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车上
闵慧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戴上耳机就埋头写程序,一直写到口干舌燥这才想起因为怀孕不能喝咖啡,搞得她一连几天头脑昏沉。她是属于早上起来不喝一杯黑咖啡根本没醒过来的那种人。
走到茶水室,正好碰到杨贝贝在往咖啡机里面guàn咖啡豆,看见她连忙叫道:“闵慧姐,你的脱因咖啡弄好了,要我给你现磨一杯吗?”说完摸了摸一个红sè的咖啡机,上面用银sè的马克笔标了一个“decaf”的记号。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闵慧一面说一面上上下下地找按钮,“在哪里加水啊?”
“已经加满了。全自动的,这样一按就好。”
闵慧做好咖啡,在沙发上坐下来喝了一口,赞道:“哇,真香啊!”
“没有咖啡因,没法提神喔。闵慧姐你就只当是过个嘴瘾吧。”
“还别说,一闻到咖啡味儿我就彻底地醒了。”
“那你应该这么干——”贝贝一边说一边抓了一大把咖啡豆放进个小杯子,“把这个放到显示器旁边,这样写程序的时候就能闻到香味啦。”
“哈哈,好主意。”
闵慧不擅长聊天,但佰安的女同胞实在是太少了,这个贝贝除了前台也兼一些行政工作,态度和服务都是一流的,公司上下人人喜欢。大概是被曹牧特地叮嘱过,对闵慧格外照顾。
“闵慧姐,有点事想跟你说,有时间吗?”杨贝贝一pì股坐到她的身边,捂着自己的茶杯,往里面挤了一些蜂蜜,用勺子搅了半天后说,“本来不关我的事,是办公室的马主任让我向你了解一下,他嘛……是男同胞,有些话不大好直接问你。”
闵慧舔了舔嘴chún,坐直身子:“有时间,你问吧。”
“姐,你真没结婚啊?”
“真没有。”
“那你肚子里的宝宝肯定是打算生下来,对吧?”
“对。”
“咱们公司小嘛,所以计生这一块归办公室管。未婚生育……”她顿了一下,“是违法的,跟超生一样,你懂吧?”
“违法?”闵慧吓了一跳,差点打翻了咖啡,“违什么法呀?”
“《人口与计划生育法》。”茶水室根本没人,但贝贝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很低,“生孩子要有准生证,没有结婚证就拿不到准生证。这样的孩子生出来要交罚款,也就是社会抚养费,上户口也会有麻烦。”
自从被辛旗大骂了一顿后,这几个月闵慧的脑子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只有在写程序的时候才是清醒的。怀孕这件事,她根本没料到,后面的事,也根本没想过。
“那不要户口行不?”她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我的姐姐,你是有多脱离社会?孩子没户口怎么行呢?没户口就不能上yòu儿园,不能上小学,没户口什么都干不了啊……”
闵慧“哦”一声,哑巴了。
“你跟孩子的父亲还有联系吗?”贝贝又问。
“没有。”闵慧摇头,“而且我不想透露孩子父亲的身份。”
“这更不行。第一,罚款是男、女双方都要交的。而且,孩子的父亲如果以前有小孩的话,交的钱数还不一样。第二,上户口需要提交父母双方的身份证明和社会抚养费的收据,所以孩子父亲的户口是必须要提交的。此外,你还要提供亲子鉴定证明,并经过派出所所长的审批。”
闵慧的头有点大:“钱没问题,我一个人交就好。别的事情……就难办了。”
“我的姐姐,这可是不少钱啊。我打电话到计生委问了一下,像你这样的情况,需要交五万块。”
“五万?”闵慧瞪大眼睛,觉得难以置信,“这么多?”
“对呀,不骗你——所以,”贝贝看着她的肚子,“这个宝宝你还打算生下来吗?”
闵慧坚定地点头:“当然。”
贝贝眼珠一转:“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嗯?”
“姐,你下个app,百合网,赶紧相亲给孩子找个爹吧。一定要赶在孩子生出来之前拿证喔!”
贝贝这么一说,闵慧终于意识到生孩子这件事,不是一腔孤勇就能搞定的。她本来就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在滨城也没个亲戚长辈可以商量,心中顿时有点着急。回到办公室转念一想,嗨,天无绝人之路,离孩子出生还有七个月,两百多天,时间还是有的。
下班时闵慧在电梯里又碰到了周如稷,周如稷问她愿不愿意搭自己的车一起去曹牧的家,闵慧想了想说:“中途路过超市能停一下吗?我去买瓶酒。”
“好啊。我也去买点东西,人家请吃饭,总不能空着手吧。”
周如稷开着一辆国产奥迪,车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两人来到超市,闵慧对酒一无所知,听从周如稷的建议买了一瓶威士忌,结账时正好穿过母婴区,周如稷问道:“你开始吃孕妇维生素了吗?”
“没有。”
“叶酸呢?”
“医生有说要我吃,但还没来得及买。最近太忙了。”
“那现在就买呀。”周如稷把她拉到一排货架前,熟练地翻找着,“这个牌子的维生素不错,叶酸也包含了,不用单买了。还有这个挪威小鱼的dha,也要两盒。”
“dha……是干嘛用的?”
“不饱和类脂肪酸,俗称脑黄金。”周如稷指着手里的蓝sè小药瓶,“这东西负责神经系统的细胞生长,是大脑和视网膜的重要成分,能增进脑细胞发育还能减少产后抑郁。特别好的东西,信我没错。怀孕三个月到六个月是宝宝脑部发育的黄金时期,为了宝宝的智力,你一定要吃!”
他说得活灵活现,录下来就是一段广告。闵慧于是拿了两盒放进购物篮子,正要离开,周如稷忽然把盒子掏出来仔细看了看,放回货架,又换了一种:“这一款有鱼油和海藻油两种,不要鱼油,咱们要海藻油的。”
闵慧一看价格,后者比前者贵了一倍不止:“都是dha,有区别吗?”
“有啊。藻类的dha是从海藻里提取的,没经过食物琏的传递,也没有wū染,对孕妇和婴儿更安全,也更利于吸收。”
“你怎么什么都懂啊?”
“我是医生,你忘了?”
结完账后两人上车继续往前开。下班高峰,路堵得厉害。曹牧住在城郊,听她说,因为想住大一点的房子,就牺牲了交通的方便,结果导航显示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达。闵慧想起贝贝提到的app,连忙下载了一个,开始往上面填写个人信息。
周如稷扫了一眼,问道:“你也用百合网啊?”
闵慧将手机一扣:“你怎么知道?”
周如稷笑道:“我也有个账号,这页面的图案太熟悉了。”
闵慧继续往里面输字:“你用了多久?好用吗?”
“没时间用,天天要做手术的人,哪有时间相亲。”
“一个面也没见过?”
“见倒是见过几个,吃了几顿饭,聊过之后不大喜欢,就没下文了。”
“所以都是你没看上人家?”
“对。我的条件算是比较好的:三十三岁,医学博士,正高职称,父母是机关干部,人长得也不难看,对吧?都二婚了我还勉qiáng自己干嘛?”
“听上去好沧桑。”
“离过一次婚的人,知道感情破裂的代价是什么。就好像跟一个好朋友翻脸,敢翻第一次,就敢翻第二次,”周如稷熟练地转着方向盘,“beenthere,donethat.”
“butyouneverlea。”
“我努力了,真的。我妈说,夫妻关系就像一个房子,电灯坏了就换灯泡,不能因为电灯不亮就去换个新房子。可是,我跟老婆之间不是电灯那么小的问题。从小到大我的梦想就是做个一流的外科医生,让我为了婚姻放弃梦想……我做不到。你能理解吗?”
“能理解。”闵慧笑着挥了挥手机,“看,刚注册不到两分钟,就有人给我发短信了。哇塞,两封呢!”
“说说看,什么情况?”
“一个是35岁,一米七六,体重90公斤。一个是29岁,一米七三,75公斤。我觉得这75公斤的不错,长相也行。看样子还挺聪明的。”闵慧把男生的照片放大,左看右看,仔细地研究着。
“我怎么感觉你是在挑西瓜呢?”
“哈哈哈。”闵慧继续往手机里打字,“现在,我要告诉他们我肚子里有个孩子,问他们介意不。谁不介意我就跟谁见面。”
短信发出去后立即石沉大海,刚才跟她聊得火热的两个人,就像瞬间蒸发了一般,一条回信也没有。
见她长嘘短叹,周如稷说:“中午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我不介意。你看,你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总得有个爸爸吧?上yòu儿园的时候,每个小孩都有爸爸妈妈,就他没有,多难过啊。给孩子一个正常的家,让他父母双全,这挺重要的。”
“你真不介意啊?”
“我也跟你说句实话,:我们医院今年最后一批福利分房,我想赶上。‘天润小区’听过不?就在这条街的东面有四幢高层公寓,是我们大学自建的。风景好、地段好、价格只有周围的三分之一,相当于半买半送。但领导说了,只分给已婚缺房的人。以我的职称,结婚的话,可以分个三室两厅呢。”
“哇哦。”
“以滨城的房价,你要是我,动不动心?”
“我的存款很少,”闵慧老实地说,“买不起。”
“不需要你出钱啊。你看,咱们结婚可以互利互助。你生孩子需要结婚证,我要房子也需要结婚证。听起来好像很功利,仔细一想,咱们其它的条件也很匹配:年龄、学历、收入、工作环境都差不多。就算后来发现合不来要分手,咱们可以好说好散,我保证不会为难你。”周如稷平静地说,“我跟前妻就是这样,她说这样的日子受不了了,问我愿不愿意离开外科去医学院教书,我说不行,就协议离婚了,没吵没闹,直到现在朋友圈里她还给我点赞呢。”
“那你想什么时候结婚?”闵慧问道。
“跟谁?”
“跟我。”
“我这一周休假,从下周二开始值班,你看周一去民证局怎么样?”
闵慧查了一下自己的日程表:“周一可以。”
“上午十点?”
“行。此外,我有两个要求。”
“你说。”
“第一,不要问孩子的父亲是谁。”
“我绝对不问。”
“第二,孩子姓苏。”
“没问题。”
“你呢?你有什么要求?”闵慧问道。
“你跟程启让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解释。”
“ok,那就不解释。”
闵慧想了想,又问:“对了,你有什么爱好?”
“小提琴、古典音乐、芭蕾舞、电影。”
闵慧吃了一惊:“你会跳舞?”
“我爱看芭蕾舞表演。”周如稷说,“你呢?”
“下棋、打牌、游戏、电影。”
“看来,电影是咱们的共同爱好,以后可以经常去看电影。”
“嗯。”
“到了,前面那个小区就是曹总的家。”
周如稷将车停在路边,两人拿着酒和礼物一起向小区的大门走去。
“知道吗闵慧,我追求我的前妻,用了整整三年她才说yes。而你——我都没开始追求你就答应了。”
闵慧身子一顿,忽然停步,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周如稷,我是答应得很快,但不是随便答应的。我不关心别人怎么想,我答应你,是因为我想清楚了。你呢,你想清楚没有?”
“想清楚了。”
“那就好。”
***
两人按着曹牧写的地址找到一栋两层楼的联排别墅,按响门铃,里面有个男人应了一声,打开门,笑道:“欢迎欢迎,请进请进。”
闵慧与周如稷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曹牧今年四十二岁,而这个男人看上去比周如稷还要年轻,相貌非常英俊,高个小脸、男模般的身材、有一双猛兽般沉着而锐利的眼睛。给闵慧的第一印象是,如果穿一套西装的话,会特别有范儿,就像华尔街的银行家。
闵慧想,这位大概是曹牧的侄儿或者外甥吧。周如稷也有点蒙,不敢乱打招呼,只得跟着走进去。
“曹牧去接孩子了,我正在做菜,闻到香味没?”他笑着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殷旭,是曹牧的丈夫。”