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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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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愣是朝人泼了一桶尿。一来二去的,大家知道细脚仔是钉子户,喜欢胡搅蛮缠,开口就说:

“当红军不是要自愿嘛,你们这样强逼当兵,和国民党有什么不同?我不怕!我过一个平头百姓的日子,你们能拉我出去枪毙了?”

细脚仔胆子大,有一回扩红队动员王千金参军,她居然找到了中央领导,上前就是一通机关枪,说得领导脸红,最后挥挥手让她走人了事。从那以后家门口清静了不少,细脚仔非常得意。

为了防止儿子动心,她把招弟管得死死的,没事不准出门,招弟渐渐地也习惯了这种管制,成天待在家中织花绣朵。一次刘观音上街碰到招弟,发现她养得嫩嫩白白的,只是太瘦太怯,仿佛一株没吃到肥料的茭白,让人生出几分怜意。

刘观音和招弟自小一块儿长大,两人八岁时结了同年,逢年过节要送礼,就像亲姐妹似的。见招弟这个样子,刘观音气不打一处来,鼓动她立马参加红军,招弟一听,眼漾泪花嘟哝道:“我走了,千金怎么办啊?”

接着便抹开了眼泪,说这年头男人死得差不多了,她不想再像两个姐姐那样当寡妇。刘观音和她吵了一架,两人好几个月没行往。如果不是头几天到县城帮护理队买洗伤口用的鹅毛碰见细脚仔,她根本不晓得招弟生病了。问细脚仔招弟得了什么病,细脚仔撇撇嘴,不屑地说:懒病!气得刘观音和她斗了几句,越加恨招弟不成器,是尊扶不上墙的泥菩萨!她想自己这次去无论如何也要把招弟拽到队伍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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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三章(2)

刘观音赶到招弟家,见到招弟时,正巧有几个扩红宣传员在做细脚仔的工作,让她儿子王千金参加红军。为首的女扩红队员,二十六七岁光景,文静秀气,讲一口漂亮、软适的官话,偶尔夹杂几句瑞金土话,看上去是个相当有文墨的人。刘观音一见她就被吸引住了。她讲的入情入理,听得刘观音热血沸腾,可细脚仔却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无论给她讲什么,她总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样:领导呀,我绝了经,咯只崽死了我哪里还能生出来呀?要让我做孤老呀!

有时还嬉笑、讽刺挖苦几句,要么讲些粗话,弄得斯文的扩红队员张口结舌。刘观音看不过去,脑子一热,把铺盖卷往边上那个秧子般的扩红队员手里一塞,大踏步地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挤到细脚仔身边,大声道:

“阿婆,你家千金老虎都打得死几只,还怕嘛格?送他当红军是你全家的光荣啊!你就让他去吧!”

这句话像一勺油泼在火中,让细脚仔尖窄窄的脑门冒出几绺白烟。她白了刘观音一眼,雌虎似的冲过去,拽着她的衣角一通乱搡,口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明摆着将刘观音当成了出气筒。

刘观音性子火爆,哪容得细脚仔这样对待自己?她想也没想便扇了细脚仔一巴掌,并在细脚仔杀猪般的号叫中高呼招弟,要她把那个当缩头乌龟的老公送去当红军。她身体好、中气足,这一嗓子吼出去,屋瓦震得刷刷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弄得招弟没办法,只好开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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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嫌刘观音丢了自己的丑,招弟没睬刘观音,而是皱着眉头去拉婆婆。细脚仔躺在地上不断地打滚,泼天泼地喊道:“杀人啦!红军杀人啦!”

这时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好在都是了解细脚仔底细的街坊,早就看不惯她了,见她这般无理取闹,纷纷为红军帮腔。细脚仔恼羞成怒,滚到刘观音身边去扯她的裤子,满嘴粗言秽语,还指使招弟打刘观音,招弟居然真打了刘观音一掌,虽说跟挠痒差不多,却把刘观音的心火扇得有八丈高,她指着招弟吼道:

“你还好意思打我?她叫你吃屎你吃不?真是木头雕!有屁用!”

招弟面子薄,被她这一骂,当即哭了起来。刘观音没睬她,跨过地上耍赖装死的细脚仔,穿过人群,推开招弟家那扇榨坊门,熟门熟路地拎了半桶茶油和一把竹片出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将竹片浸入油中,又飞快地从裹腿中找出火刀、火石,“咔嚓”两下打着了火,转眼间竹片上冒出了明亮、艳丽的火花。

“细脚仔,你给我听着,由于你思想落后,投机倒把,在群众中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我现在代表广大群众宣布烧你的屋!反正政府开了油坊合作社,你这间剥削雇工的油坊不用开业了,烧掉也没什么可惜,大家哇对唔对?”

刘观音手脚麻利,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已将房门落了锁,做出一副点火烧屋的样子。

“你作死啊,我家千金还在屋里呢!”

招弟和细脚仔尖叫着扑过去,三人扭打成一团。火把燃着了招弟的衣裳,宣传员们一阵忙碌,好不容易才将招弟身上的火扑灭,饶是这样,也已把招弟的手背灼伤。向来看不上招弟的细脚仔这时倒做出极其关心她的模样,一边朝招弟手背上吐口水,用手揉着,一边劈开喉咙喊冤:

“天哪天,我们安安生生过日子,招谁惹谁了?红军一会儿要打人,一会儿要放火烧屋,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这放火的人还是我家儿媳的同年呢!入了队伍就眼眉毛打结、不分亲疏了哎!”

细脚仔对政府积了一肚子怨,正好借机发泄。苏区近来掀起了合作新风,榨油行也成立了合作社,而且就开在细脚仔家前面,社员自愿入股,最少一块大洋,多股不限,实在无钱,还允许人力入股,到合作社折工作价,一年下来大家分红,因价格便宜,一时顾客如潮。

细脚仔家开的油坊虽说技高一筹,每担菜子可多出二斤油,可她这里工钱贵,还会克扣人家的茶枯饼,所以合作社成立后到这儿榨油的人寥寥无几,她家榨油坊前几个月就关门大吉了。细脚仔现在改做南杂生意,私下兼贩私盐,并将压价换来的鸡蛋、白米、粗布等物资高价卖给政府,从###利。因为这件事她被拉去游了一趟街,让一辈子争强好胜的她丢尽了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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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三章(3)

最让她生气的是十月份刚出来的什么苏维埃共和国劳动法,规定工人都有权去参加苏维埃选举和政府大会,雇主还必须发给他们全薪;工人、雇员或职员被征去当红军,要发放3个月的平均工资;工人、雇员生病了雇主要支付医药费;工人生孩子雇主必须发给能购买小孩四个月所需物品的现金;工人和家属死亡,工厂要支付丧葬费;雇工、手艺工匠应与正式工人同等看待,等等,等等。这些规定虽说有不少还只限一纸空文,但有些是必须实行的,比如细脚仔家原有的六个雇工参加红军,她就被迫给每人发放了三个月工钱,心疼得她病了个把月。现在仅留下一个远房拐脚亲戚帮着打杂,但就连这青头后生也时常唠叨要娶老婆生崽,好得那四个月的现金。

让细脚仔生气的还有一件事,就是不断有人来动员王千金参军,虽说每次都被她骂跑了,可只要来人一张嘴,她就心烦,觉得肚腹中埋了口热锅,终日咕嘟着往外冒泡,今日扩红队来时,她早就想发火了,不料这次来的人特别斯文,她一时找不到借口,刘观音这样一闹,正好遂了她的愿,便可着劲儿闹腾。这下可急坏了那个看上去挺有文墨的扩红队员。现场稍一安静,她马上替刘观音向细脚仔全家道歉。细脚仔好汉不吃眼前亏,趁机下台阶,拉着委屈得直抹眼泪的招弟进了屋。

在那扇黑漆大门关拢前,刘观音看见了招弟哀怨的表情,这才想起自己的初衷,忙飞冲过去,把几枚银毫子塞到她手中:

“招弟,你身体不好,买点红糖吃……”

银毫子清脆落地,门“砰”地关上了,差点把刘观音的手夹了。她看着那道密实的门缝发起了呆,不知今晚何处落脚,这时身后响起了轻柔的声音:

“妹仔,我叫江采萍,欢迎你参加我们的红鹰宣传突击队。你叫什么名字?”

刘观音喜出望外地看着她,一时忘了回答。这时一个细瘦的漂亮妹仔将她的铺盖卷扛到了肩上:

“姐姐,我叫青秧,跟我们走吧!”

就这样,刘观音加入了江采萍挑头的红鹰扩红宣传突击队。这次刘观音学乖了,她只字未提自己正在医院当护理队员。不用说,她被留下了。

出人意料的是,几天后招弟居然哭丧着脸来找刘观音,说是要参加突击队,一问,才知她扬言放火烧屋的当夜,细脚仔带着王千金往白区跑了,结果王千金走成了,细脚仔因行动困难,被妇女会拦了下来,现正押在牢里。没了细脚仔的阻拦,招弟也有心出来了,起码参加革命还能得口饭吃。

对她的话刘观音半信半疑,她才不相信招弟对老公和婆婆出逃的事一无所知呢!不过,她当时没有点破招弟,而是找到江采萍,向她陈述招弟参加突击队的种种理由。其实这些话根本不用说,江采萍很愿意看到一个人从后进变成先进,当即拍板留下了招弟。几天后,招弟悄悄向刘观音坦白,丈夫出逃的事她是知道的。

“我拦不住他,再讲人各有志,他要走我也拦不住!”

也许是嫌王千金没有带她一起走,招弟说话的口吻中有些淡淡的怨恨。

“招弟,你做得对。他活他的,你活你的。我们女人没有男子牯怎么啦,不信就活不出个人样来!”

那晚,刘观音和招弟一床睡,两人头并头躺着。招弟扭脸看着她,眼睛里多了几许鲜活的神采。

红翻天 第四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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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沉,周春霞原本清脆的嗓音已经喊哑了,马丽的嗓子也在昏天黑地的呼叫中渐渐失去了磁性。她们的喊声撞在五堡围屋冰冷、厚实的砖墙上,水花般破碎了,并迅速回归于一片更加荒凉的寂静。在这难耐的寂静里,周春霞心如死灰,冰冷的手不知觉地掐住了马丽的胳膊。

“马丽,我们怎么办?”

马丽虽说比她坚强,这会儿也不想说话,她也捏了周春霞一下,两人融在黑暗的冷寂中,心中充满绝望。

周春霞呆呆坐了两天,恨不得拿头去撞墙。她没想到记忆中温馨的家,现在居然成了囚禁自己的牢笼!自己打小崇敬的父亲,一下子变得如此心狠,最出乎她意料的,是哥哥周春强的无耻,他竟把她推给驻守赣州的白军团长陈太平当小老婆!

这个陈太平,仗着自己是赣州守军司令马崐的亲戚,结发妻子林美仪又是粤东望族,像只馋猫似的不断偷腥。眼下,他正打着训导学生的名目时时光顾周春霞和马丽就读的福音女中。据说他每光顾一次福音女中,学校就会失踪一名长相可人的女生。有传言说,这些女生成了陈太平军中美艳的女兵,也有传言说赣江下游的某某县,陆续捞上了几具年轻的女尸,估计是被陈太平糟蹋后害死的。但这些仅仅是传言而已,在全力合剿红军的赣州城,这种传言的生命力不会比早晨的霜花顽强。陈太平才不管这些呢,他在意的是,他又在周春强所在的靖卫团遇见了周春霞——一个罕见的美人!

当时春霞站在院坪上,身旁的木槿花和醉芙蓉开得如痴如醉,嫣红姹紫中她被秋阳镶上了淡淡的金边,美得仿佛丹青里的仕女,有种失真的感觉。这种感觉打动并刺激了陈太平,他望着她出了会儿神,忽然接着周春强刚才的话茬,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条件。

周春强当时正和他谈用钨砂换枪支弹药的事。陈太平的老婆林美仪在广州有亲戚,钨砂到手后转手卖给外国洋行可以挣大钱,而这钨砂在周春霞老家并不值钱,不过也多亏祖上有了几口钨矿,不然家里哪能建起五堡这座巨大的围屋?

近年由于赣南闹红,家中组织了几十人的护围队,急需武器弹药。周春强早先从靖卫团调剂了十几支破损枪支回去,后来觉得不保险,便花钱买了些军火。可从前年起,家中的钨矿被红军收走,镇上的烟馆、花酒馆也因战乱时开时关,生意很不景气,爹和哥哥不舍得花老本,恰巧存有几船钨砂,便拿了给陈太平换枪支弹药。

这事的前因后果周春霞是略知一二的,但她并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怎样把自己打扮得漂亮而脱俗,让心上人喜欢。说来有些荒唐,那阵子她迷恋上了闻名遐迩的“春和班”戏子白雪飞。这日,周春霞到靖卫团找哥哥要戏票——国民党政府为了劳军,组织赣州最有名的采茶戏班春和班演新戏《牡丹亭》。柳梦梅的扮演者正是她的梦中情人白雪飞。

在赣州读书这些年里,周春霞的零用钱大半送给了春和班,她还给白雪飞送过礼物——一只哥哥从广州带给爹爹的玛瑙烟嘴,她过年回家时趁爹爹不注意,把它给偷出来了。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白雪飞对她敬而远之,不但退还了她的礼物,还明白地告诉周春霞他不喜欢她。周春霞气羞交加,当场把玛瑙烟嘴扔进了阴沟里。事后她才听说,这白雪飞曾吃过有钱小姐的苦头,他是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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