袖子胡乱抹了把眼泪,泣道:“朝堂,政务,国事,天下,这些离我太远,它们从来不在我心中,以为不会分别的,眼看要分别了,以为会永远快乐的,却已不快乐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地为父皇做一碗羹汤,让他……有生之年再尝一口儿子的孝心,如此而已。”

秦堪注视着眼前这个仿佛忽然长大了的孩子,良久,沉静地一笑。

“臣就在门外,为殿下守护这份孝心。”

第一卷 往来成古今 第二百零八章 弘治大行(上)

人在拥有时永远不知道失去后会是怎样的痛苦,因为太美好,而忘记了珍惜。

御膳房外,禁宫武士太监们跪满一地,一眼扫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刘瑾谷大用等人呆立无言,他们的神情充满了困惑,他们不理解,为何陛下生命危在旦夕时,太子却固执地在御膳房捣鼓什么羹汤。

他们不懂是因为多年的内宫争斗而失去了心中最后一块净土,朱厚照不一样,很幸运,这块净土在他心中还存留着,所以他常做出被世人认为任性荒唐的事情,在这人心早已冰冷的朝堂,容不下一个心还热着的少年。

或许世上只有秦堪懂他的感受,因为秦堪心中也存着一方净土,不多,但存在。

御膳房的门紧紧闭着,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时伴随着碗碟摔碎的脆响,每响一次刘瑾谷大用他们的脸颊便狠狠抽搐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刘瑾忍不住了,扭头看着秦堪:“秦千户,殿下这……唉,万金之躯怎能在御膳房这种地方鼓捣?他若不开心,杂家寻几样令他开心的物事来不就可以了么?昨儿个广西布政使还派人送了两只老虎进京,殿下在笼子外瞧个小半晌就开心了。”

秦堪摇头:“刘公公,殿下不是孩子了。”

刘瑾一呆:“杂家看着殿下长大的,怎么不是孩子?每次殿下不开心时,杂家弄几样新奇玩意儿送到他面前,殿下就笑了……”

秦堪笑了笑,淡淡看了刘瑾一眼,目光中的同情之色一闪而逝。

刘瑾脸色渐渐阴沉起来,那抹闪过的目光他还是捕捉到了,心中不由有些愠怒和不解,他不明白秦堪为何用同情的目光瞧他。

是的,刘瑾不懂。

从弘治九年进东宫服侍太子开始,直到朱厚照登基以后,刘瑾一直拿朱厚照当孩子糊弄,这也是他将来最大的取死之因。

一个多时辰过去,御膳房里忽然传来朱厚照欣喜的叫声。

“秦堪,你快进来,尝尝这个味道,好像比以前强很多……”

秦堪看了刘瑾一眼,微笑着走进御膳房。

或许是上天垂怜,毫无下厨天赋的朱厚照不知在御膳房里怎生鼓捣,竟真被他弄出一碗尚算可口的羹汤。

秦堪尝了一口,笑着向他竖了竖大拇指:“有进步,确实强多了。”

朱厚照被薪火熏得黑漆漆的脸露出了笑容,兴奋道:“来人,把这碗汤端到乾清宫去。”

刘瑾急忙进来,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端起那碗凝聚了太子心血的羹汤。

…………

…………

一名宦官脸色煞白地闯进了御膳房,见到朱厚照后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太子殿下,陛下刚才……刚才又吐了血。”

朱厚照浑身一颤,喜悦的神色荡然无存,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身躯摇晃着左右四顾,秦堪心中一沉,朱厚照茫然失措的无助眼神令秦堪的心腔仿佛狠狠抽搐了一下。

“还楞什么,赶紧去乾清宫啊!”秦堪大声喝道,此刻也不管什么君臣礼仪了,他有种预感,今晚将是弘治帝的大限,错过最后一面,朱厚照将会悔恨终生。

朱厚照如梦初醒,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扭头便跑,发疯似的冲出了御膳房,一众武士和太监急忙紧紧跟随其后。

乾清宫内,淡淡的檀香在殿内萦绕,榻前两个紫金香炉内,袅袅的青烟扶摇升腾,静静的大殿内充斥着一股死亡来临前的味道。

无数太监和宫女伏首跪在殿侧,神情哀恸地注视着床榻上的大明皇帝,张皇后穿着凤袍,捂着脸呜咽哭泣,却不敢大声,仿佛怕惊走丈夫那一丝脆弱的生机。

太医院的太医们跪在殿门外,两名主治皇帝疾病的太医刘文泰和高廷和神情犹为哀苦,身如筛糠般不住磕头。

乾清宫的床榻边,吐过血的弘治帝终于悠悠醒转,目光呆滞地盯着殿上金漆雕栋的画梁。

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位大学士被紧急召进宫内,此刻正跪在榻前,三位老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司礼监萧敬,陈宽,王岳三人也忝陪在侧。

弘治帝的脸色很白,白得吓人,几乎没有一丝血色,他的眼睛微微睁着,眼中的神采黯淡无光,像一盏没有油的灯,菊豆般的灯火在风中摇曳挣扎,仿佛下一瞬间便会彻底熄灭。

侧过头,看着眼前六位辅佐他多年的老臣和太监,弘治帝艰难地露出一抹微笑。

“各位先生……朕要先走啦。”

此言一出,刘健等六人悲从中来,终于忍不住伏地嚎啕大哭起来,枯枝般的双手狠狠捶击着光滑的地板,发自内心地诅咒着上天的不公,竟残忍地带走大明历代君主中最英明的一位好帝王。

弘治帝嘴角的笑容愈发惨然,缓缓扫视着多年相伴的老臣,眼中亦渐渐蓄满了泪水。

“寿数天定,勉强不得,众卿皆乃我大明英才重器,何必做那儿女之态?”

刘健磕头泣道:“陛下天年卅许载,正是英姿雄发,大展胸中抱负之时,大明在陛下的治理下欣欣向荣,江山社稷中兴在即,陛下何忍弃我等老臣耶?老臣只恨,天不公啊!”

弘治帝叹了口气,虚弱地道:“天道是公平的,只是我们世人要求太多,贪壑难填,想当初先帝在位,万贵妃弄权欺政,朕是先帝唯一的亲骨肉,生母纪氏在冷宫中偷偷生下朕,诸多心存正义的宫女太监用米粉,稀粥把朕偷偷抚养长大,朕被万贵妃的爪牙于深宫中追杀六年,无数宫女太监为保护朕而舍生,周老太后,太监张敏,太监怀恩……这些人,对朕皆有再生之恩,一个差点被杀害的孩子,谁能想到他竟能当上皇帝,君临天下十八年呢?……够了,上天对朕是公平的,一啄一饮,善恶有报。”

刘健泣道:“先帝怠政,后宫弄权,朝纲紊乱,天下动荡,大明何其幸哉,得英主挽大厦之将倾,拱垂天下十八载,至令百业复苏,国库充盈,此皆陛下之功也。”

弘治帝缓缓摇头:“大明没你说的那么好,刘先生莫哄朕开心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弘治帝苍白的面孔浮上几许潮红,张皇后急忙轻轻为他抚背。

弘治帝喘息许久,注视着面前的六位肱股之臣,深深地道:“……朕拱垂天下十八年,各位不离不弃,全力辅佐,这些年来朕让你们受过委屈,受过责骂,也因政见相左而伤过你们的心,各位,对不住啦,辛苦你们了,若有下一世,朕绝不再当皇帝,来生有缘相见,我等抛却世俗身份礼仪,朕只愿做一个与你们知心交命的朋友,偿还你们这一世的辛苦。”

一番动情的诀别之言,引得殿内六位老臣再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弘治帝神情渐渐充满了忧虑,缓缓道:“朕有太多的未了之事,走得不甘啊!太子厚照,聪明仁孝,至性天成,是一块可雕琢的璞玉,然而朕过往忙于国事,疏忽了对太子的栽培,朕死后太子即位,恐有许多不容于朝臣之举,尔等是弘治朝的老臣,身负大明江山兴衰荣辱重任,还请各位像这些年辅佐朕一样,尽心尽力辅佐太子,让他做一个英君明主,勿使失德丧行,为万世唾骂。”

刘健等人伏地叩头应命。

交代完后事,弘治帝似乎很累了,疲倦地摆摆手。

“如此,朕走得安心了,你们退下吧。”

刘健等人磕头,大哭着起身,缓缓退到殿门边,六人站在门边依依不舍地看着弘治帝,弘治帝似有所觉,抬头朝他们艰难地一笑。

殿门慢慢关闭,弘治帝最后一抹笑容仿佛仍残留在他们眼底。

辅佐多年的一代英主,留给他们的只有最后这一抹诀别的笑容。

…………

…………

乾清宫内又恢复了寂静,隐隐听得到周围太监宫女们低低的啜泣声。

弘治帝怔怔看着身前哭泣不止的张皇后,伸出手似乎想抚摸一下她俏丽的面容,手伸到半途却无力地垂下。

“皇后……朕这些年为治理天下忙得天昏地暗,不但疏于对厚照的教导,也疏于对你的宠爱,皇后,对不住啦……”弘治帝说着眼中又溢出了泪水:“天下被朕治理了十八年,说着中兴,其实仍旧千疮百孔,儿子疏于管教,妻子疏于怜爱,朕这一生思来犹觉失败,家国天下,一事无成……”

张皇后泣道:“陛下不要这么说,你是位好皇帝,好父亲,……也是位好丈夫,历数各朝各代,只娶妻一位的皇帝,千古以来,唯陛下一人矣,臣妾能嫁你,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费力地抬起手,抚摩着张皇后仍旧光滑如绸缎般的脸庞,弘治帝流着泪叹了口气,道:“若朕还能活一日,哪怕一个时辰,朕将抛掉所有的朝事政务,剩余的时光全部陪着你,朕只想如当年一般,亲手为你画一次眉……”

张皇后怔怔瞧着自己的丈夫,泪珠如雨般坠落,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一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余生还剩下多少?

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第一卷 往来成古今 第二百零九章 弘治大行(下)

乾清宫的殿门被人粗鲁地踹开,伴随着朱厚照的哭声,打破了殿内这对夫妻最后的独处和诀别。

朱厚照踉跄着奔到弘治帝榻前跪下,抓住他的手哭道:“父皇,他们说你醒了,是不是身子已经好了?”

弘治帝怔怔注视着他世上唯一的骨血,眼泪越流越多,脸上却绽开了笑容。

“厚照,父皇一直在等你……”

听到这句仿佛临别的话,朱厚照心中徒然一沉,神情呆滞如遭雷殛。

“父皇……”

轻轻抚摸着朱厚照的头顶,弘治帝满腔的无奈和痛苦。

他何尝愿意扔下这锦绣江山和贤妻孝儿?但能多活几年,哪怕做个无权无势的平凡百姓他也愿意,可惜天不假年,如之奈何?

弘治帝喘息着努力撑起身子,张皇后急忙扶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靠坐在床榻边。

泪水在眼眶中折射出一道模糊颤抖的身影,弘治帝虚弱地咳了两声,凄然笑道:“厚照,以后你要当一个好皇帝,父皇一生的心血全部倾注在这大明江山里了,你莫将它败了,否则将来你无颜见父皇和列祖列宗,记住啊,做个好皇帝……”

朱厚照大哭道:“父皇说的什么话?儿臣一句也听不懂……”

弘治帝叹息着笑道:“父皇……要向你告别了,父皇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大臣们的吵吵嚷嚷,没有那些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内忧外患,也没有堆积如山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奏本,父皇这一生过得很累,父皇想休息了……”

朱厚照哭得肝肠寸断:“父皇休息便是,儿臣帮你做这些,你不要死,好好看着儿臣,教教儿臣怎么当皇帝,父皇,儿臣尚幼,您怎忍心弃我而去?”

“孩子,父皇护不了你一辈子,你要学着自己长大,将来好好孝敬你的母后和太后,本来你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可惜他们幼年早夭,唯独剩了你一个,由此看来,你是个有福分的孩子,江山交到你手里,朕很放心。”

“父皇,儿臣不想当皇帝,只要父皇好好活着,儿臣愿在父皇羽翼下当一辈子的太子……”

弘治帝笑了,一边咳嗽一边努力地喘息着,仿佛想为自己多争取一点淡薄的生机。

“莫说胡话了,……厚照,你的责任很重,父皇这个皇帝当得不好,治理了十八年,江山社稷仍然隐患重重,北有蒙古伯颜猛可岁岁犯境,南有倭寇扰我沿海疆土,西有四川土司频频造反,父皇本想多活些年头,把这些隐患全部剪除,交给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太平江山,让你享一世无忧无虑的荣华富贵,可惜天不假年,父皇终究来不及去做了,这些事情以后全靠你了,厚照记住,徐徐图之,不可过急,你是个毛躁的性子,但军国大事不能毛躁,妄动刀兵则伤国运气数,凡事多听听内阁大学士们的意见,不要任性妄为。”

朱厚照哭着使劲点头:“儿臣知道了。”

交代完这些,弘治帝忽然觉得心中一阵轻松,担负已久的重担,伴随着对皇后和儿子的愧疚,这一刻全都卸下了。

从儿时深宫里日夜的提心吊胆,到登基为帝后的如履薄冰,为这遍地疮痍的江山社稷,弘治帝殚心竭虑,操劳半生,他真的累了。

看着弘治帝渐渐灰败的脸色,朱厚照顿知不妙,情急大哭道:“父皇,你不能死!你答应过的,忘了吗?你答应过儿臣,永远不死的!”

弘治帝喉头嘶嘶作响,正是临终灯枯之际,朱厚照的哭泣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艰难地转过头,注视着此生唯一的骨血,虚弱地笑道:“对不起,父皇撒谎了,世上哪有不死的人?厚照,你……快长大,做一个……好皇帝……”

“父皇,父皇!儿臣亲手为你做了羹汤,儿臣这次做得很好喝,秦堪尝过的,他说很好喝,你睁开眼,喝一口好不好?喝一口你的身子就会好起来了。”

弥留之际,弘治帝意识模糊地点着头:“好,好……”

朱厚照扭头瞋目大喝:“来人,快把羹汤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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