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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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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现一抹耀眼的白色,出现在花丛深处。

杨逸之静静地站在那里,与她有一千朵花的距离。就像是花丛中盛开的一朵月光,空灵,通透,不染尘埃。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花瓣簌簌陨落。映着夕阳的余晖,他能清晰地读出她脸上的幸福,也读出自己心底的刺痛。他必须要极力克制,才压抑住靠近她的冲动。

无人空山中,光影随着飞落的樱花,悄悄转移。这一刻,仿佛只是一瞬,却又仿佛一生般漫长。

漫长到能将他心中沸腾的热血冷成灰。

缓缓地,杨逸之躬身行礼:“相思姑娘,有件事关系到抗倭的成败,必须要请你帮忙。”

相思急忙敛衽还礼:“请讲。”

杨逸之道:“抗倭要想成功,必须要借助海军的力量。当世海战第一人,就是李舜臣。我想求相思姑娘助我将李舜臣救出来。”

相思困惑地道:“我帮你?怎么帮?”

杨逸之道:“关押李舜臣的监牢守卫极为森严,只有拿到牢门的钥匙才能进入,而这把钥匙,是由卓王孙亲自保管的。我想请相思姑娘将这把钥匙替我盗出来。”

相思诧异地摇了摇头:“从阁主身上偷钥匙?没有人能够做到的。”

杨逸之道:“有。”

他伸出手,掌心有一枚药丸:“这枚药唤做‘昧爽’,服下之后,便会昏睡一刻钟,人事不知。此药无色无味,且对身体并无害处。相思姑娘只需将这枚药置于阁主杯中,便有足够的时间将钥匙盗出来了。”

相思有些犹豫:“这……这……”

杨逸之轻轻叹息:“天下生灵正在涂炭,只有李舜臣才能助我打赢倭兵。阁主本来有此能力,却无心取胜。难道相思姑娘愿意让高丽人民继续受苦下去吗?”

这句话打动了相思,她此时虽然沉浸在无限的幸福中,但卓王孙并不想取胜,却让她时常感受到困扰。如果放走李舜臣,就能打赢倭兵。似乎也是可以的……

更何况,她亏欠眼前这个男子实在太多了。好此生此生,都无法报答。若能在离开他之前,替他做一件事,也能稍稍安心一点。

她不再犹豫,接过了杨逸之手中的药丸。

在相思没有看到的瞬间,“杨逸之”嘴角沁出了一抹微笑。

那微笑中,有傲岸,有张扬,有飞扬跋扈的豪情,也有天下唯我的雄心。那是只有王者才有的无双气概。

如果她看到,她就不会再相信,他是杨逸之。

“请相思姑娘将钥匙送往流花寺,我在那里等你。”

流花寺是一座很小的寺院,只有一位须眉全白的老和尚,独自守着暮鼓晨钟。经过战火的洗礼后,唯有的一点香火也已凋敝,几尊木制佛像油彩斑驳,金身不再。古寺藏于深山,本已极为幽静,一到入暮时分,更是寂静得怕人。大殿上只有一对红烛摇曳出微弱的光芒,映得佛像明灭不定,有些狰狞。

杨逸之就站在佛像面前。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像是一束月光,天下万物,都不能于他有半点沾染。

一条人影闪了进来。她披了一袭黑色的斗篷。随着她将斗篷揭开,一张如莲花般温婉的面容露了出来。

相思?杨逸之急忙迎了上去。

但他倏然止步。

黑色的斗篷之下,隐约透出淡绿色的衫子。“相思”脸上露出的笑容,有着淡淡的忧伤。

他的身子一震,这绝非相思。

他猛然忆起,在碧蹄馆中,他遇到的那个“相思”。

那是平秀吉的万亿化身之一。

难道平秀吉已经潜入了平壤?这并不奇怪,因为在平秀吉如此奇特的忍术面前,平壤城根本挡不住他太久。

他紧紧凝视着她:“关白大人,您来这里做什么?”

女子摇了摇头:“我不是关白大众。”

“我是关白大人座下的影武者之一,秋山流云。”

这句话让杨逸之怔了怔。他听说过影武者,战国时期的大名们害怕敌人刺杀,都会找一些跟自己长得极像之人,长时间,使其无论神态还是相貌,举止,谈吐都与自己一模一样,使别人无法分辨。这些人会代替大名们出席一些危险的活动,甚或日常事务。一旦遇刺,他们便代替大名死亡,而真正的大名就会安全。

这就是影武者。

光荣背后的影斑。

影武者甄选的条件,必定是要与大名长得极为相似,但秋山流云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想起来,那位酷似自己之人,几乎与安倍晴明一模一样之人,十三岁的少年,赤眼火瞳之人,都是平秀吉的影武都了。但为什么这些人长得全都不一样呢?

秋山流云悠悠叹了口气:“这就是终级忍术——鬼藏的秘密:现世轮回。修成鬼藏的秀吉公拥有打破现世与常世的神秘力量,灵魂可以转移到别人身上,他的灵魂移到谁身上,谁就完全受他控制。灵魂转移的时间没有限制。唯一的缺点就是被转移的人必须要完全信仰他、舍弃自己才行。所以,秀吉公的影武者,号称千亿,其实只有五人。”

如此诡异的忍术简直闻所未闻。但以前经历的种种,却又让想逸之不得不相信。他知道秋山流云冒着危险潜入平壤城,找到自己,必然是有目的的,因此,他问道:“你来找我,是什么事呢?”

秋山流云的声音突然有了一丝温柔:“记得碧蹄馆之外,你本可以杀死我,却又将我放掉了吗?”

杨逸之点了点头,只要她还保持着相思的相貌,他就无法伤害她。

秋山流云脸上泛起了一丝嫣红:“那时,我心底涌起了一阵奇异的感觉……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知道,我的心仿佛活了过来——它醒过来,只为感触到了二十年来仅有的温暖,就仿佛在梦中见到,家乡的后山上,山樱花开得漫山遍野……”

她的话语中有一丝迷惘。从小就成为影武者,她的人生便不由自主。自幼接受严酷的训练,和各种异术的改造。除了主君外,她再也没有接触过任何人。对于心底所看书的涟漪,她一无所知,只觉得又是向往,又是害怕。

但她脸睥嫣红迅速被苍白吞没:“但当时,秀吉大人降临在我身上,我的心灵波动,全都被他察觉到了,你知道,影武者是不允许有自我的……”

完全信仰一个人,当然就要连一丝自我都不能存在。

秋山流云的话音中并没有伤感,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所以,我没有用了。我的生命将在明天终结。”

杨逸之震了震。就因为她对他有一丝的动情,她就必须要死吗?他感到一阵负疚。虽然他在这件事中并没有任何错误,但他仍然感到歉意。

仿佛,是他害了她。

秋山流云的目光望向他,清澈而通透。

“我并不害怕,因为作为影武者,我们的命运就是有朝一日为主君而死。这是我的光荣。”

“但,在死之前,我只想你抱抱我。”

“可以吗?”

她静静地抬起头,仰望着他,等他回答。仿佛这也是件很平常,很平常的事情,没有半分污秽。那只是一个从未有过私密感情的少女,一直恭顺地仰望命运那阴沉冰泠的天空,却在偶然间,密不透风的阴云打开一丝,让她邂逅了第一缕阳光。

“你不用担心,现在的我,绝不是秀吉大人。”

“我是个完整的女人。”

她手一放,斗篷缠的带子松开,她里面的淡绿色的衫子并没有绑住,随着她的手拉开左右家衽,她的身体宛如一朵绽放的花,在雨中打开。

第二十七章 红豆花开声婉转

申泣慌张张地向虚生白月宫奔去。

卓王孙正站在宫门外,看天上云卷云舒。申泣走近时,他并没有动。

申泣跪了下来了:“大人……”

他鬼鬼崇崇地压低了声音:“卑职发现,相思姑娘跟杨逸之正在流花寺中相会……”

他的身体倏然飞了起来,咽喉已被卓王孙扼在手中。

申泣吓得脸色苍白,尖声叫道:“大人!大人!卑职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半点虚言啊!不信大人自己去看看!”

卓王孙凝视着他,目光中宛如藏着剑峰。良久,他手一抖,申泣摔倒在地上,就像是一摊泥一样。直到卓王孙走出去了很远,他才用力地唿出胸中憋住的那口气。

他吓了个半死。

当卓王孙的目光远远地穿过流花寺的窗棂时,正看到秋山流云轻轻解开衣衫。

他看到的,却是相思的侧容。烛光摇曳中,那宛如莲花的容颜,深深偎依在另一个男子胸前。

他的身体立即僵硬,有一种冰冷从心底深处攀爬而上,藤蔓般遍布全身。

在那叶小舟上,他与她说起的一切,还犹在耳边。那一刻,夕阳将整个小舟照得透亮,他抱着她,仿佛抱着透明的琉璃。

那一刻,他以为他完全看透了他的心。

那一刻,他的心也被照得透亮。他真心想补偿给她一个婚礼。

就在三日之后。

他甚至已妥善地安排了一切,在与公主的联姻的同时,他也会迎娶她。为此,他已准备好两份嫁仪。为了不让她感到失望,他下令平壤城中的所有人,暂时向她隐瞒真相。他要等新之时,亲自向她解释。他笃信她会接受,会穿起绣满莲花的嫁衣,幸福地做他的新娘。虽然,这幸福带上了一点酸涩,但这算什么?他真心想要的新娘是她,公主,只是一枚政治联姻的棋子。

甚至在某一刻,他也曾想过,不懂冒欺君之罪,临时将这场婚礼的新娘换作是她。那一刻,他心底竟涌起了一股多年未见的冲动。为了她,他甚至不惜忘却这场战争,忘却第三人和这个古老的民族。

只因他清晰地记得,那艘简陋的小舟上,她睡梦中的笑容是那么动人。

但,转瞬之间,她就跟另一个男子纠缠在一起,衣鬓厮磨。

他感到龙被触到逆鳞的痛。

杨逸之的身体僵住了。

秋山流云的双臂宛如开放的花蔓,轻轻循着他的身体攀附而上,缠绕住他的脖颈。她的头偎在他的胸前,静静聆听着他的心跳。她的衣衽散垂,半掩着凝脂般的肌肤,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轻浮的神色。

只有一片宁静,这份宁静照得她全身透亮,如初生的皓月一般皎洁。

那是死亡前的平静。她渴求的并非一刹那的满足,而是永恒。

作为影武者,她的命运已经注定,这是她生命中看到的唯一一缕阳光。

她忍不住抬起头来,让阳光照入自己的眸子深处。

这并没有任何亵渎之意,反而泪流满面。

杨逸之忍不住,伸手将她揽住。

他眼中,只有一个悲痛欲绝的灵魂,和一张与她同样温婉的面容。

而“相思”却轻轻推开他,目光中是无尽的温柔:“有了这一刻,我已死而无憾。”

“我去为你拿钥匙。”

她含着微笑,默默注视着他,突然转身离去。

卓王孙的手缓缓握紧,指节都因用力而苍白。

四周山樱花簌簌陨落,还未绽放就已凋零。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另一幅画面。他站在三连城下,望着相拥的两个人。

他露湿青衣,望着那束月光在掠夺一抹水红的微凉。

卓王孙束发的金环瞬间断裂,长发逆着月光飞扬而起,在夜风中化为无尽的黑暗。

相思端着一杯茶走进了虚生白月宫。

宫里面一片黑暗,没有任何灯火,这让相思微微觉到有些诧异。她将茶放下,点燃了桌上的烛台。

她不由得惊叫了一声。一个人坐在桌边,悄无声息。

那赫然竟是卓王孙。

烛光照在卓王孙的眉睫上,他缓缓抬起了眸子。

他注视着相思的时候,目光冰冷、淡漠。仿佛,他与相思只不过是两个陌生人。

他审视着她,从她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的愧疚。

他禁不住想,她的身上是否还残存着杨逸之的气息。

自三连城之后,他一直相信,她与杨逸之没有丝毫瓜葛,但显然,他错了。也许今晚这样的剧目,每晚都在上演。只不过他不知道而已。

她竟然还那么纯洁地跟他梦语,将他坚如铁石的心打开,放进去一丝柔软。

他静静地笑了起来。

这样的笑容让相思禁不住迟疑了一下。她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他的笑容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

但她并没有太在意,她习惯了卓王孙的冷漠。

她微笑着端起了桌上的茶,轻轻将茶举到了齐眉处。

她微微学到一丝歉然,因为她在骗卓王孙。她不应该骗他的,但朴家镇里老者那凄惨的形容让她不能遗忘,她必须要做些什么,方能对得起他们。

正如她必须做些什么,方能对得起那个曾为她出生入死的白衣男子。

卓王孙缓缓低头,看着这杯茶。

茶面上水波的颜色,茶水浮起的水汽的味道,都在提醒他,茶里有毒。

并不致命,但足够让他昏睡一刻钟。

她拿了一杯有毒的茶,给他喝。

就在他们成婚的前夕,就在他们刚说完软语温声之后。她擎了一杯毒茶,骗他欢下。

就在她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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