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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光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此时此刻，望江亭外那波光粼粼的虞岚江面、温柔缱绻的桨声灯影和热闹喧哗的戏台把式都已经淡出了她的视线——她眼中只剩下江庭如那双在黑夜里依旧清晰可辨的眼睛，和他彼时白衣少年郎的依稀影像。

瑶光明白，自己对江庭如的心动已经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就算心里再告诉自己不要痴心妄想，可只要这人站在面前，她就只剩下丢盔弃甲的结局。就算她不想，就算她知道自己注定与江庭如擦肩而过，她还是抵抗不过心里最原初的那份*，以及目光对江庭如的、源自本能的追逐。

☆、第三十一章　扑朔迷离

第二日清晨瑶光刚醒，就听见知琴“蹬蹬蹬”地跑上楼来：

“姑娘麻利地起来吧，今儿大舅家有宴席呢。”

原来，这日周大爷打算宴请江庭如，宋家、白家并一些召兴本地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悉数到场。知琴从柜子里搜出一件藕荷色绉衫，样式简单素雅，只有在袖口和裙边处，用同色丝线绣上了折枝莲花的纹样。瑶光一见就笑了起来：

“你怎么找了件这么素净的？上次不知道是哪个，非要我打扮得花枝招展，免得被人看低了去呢。”

“你懂什么！”知琴白了瑶光一眼，“今儿江庭如来，这种人在的场合，自然是越低调越好。”

瑶光听知琴又这么说，便也不再接她的话，径自在妆台前坐下。果然，知琴对江庭如是万分忌惮的。

“对了，老爷太太昨儿夜里都歇在大舅家了，让咱们吃完饭自己过去。”

瑶光这才想起，昨日自己与江庭如告别归来时父母的确不在。

“能有什么事情呢？竟然说了一夜”知琴一边给她梳头，一边满脸疑惑地喃喃自语着。

瑶光也是满腹狐疑，不过，她对家里的事情向来是知之甚少，便也不打算为这个自寻烦恼。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两人终于收拾停当，便一道乘车往周大爷家去。

泽众堂前果真是人头攒动，各类汽车、马车满满地停了半条街。瑶光和知琴下车时，刚好看见白薇也正一个人往门里走。

“姐姐，怎么一个人来了？”瑶光赶紧追上白薇问道。

“哟，你怎么也没跟爹娘一起。我们家那俩老人家昨儿一宿都没见人影儿呢，汉声前儿又去汉水看玉料了，这不，我就自个儿来了。”白薇一边说道，一边携了瑶光的手，姐妹俩一起往内庭走去。

“我们家也是呢。”瑶光也疑惑地偏偏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居然能让他们夜不归宿。”

“嗨，你再怎么猜，左右不过是今儿个要请江庭如。他才帮二舅出了大力，自然大家要一起合计合计，看怎么招待才妥当。”

俩人说着，便来到了内庭的人流聚集之处。院子里正在搭台唱戏，台下一的桌桌都已经坐满了人，个个还都是有头有脸的召兴名流。可姐妹俩左看右看，也没有找到各自的家人。正满头雾水着，忽然看见家啸一身靛青色长衫，大步流星地朝她们走过来，说道：

“你们跟我来。”

家啸带着她们辗转到了泽众堂的内室，此刻那里空无一人。家啸转身关上门，又从旁边一只五斗橱中拿出一叠写了密密麻麻字的纸，递给姐妹二人。

“你们可认得，这是什么。”

俩人接过来一看，一时竟面面相觑了起来。纸上写满了各种数字和英文字母，还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图形，瑶光费力地辨认着那些怪异的形状，在脑中搜索着所有相似的东西，可任凭她想破了脑袋也是一无所获。

白薇也是一头雾水，姐妹俩不约而同地以疑问的眼神看向周家啸。那人见状，伸手指了指其中一个长杆状的图形，说道：

“这是洋枪的图纸。”

“什么？！”瑶光闻言，惊得忙将那图纸又抢过来仔细打量。她虽说久处深闺，可召兴曾经驻过军，还曾经来过红毛的洋枪队，故而她也是认得枪炮的。这么一看，果不其然，可不就是各类枪支的设计图么。

周家世代行医，本分做人。虽说现在到处正兵荒马乱着，可这样的枪械图纸仍旧是不折不扣的机密。周家再家大业大，也不过是百姓而已，没有必要、更没有可能得到这样的东西。

“你怎么会有这个哪儿得来的？”白薇也是一脸惊慌，不知所措地问家啸。

周家啸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双手狠狠地搓来搓去——他每次紧张时都会这样。身为一个大家族的长房长孙，他很少有这样直白表现出不镇定的时候。

“我在这屋子里翻出来的，不知道家里怎么有这种东西。但我能肯定，昨儿晚上之前它不在这里。”

“昨儿晚上之前？”瑶光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儿。

“恩。”家啸点点头，继续说道：“这个五斗橱里我偷偷放了一些私人的票据（后来周家啸坦言，那些都是他逛窑子的账本儿），昨儿晚上两位姑姑、姑父过来之前，我刚放进去一些新的，那时候还没什么异样。结果今天早上我过来取，就在隔层里发现了这些。”

“你的意思是昨儿晚上咱们爹娘就在这发现图纸的屋子里呆了一夜？”白薇问道。

“正是了，”家啸斩钉截铁地说道：“这图纸必然是他们放进去的，几个人又在这里商量了一宿，今儿个就请江庭如吃饭。我怎么总觉得，这些事情没咱们看上去的那么平平和和？”

瑶光听罢，便看了一眼白薇，可那人也是一脸迷茫和惊恐。显然，这件事情把周家、宋家、白家都牵扯了进来，像瑶光这种对家事一向不闻不问的人，听得一头雾水倒是在情理之中。可别说家啸，就按照白薇对他们家玉石生意的了如指掌，居然也被蒙在了鼓里，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了。

除非，是家里的长辈们有意相瞒。

“你难道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听到过么？”瑶光想到这里，便问家啸。

“风声是没有，但有件事情很在意。”家啸说着，走到姐妹俩身边：“我曾经看见靖仪先生同江庭如共乘一车。看那样子，两人像是早已相识，靖仪先生举止略显遮掩，貌似不想被人发现，这就是几天前的事情。”

这下子，周家、白家、宋家，周靖仪、江庭如许许多多的人都被联系在了一起。当然，还有那些让人色变的军械图纸。而长辈们刻意的隐瞒让他们三人更加不安，就像是深不见底的一潭水，现在忽然被扔进了一块巨石，嘭的一声闷响，扎眼便消失不见。

这时，外间再度传来依依呀呀的唱戏的声音，远远的还听见有佣人们马上就要传菜，周家啸赶紧将图纸收好，按原样放回了五斗橱。将一切恢复如初后，他转身对瑶光和白薇说：

“爹娘他们瞒得这么严实，这会子去问是没指望了。但我觉得江庭如不会一无所知。”

他话音刚落，瑶光和白薇立刻像是看到了一线生机似的，不约而同地说道：

“那你快去问问他！”

周家啸看了看她俩，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

“看来我只有尽力试试了。若真不行，咱们就把周靖仪绑了。”

要在平时，白薇她们必然会为这句“把周靖仪绑了”而忍俊不禁，可今天，姐妹俩谁也没有笑出来——军械图纸不比别的，这件事情若出了一丝纰漏，那遭殃的就是所有人，甚至整个召兴。

出了内室，三人都尽量显得若无其事。可瑶光能够感觉到，一边的白薇正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胳膊，而另一边的周家啸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寒气——他上一次这样，还是两年前跟家熙出事儿的时候。瑶光忽然觉得有些替家啸担心，她的这位表哥，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未经风浪的男孩子。可当此刻，面对突如其来的震撼和深不可测的秘密，他却当然不让地成为了兄妹三人的主心骨，瑶光心中顿觉不忍。

在她以往的生命中，周家啸一直都是一个不为所动的岿然偶像，他是那么的强大、美好而安全，以至于瑶光觉得，只要有家啸在就不用害怕任何事情。可刚才在内室里，家啸紧紧搓着双手的动作所泄露的那些不安的情绪，让瑶光觉得心痛。原来，他们三人一直以来的相依为命，竟然在今日成为了彼此对抗这个深不可测的世界的、最后一道防线。

☆、第三十二章　黑影

瑶光从没插手过家里的生意，因此，这院子里的人她几乎全不认识。白薇那里每隔一会儿都有人来攀谈，家啸就更不用说了，只剩她一个人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瑶光素日都不怎么喜欢这样熙熙攘攘的生意人场合，便对白薇说先去找爹娘，一个人往戏台子后头走去。那里有一条绕着整个宅子的长廊，少有人至，是个安静的所在。瑶光沿着那廊子缓缓走着，一边欣赏着两旁的盆栽花卉，一边盘算着到哪里去找爹娘。

转了一个大弯，眼前就是周家的花房，就在这时，一个黑衣身影忽然从她眼前闪了过去。瑶光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大喝一声：

“谁！”

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儿回音也没有。瑶光心下疑惑，若是周家的小厮，哪怕是偷了东西往外头卖去，也不会溜得这样快。而且瑶光向来是个*子的，小厮们纵然犯了错被她抓住，也不会这样避讳，这黑衣影子着实让她七上八下了起来。

瑶光联想起父母昨日彻夜未归，心中越发不安。她捏了捏手腕上的菩提珠链，便放轻了脚步向那黑影闪去的花房走去。

花房门未关，因为即将入夏，花草之类的东西并不多，倒是摆了些平日用不上的旧家具、旧瓷器在四周。瑶光蹑手蹑脚地往里走，迎面看见一架巨大的黑色雕花屏风，遮住了一整面的墙壁，从雕花的缝隙中，隐隐透出窗外的光，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清晰可见。瑶光心中的不安在这一刻迅速堆积，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去。

花房的地板是青砖铺就，虽说平日不住人，却也打磨得光滑无比。瑶光此刻已经站在了屏风跟前儿，她不敢贸然往后瞧，只是挨着木头的底座儿站着。可就在这个让她进退维谷的当口，脚下传来“呼啦”一声，瑶光赶紧低头循声望去。

她站在屏风左侧，而就在离这里几步之遥的右侧底座处，一块黑色的布料一下子收进屏风的后面。瑶光一看，立刻闪到屏风后面，大声喝道：

“什么人！”

屏风后面空空如也，瑶光转头去看一边的窗户，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打开，窗户扇儿还在前后晃动着，显然是有人刚刚从这里跳窗逃走。她赶紧跑到窗口眺望，可哪里还有什么黑衣人的影子！

瑶光的手心此时已满是冷汗，她一个姑娘家，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不知为什么，江庭如的脸忽然浮现了出来，是啊，若是那样的人，一定会处惊不变地掌握全局吧。可瑶光毕竟不是江庭如，也无从向他求助，此时此刻，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赶紧把这事儿告诉大人们。

瑶光晃晃脑袋，将江庭如的影像从思绪里剔除。这黑衣人出现得实在邪乎，联系前后想一想，他只怕不是偷鸡摸狗那么简单。马上就是开宴的时辰了，若这人在那样的场合里生事，只怕连累到的不会仅仅是周家。况且江庭如今日在这里，事情就越发扑朔迷离了起来。瑶光不由得越想越怕，赶紧跑回回廊，想去戏台那里找家啸。

她刚一出花房的门，就看见家啸的一个近身小厮正往这边过来，瑶光赶紧跑上前去拉住他问道：

“你们小爷呢？”

那小厮一见是瑶光，忙笑道：

“姑娘找我们小爷啊？他刚被老爷打法去巷子口接江二爷了。”

“那老爷呢？”瑶光一听，心里头更焦急了。

“老爷？”那小厮对瑶光一脸慌张的表情十分不解，一边骚着脑袋一边念叨道：“今儿倒是一直没见老爷外面的事情都是我们小爷跟管家帮着张罗的，您这会子怎么忽然找他们啊”

瑶光见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忙扔下一头雾水的小厮继续往戏台那边跑，偏偏是这种麻烦的时候，那些能拿主意的人竟是一个也找不出来。想到那黑衣人在花房处出现，瑶光便开始在脑子里飞快地过着周府的院落布局：回廊绕了整座宅子一周，将大门这边的前厅、戏园、前花园并几个陪衬的小院落，同后头家眷、仆人们居住的几座内院连了起来，花房位于前、后院交接的西边，隶属前院，再往里就是后院了。到这个地方，回廊的东西两侧各修了一座小门，用来分隔前厅与后院，平日来周家谈生意的人，逛到这个门都知道自动退避，以免冲撞了家中女眷。

那个黑影是从花房朝东的窗户逃走的，所以只能向东跑。周府格局东西对称，可瑶光却是真的不晓得与花房相对的东边的屋子是做什么用的。与其说她不晓得，倒不如说是从没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